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01
“娘啊!”
2003年大雪纷飞的冬夜,老屋里突然传出了一个男人沉闷的哭吼声。不多时,另一个男人也哭了起来,声音更加凄厉。在爷爷撒手人寰的第七个年头之后,奶奶也离我而去了。
明天还要上学,早已经睡下的我,是被哭声惊醒的。沉闷的哭吼声来自我的父亲,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紧接着传来的凄厉喊叫,则来自我的伯父,一个常年游走于苏皖一带的小商人。
母亲敦促着我穿衣服赶下楼去,几个月来一直担忧的事情猝然发生,真的来了反倒没有那么害怕了。来到奶奶的病床前,父亲和伯父还有伯母以及三个姑妈都在,二姑妈正在门口声音低沉地给其他亲戚打电话,叮嘱他们天一亮就赶回来。
女眷们神情漠然,形容枯槁的逝者床边,她的女儿们神情悲怆,只有两个儿子涕泗横流。我看着奶奶形容枯槁的脸,握着她干树枝一样糙的手,鼻头一酸,却硬是哭不出来。
母亲给我向村小学老师请了一礼拜的长假,奶奶的葬礼很快操办了起来。
女眷们有说有笑,男丁们则个个喝得红光满面,吹牛打屁,很是快活。如果不是白色的楹联和一地的纸钱,这欢快的一幕就和我参加过的那些喜宴没有任何区别。我鼻头一酸,我知道我的眼泪又止不住了。
长大后再回想起这一幕幕,昔人已去,活着的该吃吃该喝喝该乐乐,也许这就是成年人看待死亡的态度,可我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到底是来吊唁还是来吃席的呢?
菜上无可上,摩托、皮卡、小面包启动了,人们陆陆续续散去,很快就剩下枯寂的老屋和满院的杯盘狼藉。我本以为,这并不使我满意的亲人葬礼已经结束,却万万没有想到,竟是一场家庭大战的开始。
02
落寞地回到自己的屋里,我正在收拾书包准备明天上学,就听见楼下传来碗碟碎裂的声音。我走出房间倚着栏杆看去,竟然是大伯和父亲互相扭打在一起,这会正在草地上滚来滚去,也不知道是谁倒地的时候,将一桌子碗碟给碰倒了,惊得我慌忙跑下楼去。
大伯这小胖墩子,很快就被父亲这个庄稼汉狠狠压制,急的叫骂着父亲的名字。匪夷所思的是,在场的几位长辈却都没有出手干预。尤其是那位三叔公,竟然坐在一旁叫好,等待着他们打出个输赢来。
从大伯头发上的紫菜叶子鸡蛋花来看,撞倒一桌子残羹冷炙被浇了一头蛋花汤的应该是他。
看见越来越多人围上来,俩人又十分默契地不打了,父亲从大伯身上起开,大伯揉了揉腰子,用手扒拉下头上的菜叶,气鼓鼓的回屋换衣服去了。
当晚,拾掇拾掇中午的剩菜,又摆了一桌,请了两个德高望重的村里长辈,大伯父亲三个姑妈,这些大人开始商谈这几日的花销和老人留下的老宅的划分问题。
按照传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三个姑妈对于老人家的遗产没有半点挂念,她们主动舍弃了这份分割的权利,同样的这几日两万多的花销也便不需要承担,商定的结果是,由我父亲和大伯各负担一半。
爷爷奶奶都走了,他们留下的老屋两层六间房,都是上面住人,下面是厨房。按照奶奶生前的意思,四间归属我父亲,两间归属大伯。
可能很多人认为,老人家这是不是有点偏心啊!但是实际上,村里人都知道,我的大伯出外闯荡早已经在城里买下多处房产,对于农村的这个家,也极少回来探视。
爷爷去世后,奶奶与我们一家共同生活。大伯也曾接她去城里住,但一年多后,老太太就闹着要回来了。她在城里没有朋友,到处都是陌生的,整日关在单元房里,时不时又和伯母闹矛盾,确实叫大伯很难做。
自打回来以后,奶奶的身体就大不如前了。最后的两年里,更是有一年半长期卧床直至离世。这期间,大伯和我的父亲对半承担赡养费用,而三个姑妈也只是偶尔回来探望,留下一两百元钱。
长大了我才听到了一句俗语“久病床前无孝子”,每天换洗床单、垫布,擦洗、翻转身体,喂饭,每天夜里每隔3小时轮流起来去看一下老人......一年半下来,父母亲几乎为此崩溃。
虽然那时候我还小,但我心里清楚,对于奶奶的离去,大人和我的感受很可能是大不相同的。我失去的是一个百般疼爱我的至亲之人,而伯父伯母甚至于我的父母失去的,却是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尤其是对于我的父母而言。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觉得,人的一生并不是越漫长越好,而是画上句号的时刻越轻快越好。
像我的三叔公,这天晚上遗产划分家庭会议的主持者,几年后一场大醉,在睡梦中离去。虽然人们都惋惜他这么硬朗的身子骨,竟不能破百岁,可在我看来无疑是十分幸运且幸福的。有的老人家在床上一躺就是十年二十年,动弹不得,吃嘛嘛不香,身上肌肉萎缩,腐烂生疮,这种即便是活到100岁、120岁的老寿星,对自己和家人都是一种极其残忍的慢性折磨。
我慢慢才明白,那个寒冷夜晚,在场的亲人们,除了嚎啕大哭的两个孝子,他们为什么反倒有些坦然接受,甚至长叹几声,如释重负一般。
爷爷走之前,并没有对老屋进行分配。他是个精打细算的人,很为我的奶奶考虑。他说好了大伯和我父亲平分,两家各分三间,但必须是在我奶奶也走了以后才能去分。
可是奶奶却改变了爷爷定下的这个方案。在她眼里,并不是偏爱哪一个儿子,而是认为平分似乎并不算公平。
她认为大伯家已经有了好几套县城的房产,又何必与弟弟争村里的破房子呢?大儿子经商致富,而二儿子还在村里务农,为了照顾自己也没能出外打工,理应多分一间。
如果老大有自知之明,甚至应该一间都不要。我清楚地记得,大伯一年前摔门而去,就是因为听见了奶奶这样说。奶奶走之前,大伯也默许了,当哥哥的分两间,把四间留给弟弟。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葬礼一结束,大伯就不认可这样的划分,坚持要对半分。哥俩急眼了,就扭打起来了。 如今表面握手言和,坐在一桌上,当着长辈的面,却依然不认可奶奶的“偏心眼方案”。
大伯从每年往家里打钱说起,甚至说到了给我的压岁钱。他认为在赡养母亲这件事情上,自己出的力只多不少,言下之意我父亲照料我奶奶,不但没有什么经济上的损失,而且还赚到了。
我的父亲还没回过味来,母亲却听出了这番话咄咄逼人的攻击性,气的站起来就诉苦,讲起这一年半来自己有多么不容易,还说一家人都因为要照顾老人,夫妻两个都没办法出外务工。谁要说照顾咱妈很赚钱,那当时怎么又把我妈从城里送回来,送回来以后吃完饭就急着回去了,不留下来和她一起“赚大钱”呢?
一番诘问,大伯和伯母耷拉着脑袋,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大伯那番话确实很丢分,我母亲反唇相讥,赢得了桌上长辈们的支持。他们都觉得,我的爷爷七年前不能预想到这些养老问题的责任划分,既然他走了,财产是在奶奶的名下,那么就应该按照奶奶的遗愿进行划分。
而且我一家照料奶奶直至去世,费心费力其中的辛苦外人是很难见到更不可能感同身受的。
端屎端尿的日日夜夜,不是打个钱提两箱牛奶(虽然奶奶不喝,都被我给喝了),就算给老人家养老送终了。于情于理,六间房分我家四间,都是应该的!
虽然在座的各位做了见证,我父亲得到了六间房中的四间,但大伯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此后整整十五年,都不再和我家来往。那两间属于他的老屋,上了锁也再没打开过。
这十五年里,求学、毕业、工作,我才慢慢意识到,大伯为什么再也不愿意回村里,而当初为什么他一定坚持要对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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