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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晃悠悠走到某处,视线偶然扭到哪个方向后,我停下脚步,举起相机。

眼睛凑到取景窗后,透过它观察眼前的事物,用框线选定某个范围,随后,仿佛带着确信的心情摁下快门,然后,带着一点点满足离开。……

我走上街头,无数次这样做,我想,这不是因为眼前的事物多么稳固,而恰恰相反,是因为框线中的事物是那么脆弱。

之前,在我脑子里一直有这么个疑问,『我为什么看到「美景」后,手里有相机,就一定要摁下快门呢?』

我写了几十篇文章后,仍然没有真的解决这个问题,就连这个问题我都快忘了。

这种问题,不可能在拍摄的那些个当下琢磨到,我拿起相机,走上街头的时候,从来没带着脑子。

今天突然把这个陈年的问题翻出来,我想了想,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我的身体想要出去拍照了。

我已经有几天没出门拍照了,至少有三天了,我想的是,只要今天有东西可写,即便不出门拍照也没什么。

拍照这事,不能太频繁,一天一去的话,那就写不出东西了,这几天,我看自己还算安稳,每天光写东西就要花上几个钟头了,等写得差不多了,也该吃完饭了,这一天,也马上就要结束了。

也该花点时间琢磨写作的事了。

我以为,这种安排就要一直延续下去了,但是今天,也就是在厕所撒泡尿的功夫,出门拍照的念头就出现了。

但是,很罕见的,今天随着该念头出现的,不是一点点兴奋,也不是心如死灰,也不是劳累,而是恐惧。

当时,我在脑中大致规划了一下今天出门的路径,我要从正门还是后门出发呢?过桥后向东还是向西?是不是简单地走走就可以了?……

想着想着,我的脑海中就出现了离家大约几百米远的一处停车场,同时,停车场上那根巨大的信号塔映入眼帘。

我想起了之前路过那里时的经历。

停车场里车并不多,很多停车位都空着,一个旅游集散的小屋子也搭在停车场里,在去年,那儿曾被用作接打疫苗的场所,现在,里面的那些房间都空着,偶尔晚上回家路过,里面有一些灯光,不知道是什么人。

我偶尔出门,会选择从那上面穿行过去,到另一条路,偶尔会在那里拍上几张,毕竟这个地方,要从形式上看的话,还是有点儿风景的。

但是我不喜欢在那儿拍照。

正因为第一次抱着这样的期待,但最后却没能拍到什么,而大失所望,于是,对在这个枯燥的地方拍照,心生厌烦。

厌烦何以成为了恐惧呢,我想,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空旷的露天停车场,偶尔出现几个人,大部分时间空无一人,更显得冷清,我走在上面,沿着行车道,「规规矩矩」地走,试图在某处寻得一个好的角度,最后还是徒劳无功,每次离开,都在那座高大的信号塔的注视下,仿佛被冷冷地嘲笑。

这种滋味,当然不能算是好受。

狩猎的人,如果每次路过某处,都没有一点收获,恐怕也会放弃吧。

那个旅游集散屋,除了需要它的时候,它就一直像一个尸体一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不吃不喝,它被建立起来的初衷彻底被荒废,它头顶上的那几个大字更显得愚蠢。

好像一个人讲了一个冷笑话,在场的人都装作没听见。

我在这么一个小地方,跟它的处境也许很像。

我又想起了「遥远」的车文。

那座高大的信号塔也是一样,高高地不得已地做弹丸小地的擎天柱,它每天都背对着身后破烂的村庄,村庄离它仅一墙之隔。

所以,不止是我,其实我眼前的事物都外强中干,当我在拍照的兴头上举起相机,框住它们的样貌时,我有多沾沾自喜,多满足,它们,以及事后的我,就有多狼狈。

好比那些,学着屏幕里的一个小APP,打扮自己,孰不知在他人眼里土得不行的人们——他们发布的影像,在我们眼中的样子。

我在生活中,找不到什么稳固的东西,易碎的冰面,垂钓的老人,放学的儿童疲惫的面容……

能让我提振精神的,我想了想,也只有我那天晚上回家,天已黑,在某个十字路口撞见的,燃烧纸人纸马,下跪磕头的送葬场景,大火燎起一人高的高度,我隔着几米,迅速掏出相机摁下快门,回家后发现,天空仿佛是蓝色。

但是这张照片,仍然不安稳。

如果因为(以为)某个场景稍纵即逝,或者以前没见过,我们愿意赋予它美好或丰富的意义,那么,如此摁下快门,也就等于说它不稳固,那么这张照片越「端庄」,就越脆弱。

所以,不如打印出这张照片,然后烧掉它,为烧掉它的过程拍照吧。——不过这么想,似乎太老土了。

规规矩矩的照片,已经不能满足我了,我没法老老实实地注视照片中的影像了,为了稳固,我必须销毁我目前拍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