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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的夜晚,苏轼脱下外衣,正准备入睡,却忽然被洒入房间的月色所吸引。他满心欢喜地起身,想要欣赏这宁静而美丽的夜晚。然而,他想到自己并没有人可以分享这份美景和喜悦,于是决定前往承天寺寻找他的朋友张怀民。

当他到达承天寺时,发现张怀民也尚未入睡。两人便一同在庭院中漫步,欣赏着月色下的美景。庭院中的月光宛如积水般清澈明亮,水面上交织着藻类和荇菜,实际上是竹柏的影子。这种美妙的景象让两人陶醉其中,仿佛置身于一个神秘而宁静的世界。 苏轼不禁感慨:哪一个夜晚没有月亮呢?哪一个地方没有竹柏呢?只是缺少像我们俩这样有闲情雅致的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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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允明书

元丰这些年

元丰二年(公元1079年)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元丰三年才到黄州上任。苏轼于此年正月从汴京启程,二月一日抵达黄州(今湖北省黄冈市黄州区),苏轼时年43岁。名义上是团练副使,实际上是有职无权的闲官,也就是说苏轼被晾在这了。

刚经历了生死大劫,现在又被晾在这儿,还有未来吗?夜深人静,苏轼辗转反侧。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刚来黄州的日日夜夜,煎熬啊。跟随他来的,还有十几口家人。未来怎么办?苏轼自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直心而行,怎么会到如此境地呢?想不明白。

黄州啊,曾经的赤壁古战场,或许这片大地,也有故事吧。既来之则安之,于是乎,他先学着放下,走一走,船到桥头自然直! 既然没事儿,那就多走走,多看看,做自己想做的。 这一看,就是四年两个月, 这一看,七百余篇诗词歌赋文札永恒地打下了黄州这片大地的烙印, 四年的苦难岁月,成就了永恒的“苏东坡”,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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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浪声滚滚中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其韵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前后赤壁赋,三大行书之一的《寒食帖》,清新隽永的《承天寺夜游》, 苏轼成全了黄州,黄州也同时成全了苏轼, 苏轼进入了一个新的人生阶段。

逍遥游,齐物论,养生主,人间世,德充符,大宗师,应帝王,从文学哲理篇章,融入了苏轼的生命中。他在这里经历了鲲鹏之化。在这里,与黄州的山山水水,民众,齐同为一。在这里,游刃有余。在这里无待,听之以气,一篇篇神妙之文氤氲而出。在这里,耕作东坡,与渔民樵夫游。在这里,彻彻底底地完成了精神境界的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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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苏轼生命的临了,他说: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可见黄州在他生命里的地位。后世的王阳明,也是在一个极端困顿的地方,龙场驿,获得生命的蜕变的。

在黄州,落脚临皋亭。

在黄州,谁见幽人独往来,寂寞沙洲冷。

在黄州,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在黄州,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

在黄州,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在黄州,耕耘于东坡。

在黄州,五间农舍,诗意栖居。

在黄州,呼朋唤友,与民同乐。

在黄州,改善民生,造福百姓。

在黄州,买田置业,此心安处是吾乡。

在黄州,观大江东去,心胸打开!

在黄州,一蓑烟雨,任平生。

在黄州,遗世独立,羽化登仙。

在黄州,月白风清,山鸣谷应。

在黄州,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在黄州,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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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后,别黄州时,他说,投老江湖终不失,来时莫遣故人非!

犹记承天寺夜游里,那 “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的旷古之叹!

元丰这几年,在黄州,值得。

林语堂在《苏东坡传》中说:

“苏东坡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一个伟大的人道主义者、一个百姓的朋友、一个大文豪、大书法家、创新的画家、造酒试验家、一个工程师、一个憎恨清教徒主义的人、一位瑜伽修行者、佛教徒、巨儒政治家、一个皇帝的秘书、酒仙、厚道的法官、一位在政治上专唱反调的人。一个月夜徘徊者、一个诗人、一个小丑。但是这还不足以道出苏东坡的全部……苏东坡比中国其他的诗人更具有多面性天才的丰富感、变化感和幽默感,智能优异,心灵却像天真的小孩——这种混合等于耶稣所谓蛇的智慧加上鸽子的温文。”

哈哈,这就是在黄州蜕变后的东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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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张怀民!

元丰六年(1083年),张怀民被贬黄州,而此时的苏轼已经在黄州待了四年,时年46岁。终于来了一个同类,苏轼甚是欣喜。两人也因此成为知交。

苏轼的弟弟,写过一篇《黄州快哉亭记》里有张怀明的文字:

清河张君梦得谪居齐安,即其庐之西南为亭,以览观江流之胜,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今张君不以谪为患,窃会计之余功,而自放山水之间,此其中宜有以过人者。将蓬户瓮牖无所不快;而况乎濯长江之清流,揖西山之白云 ,穷耳目之胜以自适也哉!

大意就是, 清河张梦得,被贬官后居住在齐安,于是他在房舍的西南方修建了一座亭子,用来观赏长江的胜景。我的哥哥子瞻给这座亭子起名叫“快哉亭”…………张梦得不把被贬官而作为忧愁,利用征收钱谷的公事之余,在大自然中释放自己的身心,这是他心中应该有超过常人的地方。即使是用蓬草编门,以破瓦罐做窗,都没有觉得不快乐,更何况在清澈的长江中洗涤,面对着西山的白云,尽享耳目的美景来自求安适呢?

这个张怀民也是一个快意、豁达乐观之人,故与苏轼一见如故,有聊不完的话。

此生,快哉!有笑傲江湖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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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

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

同样在一个夜晚,沈周在雪夜,“是夜月出,月与雪争烂,坐纸窗下,觉明彻异尝。遂添衣起,登溪西小楼。”() 在古人哪里,夜晚出来嗨,总会充满了奇遇。

始作俑者,就是那个王子猷老兄吧,雪夜访戴。折腾一夜,不好意思瞧人家门,又开开心心地回家了,尽兴而归。

后来的李白,看到“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而他没有兴致,也只有“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然后可能就睡下了。

而苏轼则是,大好月色,干脆别急着睡,出去溜达溜达。

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

苏轼绝对是好东西一定要分享才快乐的人啊,我也想身边有一个像东坡这样的人,“秋山兄,今晚的月色不错,咱们到山头喝!”

独乐乐不如与人悦乐!

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

两个大男人,就这样在月色下,漫步,风花雪月,吟诗论道,快哉!

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这种空明澄澈之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如今是很难体验到了,在我小的时候,半夜起来,那真的就是“庭下如积水空明”,就是这个感觉,当时就觉得很美,到现在也不会忘记,特别地干净、透彻、空明、澄澈,而当此时,我没法形容,就觉得半夜的月色好特别啊,怎么会这么特别呢?那个时候,没有美的概念,只有美的当下感受。而如今,对于月色,多是美的概念,美的回忆,美的想象,缺少美的真切体验。

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因为懂得,所有慈悲。

经历了四年苦难岁月而蜕变的苏轼,深知怀民心中之难言之苦,特别是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出来走一走,那种郁结,也就自然消散。

这就是苏轼的共情,所以他才会写出那么多打动人心的诗句。

老子说: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当我们失去了后,才开始关心我们到底想要什么,才开始深入思考,或者到底为了什么!当我们思考、体会越深刻,我们越能挖掘生命的奇妙、精妙。以此之妙,打开生命新的境界,以此之“有”,开拓新的生命旅途。观其缴,就是在人与人、人与物、人与天的边际探索,思考,体验,不断地开拓新的格局、新的体验、新的境界,新的人生。生生不息、源源不断。

这一夜,写尽一生。

记住了,两个闲人。

——3月6日夜 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