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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在福建中路上开了145年的德兴馆要搬迁的消息时,我心头只是略微一震。不过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简直到了“终于还是搬走了”的程度。一个很好的证明是,我虽然很想再去吃一碗面,算作道别,但终因事忙而没有去。只是安慰自己,不必和那些蹭流量的主播们凑热闹。

这是一家“父辈们的面馆”。从小就听父亲说他小时候在德兴馆吃面的事情。德兴馆距祖母老宅不过5分钟路程,因其近,这里便成了父亲他们的“食堂”。当然,这食堂也不是时常能去的。每次大人们外出办事,没空给小孩做饭,便会掏出几角钱来,嘱咐说“去德兴馆吃碗面吧”。这对父亲他们而言简直就是节日。鲁迅形容孔乙己的自显阔绰用了“排出九文大钱”的说法。而当父亲来到面馆,也是“排出”八分硬币,那对店员说“来碗面”的派头丝毫不在孔乙己之下。

当然,八分硬币只能吃一碗阳春面。如果加一块德兴馆有名的焖肉,那就要三角七分了,这是勤俭的祖母力所不能及的。不过一碗阳春面已足够让父亲满足。以致很多年以后,父亲还对那碗阳春面评价极高——汤一定是天不亮就熬起的骨头汤,葱放得很多,撩起面来,一股浓郁的肉香扑鼻而来。那是父亲少年时无以撼动的美味。

待我长大一些后,一次父亲带我到上海过年。夜行的火车抵沪时不过凌晨三四点,祖母尚未起床,又没有什么地方可去,父亲就说“去德兴馆吃面去”。到了德兴馆,天刚蒙蒙亮,却已有几位老先生在里面坐定吃面了。吃头汤面,是他们几十年的习惯,也是他们显示优越生活的一种做派。我们正吃着面,又来了一位老先生,显然与店员十分熟识,一边选着座位,一边嘱咐厨房“今天面烂一点,宽汤,重青,里面的一只盘牙又痛了,要去牙防所看看了”。

老先生们也多是彼此熟识的,吃着面自然也要攀谈几句。临近过年,年货的预备是热门话题。“最近三阳进了一批上好的火腿,你们可听说了?”其中一位老先生问其他人,“我家老太婆买了一块切片笃汤,肉质细结,相当难得。”父亲饶有兴致地听着老先生们的交谈,他不认识他们,但似乎又有一点认识。细细想来,当年少的父亲在德兴馆吃阳春面的时候,这些老先生也不过二三十岁。但无论如何,经常在面上加焖肉和爆鱼,也应该是日后的事情。那个时候,大家手头都不宽裕。

这也是快三十年前的事了。如果那些老先生还健在,也都要步入百岁之龄,而父亲也在不知不觉间进入老年的深处。哲人说,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就是讲世间万物都处于不断的变化之中。人如此,店也是这样。德兴馆能在福建中路上开了145年,这已经是一个奇迹了。想到此处,我心里泛起一丝欣慰。(郦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