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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然从窗口领了车牌和铁制的保护罩,搂紧了转身就往对面排队等上牌的阴凉处跑,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分给付明东半分。

付明东撒丫子跟上去,孙子似的在顾然身后低声下气:“我知道你怨我,我也知道当年是我混蛋,但我那会儿真没辙了,总不能让你跟着我一块儿背那一屁股债吧!”

顾然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冷笑着说:“是啊,你多有情有义,消失得彻彻底底,债是没给我留,留了两个没满月的孩子。”

恨劲儿重卷,顾然说得咬牙切齿,巴不得唾沫化成飞刀,一片一片活剐了付明东,方能解这些年来郁结心中经久不散的怒气。

要不是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以致于倒霉地偶遇付明东,顾然压根儿都不愿意回忆从前那些坎坷与苦难。

七年前,顾然挺着快六个月的肚子嫁给付明东,婚后没多久,她就生下一对龙凤胎。

老公体贴,儿女双全,这日子怎么看怎么美。可就在顾然欣喜于生活给她的安逸时,老天爷却冷不丁给她劈了个大雷——付明东不见了。

不见了,就是字面意思,找不到了。

那天付明东是和平时一样出门上班的,走前还搂着顾然亲了两口,问她有没有想吃的东西,他下班带回来。

结果下班时间都过很久了,顾然是东西也没见着,人也没见着。

顾然打电话,手机一直关机,一整个晚上都没打通,第二天,债主们就来堵门了。

望着那一摞借条,顾然只觉得心慌气短,两个孩子接力赛似的哭,她仿佛都听不见了。

后来那日子多难熬啊。债主一波一波潮水般涌过来,顾然一边跟人点头哈腰地解释哭诉,一边报了警,积极寻找付明东的踪迹。

可付明东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点动向都没有。

再后来,打了几轮小官司。由于顾然是真的不知道那些欠款干嘛使了,所以那责任最终没摊到她头上去。

可债不用她还了,孩子得她养啊。

付明东销声匿迹那会儿,两个孩子才出生23天,顾然急得回了奶,却又不得不挑起生活的重担——付明东爸妈去世早,婆家无人可以给她帮衬。

2

头两年孩子小,顾然将他们送去了镇上娘家,让父母帮着照看,她则留在县城里打拼。

她文凭不高,加之县城的工资水平本身也低,所以哪怕她再兢兢业业,挣的那点钱,在生活面前也是一个捉襟见肘。

两个孩子的奶粉、尿不湿、衣服鞋袜辅食玩具,样样都像吸血的小嘴,嘬得顾然精疲力尽。

没办法,顾然就只好到处找兼职。

本职工作结束后,她去肯德基打过工,去商场站过柜台,甚至她还给别人顶过班,去县残联的厨房打下手。

总之哪儿缺人她去哪儿,哪儿有钱赚她去哪儿。

但即便她这样努力了,生活也没给她多开一扇窗出来,反倒是动不动让她崩溃一次。

两个孩子的抵抗力都不好,感冒总是轮流来,每次他们生病,顾然的精神和钱包都要被扒掉一层皮。

每每此时,顾然都把后槽牙咬碎,在心里将付明东拉出来凌迟一千遍。

就这么磕磕巴巴的,顾然愣是一个人把两个孩子养大了。

眼瞧着孩子不闹心了,生活一点一点在走上坡路了,付明东这个杀千刀的竟然冒了出来。

半个多月前,顾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一接通,付明东就在电话那头自我忏悔。

他说他回来了,债都清了,还有了积蓄,他想弥补。

那会儿顾然正在4S店提车呢,刚和销售说到新车上牌的事情,付明东这通电话,直接把她打懵了。

她下意识地骂了句王八蛋,然后挂电话拉黑,一气呵成,一秒钟都没带犹豫的。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付明东竟然记下了她上牌的时间,还顺着找了过来。

越想越气,可烈日当头,顾然被太阳晒得晕乎乎的,再有气也撒不出来。

而且她太瘦了,力气也小,没跑两步,东西就从她怀里漏出来。

她只好暂时收起唾沫星子,腾出一只手去兜底。

付明东正好就捡了这个机会,腆着脸从她手里接过车牌,屁颠颠地瞅着她的后脑勺,锲而不舍地道歉。

顾然站在长龙一样的队伍里,双手抱胸,斜着眼看付明东。

多看一眼,她心底的恨就多一分,然后一遍遍提醒自己,绝对绝对,不能给付明东好脸,也绝对绝对,不能再走回头路。

即便如今的付明东是真好过了,也真心想弥补,那也难保将来哪天,他再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他有她原谅不了的前科。

3

队伍缓慢前移,顾然也认命地耐住了性子。

她只请了一天假,所以必须今天弄好,不然临牌过期,她就赶不及几天后回镇上送孩子上学了。

趁着排队的空当,顾然掏出手机学新报的课程。

顾然不吭声,付明东也识相地闭了嘴,抱着车牌站在顾然身边,心甘情愿当跟班。

世界安静下来,突然有个声音吓了她一大跳。

“付总?您怎么亲自在这排队呢?”

顾然抬眼一瞅,忍不住犯恶心。

眼前那瘦矮个,正笑得一脸谄媚给付明东递烟的男人叫周启国,是个二手车商,她认识他,就是为了一辆二手车。

辛苦好几年,两个孩子终于到了读一年级的年纪,顾然想让孩子在镇上读书,只不过她得买辆二手车,好方便往返。

她去县城最大的二手车交易市场看了好几趟,最后定了周启国店里的一辆车。

签合同那天,周启国领了两个抵押公司的人,企图说服顾然做分期,可中间某些条款模糊不清,顾然多问了几句,周启国竟凶相毕露,这让顾然心有余悸。

后来顾然反应过来这中间怕是有诈,于是决定看新车,所以才有了今天她来排队等着上牌照的后续。

她哪里会想到冤家路窄,这么喜庆的日子,老天爷愣是要给她添堵两次。

4

顾然冷眼看周启国对着付明东献殷勤,一边觉得魔幻,一边思考付明东如今是个什么状况,怎么能让周启国这个老油条对他点头哈腰。

付明东把周启国的手推回去:“不抽了,我老婆闻不了烟味。”

顾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怼回去:“是前妻好吗?”

付明东失踪的第三年,她去法院申请解除婚姻关系。

拖拖拉拉一年多,在她提供了无数证明材料后,法院才给了她想要的判决。

可怼完之后,顾然心头升腾起异样——七年过去了,付明东竟还记得她不爱闻烟味这回事。

被当众下了面子,付明东只是尴尬地笑了笑,倒是周启国,终于看见顾然了。

视线接触的一瞬间,周启国脸都白了,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顾然在心里冷笑。

下一秒,周启国看了一眼付明东怀里搂着的牌照,立刻反应过来,笑得特别真诚:“付总别跟这排了,先用我的号吧,在前边儿呢,马上就到了。”

也是亏了周启国,那天顾然起码少排一个小时队。

上完牌照,顾然坐上驾驶位,快速关门,把付明东拦在外边。

她降下车窗,想和付明东叨叨几句,把关系撇清,可一抬眼,看到付明东身后等着的周启国,到了喉咙口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离开车管所后,顾然一路开回了镇上。

付明东在她眼前晃悠了多久,她心里就突突了多久,除了恨,还有怕,怕付明东跟她提孩子。

儿子欢欢,女儿汐汐,是她如今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付明东一个都别想要走,看看都不行!

到家后,顾然陪着俩孩子撒欢,又带着孩子去超市买了一大堆吃的喝的,还有学习用品。

已经是八月底,没几天,俩孩子就都是一年级小学生了,顾然觉得,天似乎慢慢亮了。

5

从超市出来没一会儿,顾然接到周启国换号码打来的电话,约她见面。

七点多,西餐厅,顾然一出现,周启国就双手抱拳:“多谢多谢,今天没在付总面前提那事。顾小姐你看看,能不能在付总那儿替我说几句好话?”

顾然双手一摊:“他是我消失了七年的前夫,我连他现在做什么都不知道,怎么给你说话?”

之后两个小时,顾然从周启国嘴里听到了付明东的血泪史。

原来,当年消失后,付明东跑过工地,干过销售,送过快递,做过苦力,最后得了个机会,和某个母婴产品建立了长期代理关系,由那开始出人头地。

“付总拿了城南的一块地,要建一个规模中等的产品生产基地,这两天已经投标完成,就要动工了。往后南边出货,就直接从这个基地往外运,得配自己的物流厢货,我这不是想拿下这单生意嘛。”周启国嘿嘿笑着,生意人的盘算全在那双小眼睛里。

她扯了扯嘴角,说她也帮不了这个忙,起身离开。

走出店门,顾然立刻给付明东打电话:“拿了块地,要大展拳脚了是吧?我告诉你,你别想仗着经济条件好,就能跟我抢孩子!”

顾然像炸毛的母鸡,冲着付明东噼里啪啦一顿疯狂输出。

她吼完了,听见付明东声音软软的:“你别把我想得那么坏行不行?”

顾然顿时委屈起来:“你要是不坏,我这七年的苦哪来的?”

付明东说:“我错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所以我没敢一下子跟你说我现在的情况,就是怕你觉得我想用条件压你。我真的就只是想弥补,你和孩子,我都想弥补。”

顾然抹了一把眼泪:“真的?”

“真的……我……但凡从前还有余地,我都舍不得抛下你们娘仨,你应该明白的。”

付明东的声音矮下去,顾然蓦地就想到了从前。

从前,也是现在这样,无论她怎么急脾气,怎么像个机关枪似的突突个没完,付明东都不会跟她大小声的。

想到这,顾然喉咙里像堵了团湿水的棉花,噎得疼,委屈比痛更多。

6

五天后,顾然回镇上送孩子上学。

她牵着孩子往学校走的时候,余光瞥到拐角处的付明东。

顾然紧张兮兮地把孩子送进学校,然后绕到付明东面前,虎着脸问他想干嘛。

付明东满脸落寞:“我知道今天孩子开学,我就想来看看。你不让我见,我绝对不打扰孩子。”

说完,付明东回自己车上拎了两大袋子水果、零食,又塞给她一张银行卡:“除了这些,我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你就当替孩子收着的,以后我每个月都会往里面存钱。”

付明东塞银行卡过来的那一瞬间,顾然脑子里过电一样闪过一个画面。

孩子五岁那年,家里给她介绍过一个对象,是个大龄离异无孩的男人。

第一次见面,男人就龇着一口牙黄牙提要求:“以后你的工资卡给我管吧。”

顾然懵:“为什么?”

男人大言不惭:“以后我们结婚肯定得要孩子,我得防着你为你现在这两个孩子存私房钱,我管着公平点。”

那次相亲以失败告终,此后几年里,顾然也再没考虑过任何男人。

而此刻,付明东递过来的银行卡,让她心弦动了动。

顾然接过银行卡,冷眼看付明东,揶揄他是不是有别的计划。

付明东连连摆手,条纹衬衫里的整个身体似乎都在试图解释。

他说:“这几年其实我心里一直念着孩子,他们没满月我就走了,是我对不起他们,所以在我状况好起来之后,最想做的就是弥补他们。”

他说:“我这么一个不负责任的爸爸,为他们做多少都是老天的恩赐,哪敢再有别的想法。”

他说:“要非说还有什么私心,那就是你。”

顾然眉毛一跳,付明东压低声音,脸都红起来:“当年放弃是无奈,如今想追回来,是决心。对你,不光是想弥补。”

话音落,付明东目光灼灼地盯着顾然,顾然眼神躲闪,捏着银行卡的手却沁出细密的汗。

她也分不清是紧张,抑或是别的什么情绪,只是对付明东的恨,似乎轻了一点点。

7

决定让付明东见见孩子,是开学一个月后。

正好国庆小长假,付明东打来电话,说他想给顾然娘仨报个旅游团,问顾然能不能腾出时间。

顾然问他怎么不把自己算进去,付明东瓮声瓮气:“你不点头,我不敢提要求。”

顾然忍住想乐的冲动,和付明东约法三章:“你给自己也报一个吧,不过,你只能说是我朋友,不能让孩子知道别的,不然以后就没这种机会了。”

她说完,对面付明东的声音立刻明媚起来,隔着电话顾然都能感受得到。

顾然开始思考,之前付明东说过的,对她不光是想弥补,还有真心。

自那开始,顾然给付明东的权利越来越多,向付明东提出的要求也越来越多。

她准他半个月看一次孩子,准他带孩子们出去买吃的喝的玩的用的,也准他进了孩子的班级群。

相应的,顾然要付明东把过去七年的抚养费折算给自己,要他以孩子的名义在县城首付了一套大三居。

付明东是个上道的,顾然开口要的都是孩子的东西,可他主动给的,不仅仅是孩子的。

他给顾然送了衣服首饰,以她的名义买了一笔理财。

除此之外,他还主动拉顾然去做了公证,证明无论到什么时候,两个孩子的抚养权,都在顾然手里,他绝不会争。

新房子装修开工,是第二年五月。

那天晚上,顾然带付明东回了镇上娘家吃饭,然后宣布她要和付明东复婚的决定。

她也不是不恨了,只是比起恨,她有了更多其他考虑。

发达后归来的付明东有弥补的心,她便试了试他弥补的诚意。比起将来真找个防着她和孩子的其他男人,显然付明东这个亲爸最适合不过。

要了抚养费,要了房子,付明东主动买的理财,算是意外之喜,也让她看到他更多的诚心。

所以,还不如她一点一点给付明东放权,让他感激,又能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顾然告诉自己,如果没有更好的选择,那么失而复得,又诚意十足的男人,也不是不能选。

那晚的饭桌上,付明东喝得七荤八素,当着顾爸顾妈的面,倒在顾然怀里哭了。

他说他缺失了七年和老婆孩子相聚的时光,以后要一点一点找回来。

他说他在外头的那些日子,没有一天不在想顾然想孩子。

他说他知道回来这条路会很难走,但他必须回来,因为他爱的人都在这里。

顾然的眼泪就决了堤,为过去,为此刻,也为将来。

她想,再试一次吧,就当给爱和诚意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