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考消息网3月14日报道(文/王金金 周盛盛 张宏祥 李占轶)

“万山之祖、千湖之地、动物王国、人间净土”——可可西里,人类文明史上一处熠熠生辉的生态坐标,地处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划归三江源国家公园长江源园区,2017年位列世界自然遗产,全球瞩目。

从盗猎横行到自觉守护,从满目疮痍到绿水青山,还自然以宁静、和谐、美丽,在这里,中国向世界打开了一扇美丽中国的“生态之窗”。

藏羚羊曾引来血腥杀戮

海拔4768米的昆仑山口是进入可可西里的“大门”,高山戈壁,黄土白雪,杰桑·索南达杰的纪念雕像矗立在这里,就在他生前巡山必经的路口。雕像背后,广袤的可可西里荒原画卷逐渐展开。

据统计,可可西里超过三分之一的高等植物为青藏高原特有物种,以此为食的食草哺乳动物全部是青藏高原特有物种,而青藏高原特有哺乳动物占可可西里所有哺乳动物种数的比例高达60%。

独特而珍贵的生态价值,曾为可可西里引来一场残酷而血腥的杀戮。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长江源园区可可西里管理处主任布周坦言:“那时的可可西里不是‘无人区’,而是‘无法区’。”

“金农”来了,河谷“面目全非”;捞卤虫的人来了,盐湖不再平静。而这仅仅是对自然资源粗暴掠夺的开始。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一种用藏羚羊绒制成的“沙图什”披肩风靡欧美市场。

“一只藏羚羊在可可西里邻近市区的黑市交易价为500元。”媒体报道显示,一只藏羚羊大约产绒150克,用350克左右藏羚羊绒织成的“沙图什”披肩,在欧洲市场的售价竟然高达3万美元。

“血色披肩”成了盗猎分子眼中的“软黄金”。可可西里藏羚羊种群数量在80年代末一度锐减到不足两万只。

“我曾在1991年、1993年、1994年来到可可西里拍摄照片,那时候看到的藏羚羊数量一年比一年少。可能你刚发现远处有一只藏羚羊,转眼间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索南达杰保护站创建者之一、四川省绿色江河环保促进会会长杨欣说。

藏羚羊数量锐减的背后,是一条跨越国境的盗猎、加工、销售黑色链条。有专家测算,高峰期,每年需要猎杀两万只藏羚羊才能满足“沙图什”市场的原料供应。

可可西里卓乃湖,被誉为“藏羚羊大产房”。每年,上万只雌性藏羚羊跋涉近千里,到这里孕育新生命。贪婪的盗猎分子,将猎枪集中瞄准卓乃湖。彼时,盗猎分子组成车队,进入无人区贪婪猎杀,他们专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深入卓乃湖,车灯如幽灵般射向前方。强光照射下,藏羚羊群惊恐地围成一圈。它们被盗猎分子集中扫射后当场剥皮,一些被剥皮的雌性藏羚羊腹中,甚至还留有待产的幼崽。

为了挽救可可西里,时任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治多县委副书记索南达杰组织反盗猎队伍,抓获多个非法持枪盗猎团伙。然而1994年1月18日,索南达杰和四名队员在押送盗猎分子的途中遭遇袭击。人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匍匐于地,右手持枪,左手拉枪栓,怒目圆睁,已被风雪塑成一尊冰雕。

三代人三十年日夜守护

冬季的可可西里滴水成冰。巍峨昆仑山下,茫茫白雪覆盖了动物天堂往日的喧嚣。在保护区东缘、青藏公路边,一座金色的藏羚羊雕像闪闪发亮,成为荒野中唯一的人居地标。

这里是可可西里索南达杰保护站,距离唐古拉山口300多公里,既是可可西里建立的第一个保护站,也是中国首个为保护藏羚羊建立的反盗猎前沿站点。

1997年,为保护藏羚羊、守护可可西里,杨欣利用卖书和爱心人士捐助的近60万元善款,在距离进入可可西里盗猎、盗采主要路口七公里的地方,建立了无人区第一个自然保护站,并以环保卫士索南达杰的名字来命名。

也是在这一年,国务院公布可可西里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以索南达杰保护站为起点,随后的20多年里,可可西里陆续建立了六个保护站,其中四个保护站分布在青藏公路沿线各段,承担着巡线巡山、宣传教育、科学研究等不同内容。以保护站为驻站点,索南达杰牺牲后的30年中,三代人、百余名巡山队员接续来到可可西里,日夜守护。

在索南达杰保护站,可可西里巡山队员才文多杰告诉记者,除了执行巡护任务外,驻站时他还负责在展示中心向青藏公路来往游客介绍可可西里。

如今可可西里管理部门已经形成了分批倒班驻站、不定期深入腹地巡护的管理机制。在可可西里,巡山队员三天一次小规模巡线、每月至少一次大规模巡山,风雪无阻、全年无休。这里的藏羚羊种群数量已经从80年代末的不足两万只,恢复增长至七万多只。管理部门负责人告诉记者,可可西里的保护工作已经翻开了新的一页。

2021年,中国面积最大、世界海拔最高的国家公园三江源国家公园正式设立,可可西里划归其中。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在评估报告中说,可可西里一望无垠,几乎没有受到现代人类活动的冲击,美景“令人赞叹不已”。这里保存着藏羚羊在三江源和可可西里间完整的迁徙路线,藏羚羊可以不受干扰地迁徙。

时至今日,可可西里已经成为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和生态保护的标志性区域。众多学者评价,这里不仅为全球生态保护提供了大量经验、方法,其蕴含的为生态保护而不畏牺牲的精神,也成为重要标杆。

可可西里再无盗猎枪声

今年1月,记者跟随可可西里巡山队完成新年第一次大规模巡山,历时七天,行程千里,从索南达杰保护站出发挺进无人区深处。

车辆越是深入无人区,空气中氧气含量越稀薄,道路越难走。在颠簸近七个小时后,记者和巡山队员到达了可可西里中心地带、重点巡护区域——卓乃湖。

回想初到卓乃湖的场景,可可西里森林公安局不冻泉派出所所长、首批巡山队员詹江龙指着湖边的一处坡地不由得激动起来:“当时卓乃湖是盗猎高发地,盗猎分子将射杀的藏羚羊集中在这里处理,有些刚出生不久的小藏羚羊围着尸骨来回踱步、寻找妈妈。”

卓乃湖是可可西里巡山队执行巡护任务的必经之地。为在藏羚羊迁徙产崽时加强巡护,管理部门还在卓乃湖附近修建了一所季节性保护站,安排巡山队员驻站值守,全程守护藏羚羊安全产崽。

“与犯罪分子斗争、克服大自然带来的种种考验,是巡山工作的挑战。”詹江龙说,保护好可可西里是巡山队员共同的愿望,不管再苦再难,20多年来,在可可西里每月至少一次的大规模巡山,从未停止。

在卓乃湖附近巡护,车辆不得不在冰冻的河滩上缓慢行进。汽车轧过冰面、雪面留下的车辙印,是巡山队员冬季在卓乃湖附近巡护的重点内容。队员们介绍,通过车辙印,他们不仅可以判断汽车数量,还能推测出车辆到达的时间,所有这些巡山经验都是“追着盗猎分子积累的”。

2000年7月14日,25岁的詹江龙和同事经过近10小时跋涉,在无人区寻着车辙印追上了一支由四辆吉普车、12名盗猎分子组成的盗猎队伍。

“他们手里有枪,可我们的枪不在手边。”詹江龙来不及犹豫,和两名同事疾步来到一辆盗猎车旁。“不要动!我们是警察!”詹江龙一边大喊,一边将右手伸入后腰假装掏枪,左手顺势夺过盗猎分子手中的步枪。很快将盗猎分子制伏。

在这次行动中,詹江龙和同事收缴藏羚羊皮750张,收缴小口径步枪四支、子弹5000多发。

可可西里平均海拔超过4600米,对于巡山队员来说,搭一次帐篷、快走几步路都是巨大的体能消耗。苦中作乐,也是为了方便记录路线,巡山队员开始给眼前不知名的山山水水琢磨名字。红水河、蓝冰湖、平顶山……一个个形象生动的名字,是他们在这片无人区独享的浪漫。

巡山队员告诉记者,2009年至今可可西里再无盗猎枪声,巡护途中时常有藏羚羊、藏野驴陪伴。野狼飞奔、鹰击长空,这是他们眼中可可西里最好的模样。

无人区里能用上5G

2023年5月31日,地处可可西里腹地的卓乃湖保护站开通了5G基站,标志着我国面积最大、海拔最高的世界自然遗产地中心区域可通过5G网络连接全球,上网传输速率最高可达860Mbps。

“无人区里能用上5G,以前想都不敢想。”可可西里森林公安局巡山队员赵新录说,5G远程视频巡检让巡山工作更加便捷高效。从警27年,他见证了可可西里无人区内的巨大变化,从油灯到电灯,从帐篷到板房,从人力巡护到视频监测。

卓乃湖通过生态环境远程监管系统实现了附近区域生态类型、自然景观及野生动物的“远距离、大范围、全方位”实时高清视频观测。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副局长孙立军说,这是国家公园实现智慧化管理迈出的关键一步。

从凝聚全球生态环保共识、拯救濒危物种,到面向世界展示美好,可可西里生态环境的兴衰变化,浓缩了几十年来中国生态文明的发展历程。

1999年,在《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秘书处和原中国濒危物种进出口管理办公室的共同倡议下,来自中国、法国、印度、意大利等七个国家的代表,发布了《关于藏羚羊保护及贸易控制的西宁宣言》。这份宣言的发布,标志着国际合作打击盗猎藏羚羊、制止藏羚羊绒制品非法国际贸易活动的局面初步形成。

2008年,藏羚羊“迎迎”成为北京奥运会吉祥物之一。藏羚羊象征的不屈不挠的高原精神和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理念,走出高原,走向世界。

2016年,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更新名录时,将藏羚羊的受威胁程度由濒危降为近危。

2017年,可可西里获准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成为中国第51处世界遗产。

可可西里的生态保护故事仍在继续。

1月19日,在可可西里卓乃湖区域附近,可可西里森林公安局巡山车辆在巡查途中。(张宏祥 摄)

2023年7月28日,可可西里管理处索南达杰保护站队员才仁多杰在给被救助的藏羚羊幼仔喂奶。(张宏祥 摄)

2023年5月29日,在可可西里,一群雌性待产藏羚羊通过青藏公路。(张宏祥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