1

大半夜的,电话骤响,接起一听,丈母娘凄厉的哭声传过来:“不好了,你爸被检察院带走了!”

“什么?”我刚一张口,方华一把抢过电话,没说两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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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意识地想去捂她的嘴——我妈还在隔壁睡着呢。

“滚蛋!”方华用力扫开我的手,尖锐的指甲划破了我的脸。

我正待发作,睡得迷迷瞪瞪的儿子一推门进来,嘟着小嘴抱怨:“好吵哦。”接着,老妈也敲门进来,问:“咋了这是?”

我不知道怎么答。

哄了半天,儿子总算跟奶奶去睡了。我一个人坐在漆黑的客厅中,听着房间里传来方华断断续续的哭声,心乱如麻。

不一会儿,方华出来了,一个劲儿推我:“你还傻愣着干吗,赶紧找找关系啊!”

深更半夜的找关系?她以为我是谁,这人都进了检察院了,事儿肯定小不了。

“我就知道你是个窝囊废!”方华的火气飚上来,嘭一下将一个抱枕丢到我身上。

抱枕很轻,打在身上一点都不疼。可是,我的耐心已经到了尽头。

“你他妈还有完没完!”话一出口,方华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结婚十年,这是我第一次爆粗口。

“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方华尖叫一声扑过来,我摔门而去,下了楼才发现,自己还穿着睡衣睡裤。

好在,老妈很快下来了,给我拿了件外套,还带了钱包。虽然老人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她太清楚儿媳妇的脾气了,闹成这样,今晚我是甭想再睡安稳觉了。

2

在小区附近找了个小旅馆,躺下半天,半点睡意都没有。

老丈人到底犯了什么事儿呢?不会是贪污受贿吧!胡思乱想中,想起我和方华新买的这套三居室,岳父一下子就给了十万元,虽说方华是二老的掌上明珠,可十万元也不是一笔小数啊。

愚钝如我,当时只顾得高兴,压根儿没想过这钱的来路正不正,现在一琢磨,冷汗都下来了。

第二天到了单位,同事们的眼神就像一把把锥子,扎得我坐立不安。正心烦,方华的电话追了过来:“我妈有点不舒服,你带她去医院看下!”

我只能请假跑出来,谢天谢地,一通检查下来丈母娘没什么大事。扶着她出来,方华站在门诊楼门口颐指气使:“去把车子开过来。”

我指指她身后,那里立着一块大牌子:此处禁止停车。方华可不管这些,坚持要我去开车,我没听她的,扶着丈母娘去了停车场。

丈母娘倒没说什么,方华不干了,一路上嘟囔个没完,到了家还像个炮筒子,一眼看到我妈在阳台上腌咸菜,一声尖叫:“什么怪味儿啊,不是说不让你搞这些鬼东西么!”

妈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甩着两只湿漉漉的手讷讷地辩解着。我真看不下去了,妈怎么说也是快七十的人了,凭什么被方华这个当儿媳的数落!

一怒之下我摔了一个碟子,方华跳将起来,她那句惯常的口头禅又来了:“过不了就离婚!”

往常听到这话,我总会立刻偃旗息鼓,但今天,我一点都不想服软:离婚就离婚,谁还怕你不成。

方华嚎啕起来:“你个没良心的,我早就看出你没安什么好心!”嚎完了,她一溜烟回娘家去了。妈在后面推我:“快把她拉回来啊。”

可我哪有时间哄方华啊,这不还约了一个检察院的同学吃饭,正事要紧。

3

检察院同学带来的消息很不乐观,老丈人确实是贪污受贿,数额不算太大,但现在的形势不乐观。同学说“如果能搞个撤职开除党籍的结果,已经万幸了。”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失魂落魄地回单位,一进门就听到同事们叽叽喳喳地议论,上面明天要来考察后备干部了,办公室的刘主任已经开始准备相关材料了。

那颗已经跌到泥沼的心这下彻底掉进了万丈深渊,本来,这后备干部的人选铁定是我了,可现在,谁还抬举我啊。

老丈人的事儿陆陆续续传了出来:单位搞基建,他收了一笔贿赂款,事情败露后又扯出了点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一把手是彻底当不成了,好在所有款项补齐上缴后,总算免了牢狱之灾。

接老丈人出来那天,我早早开车去接丈母娘和方华。一见面,看到憔悴得不像样子的岳父,我心里兀自一酸,这才几天啊,老爷子瘦了足足有一圈,白发都添了许多。

丈母娘和方华泪水涟涟,我没时间安慰她们,放下老丈人,立即又跑出去借钱,老丈人拿人家的钱必须得赶在这两天凑齐了才行。

方华扭扭捏捏地回来了,我妈凑过去和她打招呼,她却黑着脸钻进房间,一点面子都没给。

揉着自己跑酸了的腿,我的火气也上来了。这段时间我累得跟个孙子似的,方华不仅一句感激的话没有,连一个笑脸都不给。

晚上方华抱着被子去儿子房间时,我也没搭理她。想想这些年,我真是太娇惯她了,以至于她连最起码的尊重都忘记了。

4

和方华一冷战就是半个月,这期间,我的心情糟透了。老丈人是回来了,可那压力山大的舆论真让人受不了。过去,无论走到哪里,别人都会特别隆重的介绍——这是方局长的女婿;现在,无论走到哪里,别人都会嘁嘁喳喳——这就是姓方的那女婿吧?

落坡的凤凰不如鸡,我是真心体会到了世态炎凉。

这样的状况下,回家再面对方华那张冷冰冰的脸,心里总有那么一瞬间会冒出那样的念头:当初怎么就娶了她了呢?

妈妈看出我的心思,一个粟凿敲过来:“可不能有这昧良心的想法。方家现在是走下坡路了,可咱不能没良心啊,你想想,若没有孩子他姥爷,你能留在这个城里,住上这么好的房子么。”

妈妈一句话将我推回十年前。那会儿,我大学刚毕业,身无长物,是方华主动和我表白的。同学都说我走狗屎运找了个官二代,我也有点喜不自胜。

和方华订婚不久,岳父就给我安排了现在的工作,结婚时买不起婚房,岳父母又主动将家里的一套老房子给了我们。

也正因为受了方家这么多的好处,我对方华的感觉渐渐不一样了。原来,只是觉得她挺好,却远没有到深爱的程度,偶尔还因为她的任性和跋扈争吵。后来,所有人都说我应该让着方华,看看家里家外的一切,我也没了底气,渐渐成了一边倒的局势。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还要继续由着方华吗?

我决心借这个机会替自己扳回一局,故意摆出比方华还冷的脸子。这一招显然完全超出了方华的预期,她整个人明显萧索了不少,回到家也不怎么说话,吃过饭回房睡闷觉。

这天,我下班回来,听到阳台上传来阵阵抽泣声,探身一看,方华正和人哭着讲电话:“我简直要崩溃了……”

方华的眼泪让我心中一软,差点就要搂过去。可她瞥见我,目光立刻刀子一样削过来:别碰我。到了晚上,看到她新改的QQ 签名: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彻底hold不住了。

这傻女人,瞎想什么呢。我决定立即找她谈一谈,谁想她却不见了。

找了大半宿,终于在附近的一个小酒馆里找到了酩酊大醉的方华。“不用你管我!”方华借着酒劲儿挣开我的手,歪歪扭扭地向马路上冲去。一辆夜车带着尖厉的刹车声戛然而止,我魂飞魄散地抓住她,这个疯子,到底闹哪样啊!

拦不到车,我只能背着她回家,在我并不宽广的后背上,方华又哭又闹,一会儿又狠命抱着我的脖子:“我也不想这样啊,真的,我做梦都没想到爸爸会这样!”

她的眼泪黏黏地沾满了我的脖子,我心里一酸,差点就掉下了眼泪。结婚这些年,我一直没觉得自己对这个女人有多深爱,但现在,看她痛苦成这样,我的心就像被谁用力揉碎了。

夜路漫漫,长夜静寂,那一刻,尘世间好像突然就剩下了我们两个,那种相依为命的感觉,钩子一般紧紧攫住了我的心。

我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意识到,虽然起初我和我背上的这个女人并没有深爱,但共同生活了这些年之后,我们早就在柴米油盐磕磕绊绊的日子中长成了血肉相融的连根树,谁都不能将我们分开了。

大醉的方华,现在是没法听我的忏悔了,好在,还有明天、后天和大把的日子。我会让她明白,夫妻在大难来临之际,除了各自纷飞,还有更好的选择,那就是拥抱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