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乌鸦的鸣叫声中醒来。天,还没有亮。
父亲已经出发了。父亲和叔叔一起去30公里外帮养殖对虾的承包户搭建养虾大棚。
这天是正月初三。
母亲穿着宽大的旧迷彩服,在河边芦竹丛里折断枯萎的芦竹,递给站在河岸上的我。我把芦竹再掰成更小的一节节,用塑料绳扎好,用来烧土灶。
河岸上枯黄的芦竹丛里,生长着墨绿的野麦冬。丛丛绿色,绽放在暮冬早春。
家里有燃气灶,母亲还是喜欢烧土灶。河边的钓鱼人焦急地望向岸边的田野。田野上,两台红色大马力旋耕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划开冬天微冻的田地,春耕生产已经开始。
钓鱼人希望旋耕机早点完成作业,机器的轰鸣影响鱼儿上钩。从上午到中午,一条鱼也没有上钩。
我问钓鱼人,这么冷,不在家休息?
钓鱼人微笑摆摆手,表示听不懂方言。我用普通话和他聊起来。他来自远方,在镇上务工,春节没有回家。他说,没有亲戚可以去拜访,现在天气不冷,来钓钓鱼。
初春的阳光照在平静的河面上,闪烁着粼粼波光。初春的白天,不冷。
钓鱼人坐在红色的塑料凳上,盯着河面的鱼竿和浮漂,嘴里嘟囔着,这拖拉机怎么还不走?他眼光中流露出焦灼和无奈。
收废品的人,开着三轮电动车行驶在乡村的水泥路上。三轮车上的电喇叭播放着:哪家有旧电视机、旧手机、废大棚薄膜、废纸、废品拿来卖?
母亲叫住了收废品的人。“我家有台旧电视机卖给你,多少钱?”“是液晶的,还是那种老式的?拿出来看看!”贩子说。我从家里找出一台液晶的旧电视机。“这种?五块钱。”贩子说。“什么?才五元钱?”我不敢相信。“是啊,就五块钱。你这显示屏还没有破,破了,就三块钱!”贩子说。“不卖!”母亲说,拿起电视机,往家里走。
我说,卖吧,不卖放在家里有什么用?
我说,十块钱,怎么样?贩子说,算我帮你忙。贩子递来两张五元钱,从我手里抄过电视机就走。
太阳沉到西边的杨树林中,杨树林间变幻着淡红和浅黄色。杨树林上空,移动着点点黑色,那是归巢的鸟儿。
母亲让我烧火,她炒菜。
正月初三,还是春节。母亲烧了几个好菜:狮子头、春卷、红烧排骨、清煮对虾、青蒜炒羊肉、茨菇烧肉、黄芽菜粉丝烧牛肉、豆腐青菜汤、清炒菠菜、清炒茼蒿。
我让母亲多炒几个素菜,每天吃荤菜,吃腻了。母亲说,现在素菜可不便宜,地里长的茼蒿、菠菜都炒了,你想吃什么,明天去超市买。
我用白天在河边捡来的枯芦竹烧火,灶膛里,火光熊熊。
父亲回来了,他穿着我退伍时带回来的军大衣,军帽、绑腿全部用上,全身裹得严严实实。我赶紧帮他把电动车推回屋里。
父亲递给母亲一个红包。父亲微笑着说,老板给的,100块钱。
我很惊讶。父亲他们这样的临时工,养虾的老板也给红包? 母亲说,别高兴太早了,老板说不定从工钱里扣掉红包钱呢。父亲说,不可能,哪有这么干的?要么就不给红包,怎么会扣掉?我也附和着,不可能。父亲开了一瓶陈皮酒,我说,爸,你也喝酒?父亲说,这是给你的,我喝可乐。
母亲也倒了一杯可乐。
我端起一杯陈皮酒敬父亲和母亲,爸妈,你们辛苦了,这么大年纪,还在赚钱,不容易……
父亲说,你在城里上班,也不容易。我还干得动,如果干不动了,你也不要怨我。
我们三人的玻璃杯碰在一起,可乐的黑褐色和陈皮酒的橙黄色,真的很像。
作者:王惠(作者单位系江苏敏华实业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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