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关注到一档湖南卫视的节目《湘行漫记》,里面有我很感兴趣的作家韩少功老师。他和年轻人一起漫步在湖南和海南两地,侃侃而谈,妙语连珠,在山南水北间让人忘却了时间。

第一次读韩少功老师的文字,是初中的时候。那时很喜欢读外国文学,偶尔翻到了一本叫《惶然录》的书,我可太喜欢这本书了,学校早读课时,我都把它包在语文书、英语书里面,同学们在背诵,我却在浩然的声响中朗读这本《惶然录》。这本书横贯了我的中学时代,我默写课文和单词,老是空白,可我宁愿被老师敲爆栗子、罚站,也要沉醉于那些闪亮的文字。这些璀璨的文字,照耀了我乏味的少女时代。韩老师可能不知道,他翻译的这本书,间接地让我决定做一个不为自己的特立独行而苦恼的人,这本书给了我很大的力量,它鼓励了我不去迎合外部世界,独立于自己渺小而广阔的内心宇宙。

说实话,学生时代,我不是一个受到老师喜爱和重用的学生。老师们都不觉得我是一个好学生,我在班级里可有可无,有时还要被当作反面教材。我不喜欢那些课本上的内容,那些人类星空闪耀着的智慧,往往存在于“没用的书”中。因为我的不顺从,班主任把我拎到办公室写作业,我在老师办公室窗户里看到夜空,有时会为我活在这个星球上感到羞愧。那时候我经常流着眼泪写数学试卷。我和别人不一样,我不喜欢他们喜欢的东西,他们也不喜欢我喜欢的东西。我又和别人一个样子,又渺小又无用,努力了没用,不努力也没用。这段深感绝望的青春时光,一直有《惶然录》陪伴着我。佩索阿也是个“没用”的人,可是他写出了这么多金光灿灿的文字呀,这些文字多么迷人,能让我在黑暗中也生机勃勃地向前迈步,即使只有一个人,我也能自己给自己鼓个掌,唱首歌。高考临近时,我依然在看韩少功老师翻译的《惶然录》,看卢梭,看蒙田,我好想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我也想当一个作家,当一个陪读者们散步的作家,一个陪读者们一起唱走调了的歌的作家,我想写下和他们一样金光灿烂的文字,希望有读者看到了,不再为自己活在这个星球上感到羞愧。

韩老师的著作《马桥词典》《爸爸爸》《女女女》《山南水北》已经成为文学经典,一直鼓舞着我们前进。韩老师一直强调的文学的寻根,我也很有感触。我们的文学出了什么问题,我们的时代出了什么问题,其实都是我们的心出了问题。我们太想要一个结果。我们写出一个作品,立马就想要发表,出版,获奖,得到鲜花和赞扬。其实文学是寂寞者的事业,它需要我们放弃很多东西,而文学可能带来的东西,需要很长的时间流转,也许是几百年,上千年,你才能遇到你的读者。你需要等待,而人生数十年,你可能也等不来戈多。在这部纪录片里,韩少功老师说:“我到过塞纳河左岸的咖啡馆,到过京都寺庙里的小庭院,当然也到过群楼唰唰唰疯长的北京和上海。我惊喜那些人间奇境但从不会梦到它们。这有点奇怪, 甚至有点让人沮丧。我哪怕走遍全世界所有的天涯海角,也只会一次次在梦中回到一个老地方,一排没有人影的小土房,一片如真似幻的静谧和清洁,而且莫名其妙地为之感动——一颗眼泪不知不觉滚落枕边。我猜想,那就是你们给我指定的天堂。”韩老师在我们“等待戈多”的地方栽了一棵树。不止是写作者的我们,更是每一个人,都在生活里等待戈多,等上大学就好了,等工作就好了,等结婚就好了,等生娃就好了,等娃上了大学就好了……每个人都在等待命运的马蹄。韩少功老师为汨罗修建了一条佛果路;来到海南后,他创立了《天涯》杂志,为众多的写作者修建了一条走向文学梦的道路,希望后来者的我们,看见更高处的不一样的风景,这是一位写作者难得的初心,也是“写作”这个词语最沉甸甸的含金量。“我们这里的农民,虽然有一些生活习惯或者是一些行为方式和城里人有所区别,这是实际存在的,但是在更深的层次里面,有时候你又会发现,人和人都一样。”韩老师这样说,他不断提醒着我,作家和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生活中的每个人每一天都在创作。文学的寻根要寻到自己的心,如同我从老师办公室窗户看到夜空时,我们的文学不就是埋首讨生活的漫长岁月里,偶尔看见星星的那一瞬间吗?看到星星时,我明白了,一个真正的作家应该坚守什么。我们出发得太久了,很多人已经忘了那片“广袤的田野”。如今我想回到广袤的田野,正如田野之子韩少功老师所说,“也许是时候了。我与妻子带着一条狗,走上了多年以前多年以前多年以前走过的路”,因为“我哪怕全世界所有的天涯海角,也只会一次次在梦中回到一个老地方”,在那片广袤的田野上,我们会再次哼唱起多年前走调了的歌曲。(来源:中国作家网)

作者简介:

庞羽,1993年生,毕业于南京大学。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在《人民文学》《收获》《十月》《花城》《中国作家》等刊发表小说40多万字。获得过“紫金·人民文学之星”短篇小说奖、紫金山文学奖、《小说选刊》奖等奖项。有作品被翻译成英文、德文、俄文与韩文。已出版短篇小说集《一只胳膊的拳击》《我们驰骋的悲伤》《白猫一闪》《野猪先生:南京故事集》《年轻人的好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