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网上看到一篇“与众不同的张爱玲,错误选择离开大陆,晚年孤独而凄惨”,真的是被气笑了。这自我感觉得多好,才能写出这样的文字啊。

我觉得张爱玲的伟大,不光在于她的作品,还在于她先于国人几十年的前瞻的意识形态,敏感聪慧如她,从穿着上就能看出社会的发展风向,嗅出不同寻常的气息。

从某种意义上说,张爱玲当年就是缘于“着装不正确”而离开大陆,远走美国。

但凡了解一些张爱玲,了解她的人生态度,了解她对服装的热爱,自然就知道她当年离开大陆绝不是偶然的,心血来潮的,而是必然而然的。

表面上看她是因为服装问题离开,其实是她对两种生活的选择,她不愿扭曲自己的本来面目,不想被统一划一,她选择自由自在地做自己,做真实的自己,独一无二的自己。

01

“我是一个古怪的女孩,从小被视为天才,除了发展我的天才外别无生存的目标。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1939年冬,在《我的天才梦》中,19岁的她写出这段惊世奇文,仿佛已经参透了人生的玄机,仿佛遇见了自己的宿命。

短短几句话,离不开服装。她对服装的热爱是深入骨髓的。很小的时候,她就表现出对服饰的执念。

“无论如何平庸的女人,穿上高跟鞋,都会摇曳生姿的。”

“八岁我要梳爱司头,十岁我要穿高跟鞋。”

穿高跟鞋,就是张爱玲幼年的宏愿之一。

十四岁她拿到第一笔稿费,给自己买了一支口红。她对口红有一种痴迷。

她写道:“自小就渴望长大,能抹上鲜红鲜红的口红,穿上有网眼的黑色丝袜!”

”生平第一次赚钱,是在中学时代,画了一张漫画投到《大美晚报》,报馆給了我五块钱,我立刻去买了一支小号的丹祺唇膏。“

在《海上花列传》中,张爱玲就将书中第九章命名为“小号的丹祺唇膏”,可见她对丹祺的喜爱。

张爱玲化妆品中最多的就是口红,CD的几款经典口红,张爱玲一直都在使用。张爱玲一生都对口红情有独钟。她的口红都是颜色很浓烈的,她皮肤很白,所以喜欢涂鲜艳的口红。

张爱玲去世后遗物中有三样东西最引人注意:手稿,假发和唇膏,据说都是Estée Lauder、Clinique等经典品牌的红色唇膏。

在张爱玲眼中,唇膏是暴露女人本质的细节,更是女性角色性格和命运的伏笔。

在《色,戒》中,她这么描述王佳芝:

这么性感的红唇,就是10个易先生也抵挡不住啊。

在《童言无忌》一文中,张爱玲精辟地总结道:“对于不会说话的人,衣服是一种言语,是随身带着的一种袖珍戏剧。”

虽然别人会对她的衣着说三道四指指点点,张爱玲的态度却依然我行我素,丝毫不受外界的干扰。

张爱玲的好朋友苏青曾写过一篇《衣着出位的张爱玲》,其中写道:

“还有一次,张爱玲忽然问我,‘你找得到你祖母的衣裳找不到?’
我说:‘干嘛?’
她说:‘你可以穿她的衣裳呀!’
我说:‘我穿她的衣裳,不是像穿寿衣一样吗?’
她说:‘那有什么关系,别致。’”

苏青形容张爱玲:“她穿西装,会把自己打扮成一个18世纪的少妇,她穿旗袍,会把自己打扮得像我们的祖母或太祖母,脸是年轻人的脸,服装是老古董的服装,就是如此,融会了古今中外的大噱头,她把自己先安排成一个传奇人物。”

她就是这样一个我行我素,特立独行的人。

她告诉读者:“你不要指望男人会因为你的心灵美而爱上你,其实,心灵美固然很重要,但是,发现心灵美是需要时间的。如果找人办事,人们首先发现的并不是你的心灵,而是最直接的衣着打扮。”

她喜欢穿旗袍。在由她的短篇小说《色,戒》改编的电影中,旗袍得以大放异彩。她曾说:“旗袍,民族时装的一朵奇葩,她稀有的魅力和纯粹的美,是千年古国文化精髓孕育。”

这样一个人,如果让她穿得正儿八经,那无疑是最大的戗害。

1949年后,国人穿什么衣服变成了政治问题,旗袍不能穿,西装更是必须抛弃的腐朽。到了文革时代,服饰更是高度统一,文革后期乃至改开之初,稍微有点个性的穿着都被视为“奇装异服”,对着装的管控尺度,往往和所处时代的宽容度,开放度相关。

为凸显自己特立独行的审美观,张爱玲专门写了一篇文章来表明心迹,她说:“使女人美丽一点,间接地也使男人的世界美丽一点。人微言轻,不过是小小的世界的调整,我不知道,为什么对于现实表示不满,普遍都认为是革命的、好的态度;而对于现在流行衣服式样表示不满,却要被斥为奇装异服。”

1950年,上海第一届文艺代表大会,张爱玲也参会了。在一片蓝色和灰色中山装海洋里,穿着旗袍,罩着网眼白绒线衫的张爱玲成了“异类”。丁玲悄声地指责她为何如此大胆,不和大家统一。会后,在新上海主管文化宣传工作的首长夏衍找她谈心,说“今后还是变一变装束吧,你穿中山装或列宁装也许会更好看”。

1952年春,张爱玲告诉弟弟,“连旗袍都不准穿了,暴风雨就要来了。”她还说:“人民装那样呆板的衣服,我是不会穿的。

1952年7月,32岁的张爱玲,做出了她最正确的选择,离开大陆去了香港,然后远走美国。

张爱玲是聪慧的,是深刻的,更重要的是,她真实。因为真实,让她逃过了历次残酷的政治运动,如果留在大陆,特立独行的她的结局恐怕就不是“晚年孤独而凄惨”了,估计她早已香销玉殒了吧。

02

当年上海漫画家文亭所绘的“上海女作家三画像”中,给同时期在上海活跃的著名女作家苏青和潘柳黛的定义分别是:“辑务繁忙的苏青”和“弄蛇者潘柳黛”,而张爱玲的特征则为“奇装炫人”。

“奇装炫人”的张爱玲 | 《杂志》1945

张爱玲不仅是个“奇装炫人”,时尚达人,还是服装设计师和服装插画师。

她跟她的闺蜜炎樱合资办过时装店,自任设计师和广告文案的作者。日常生活中她的许多衣服都自己设计。

她还写过一篇以服装为研究对象的文章《更衣记》。《更衣记》原文为英文:Chinese Life and Fashions,后由张爱玲自行翻译,重新刊登于《古今》杂志上。

在《更衣记》中,她不仅梳理了中国服装的历史,更是将其与西方时装做比,对每一种穿衣风格附上自己独到的见解。可以说她是最早的时尚编辑。

根据历代的图画,昭君出塞所戴的风兜是爱斯基摩式的,简单大方,好莱坞明星仿制者颇多。——《更衣记》

现代西方的时装,不必要的点缀品未尝不花样多端,但是都有个目的——把眼睛的蓝色发扬光大起来,补助不发达的胸部,使人看上去高些或矮些,集中注意力在腰肢上,消灭臀部过度的曲线古中国衣衫上的点缀品却是完全无意义的。——《更衣记》

她喜欢奇装异服,不怕惊世骇俗。她也喜欢借服装设计来探讨文学理论问题。比如她认为写小说要有“参差对照”,最好是“葱绿配桃红”。

张爱玲一辈子也无法逃脱对服饰的执念。晚年她独自居于美国,尽管谢绝了几乎所有社交邀请,但她依然会化妆,并且经常买衣服。

张爱玲生前穿过的风衣,至今看起来都不过时

她很喜欢在小铺买一些独特别致的衣服,比如驼色系腰带的大衣、典雅的小白裙,海军风条纹裙等等。

对于张爱玲来说,衣服不仅给它带来了独一无二的美丽,还让她找到了诠释自己的方式。

▲张爱玲和李香兰在1943年游园会的这张合影,她身上穿得这身裙子,是用祖母的旧被面做料子,炎樱做的设计,直到年老之后,她还一往情深地记得这块料子虽然陈旧如烂草,但“薄绸上洒淡墨点,隐着暗紫凤凰,很有画意,别处没有见过类似的图案”

03

张爱玲曾说:每一个人的衣服,都是它的小世界,人是住在自己衣服里边的,服装变迁的背后,是社会文化的变迁。

历史总是那么的相似,不久前的一则争议草案,让人似乎嗅到全民只能着同一种服饰的某个特殊时代的气息。

去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修订草案)》公开征求公众意见,第三十四条之二规定,“在公共场所或者强制他人在公共场所穿着、佩戴有损中华民族精神、伤害中华民族感情的服饰、标志的,” 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或者一千元以上三千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十日以上十五 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千元以下罚款。

这一条引发广泛争议。这个标准如何去界定?谁来界定?怎么样才算有损?达到什么程度才算产生伤害?这个界定会不会挟带个人情绪?

这一条在执行面上有很大的难度,也有很大的弹性,很容易被宽泛化,也很容易因执法的人不同而产生不同的结果。

对于第34条第2-3项的规定,清华大学法学院教授劳春燕明明确提出了反对意见,建议删除:

真心希望这条在最终定稿时能顺意民意,予以删除。因为一旦通过,法律掌握在参差不齐的执法人员手中,在执行过程中没有一个统一界定的标准和度量尺度,就很可能会面临被滥用的危险。

年轻飞扬的岁月,就要穿我所爱,爱穿什么穿什么,这是每个人的自由。就象张爱玲说的“出名要趁早呀,来得太晚的话,快乐也不那么痛快”

不趁着年轻时想穿什么穿什么,想怎么穿怎么穿,难道还等年老么?

张爱玲一早就明白人生短暂,要用自己的方式取悦自己,给自己穿衣自由,做一个精彩的女人。她用服装逃脱了时代的枷锁,活出了真正的自我,不负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