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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陈鹰要去的观鸟点叫杨鹅头,他每年要去四五次。有一年的腊月二十八,他独自驾车赶到杨鹅头。下午突降大雪,雪花纷纷扬扬,他攥着一把伞,在湖边胡乱地走,风胡乱地刮,抢走他的伞,又把它在空中掀翻好几圈,最后一巴掌把它拍进湖水中。傍晚,陈鹰走到车子跟前,身子差不多冻僵,在一家小店吃了碗肉丝面,赶紧往家赶。雪也跟他作对,越下越大,越来越厚,车轮像被冻僵,他小心翼翼地开着最低档,让轮子往前滚,终于在半夜“滚”回了家。

那次经历被陈鹰叙述过好几次,说来说去的原因就一个:一个人在湖边大雪中“漫步”,天地一白,一白间只有他这么一粒人在移动,风跟他开玩笑,雪跟他开玩笑,好玩极了……他描述时有些激动:“风和雪是不是有意思?比人有趣吧?”我喜欢跟陈鹰玩,也是因为他比很多人有趣。

去杨鹅头的路弯弯扭扭。田野早被收割一空,但并不空荡,有阳光照耀,有鸟雀觅食,还有我们的目光落在上面。村庄的树高高瘦瘦,伸展着枝丫,在空中作画。我说,这地方的田地、房屋还有那些其貌不扬的树,跟我老家的很相似。其实还有句话没说——一个人要在异地找到故乡的影子,多似在人海中邂逅一位故交。

一群人正在盖房子,十几间毛坯房快成形了。陈鹰停车,对着正拿水管往砖头上喷水的妇女问:“你是中建家的吗?”妇女笑眯眯地说:“是,中建到县城去了,你们晚上来我家吃饭。”陈鹰回道:“你晓得我是哪个哟,就让我到你家吃饭?不吃了,去湖里看一会就走。”中建是村干部,陈鹰前几年拍照时认识了他,那时还没禁渔,陈鹰买了一些菜带到中建的船上,中建用湖水煮了一大锅湖鱼,喊来旁边船上的几位渔民,大家坐在一个大网罩子里喝酒。渔民们看着陈鹰随性自在的样子,也不跟他客套,隔三差五喊他去湖上喝酒。

到了杨鹅头,陈鹰把车子停在一片杂草丛生的坡上,带我绕过一块坡地,一片辽阔的湖滩豁然打开,湖就仰卧在旁边,像是卧了几万年。湖滩上,湖草依然碧绿如春天,但细细看,草尖枯黄,果然是“草色遥看近却无”。从草丛蹚过,深一脚浅一脚,举目四望好一会,没看到黑压压鸟群掠过天空的盛大场面。有淡淡失望,但没有惊讶。湖边,除一两次看到天空沸腾,看到几千只上万只鸟在天空狂欢,更多的时候看到的是几只鸟在天空飞起落下,像在跟天空嬉闹,天空慈悲亦有趣,任孩子在自己怀抱里撒娇、撒欢、撒野。

湖那边的天空有几个黑点,是黑鹳,绕着湖汊来回飞,这几个“愣头青”在炫耀飞行姿态和技艺。一只白色的鸟,孤单单的,在湖汊上方不停地划出弧线,翅膀在阳光下发出银色的光,飞一会,就停在湖汊边的岸上,伸着脖子,如一位矜持、孤傲的少女对镜自怜。还有大雁,上百只,呈人字形从空中列队飞过,飞着飞着,飞向无穷的远方。

立在湖滩上,看湖水、看天空、看自己的影子。七八头牛在远处安静吃草,夕阳如金,洒在它们身上。一位老人牵着一头小牛、赶着几头老牛走过来。一头体形硕大的牛见我立在前面,悄然躲开,立住,瞪着大眼睛看我,目光里满是幼儿般的好奇与惊恐。动物大抵对人都怀有恐惧,是不是人类给它们留下太多的阴影?我赶紧让开。老人牵着那头小牛从我身边过,小牛的脖子上套着根红色的带子,带子上还系着个铃铛,一路铛铛铛,像个乖宝宝在蹒跚学步。

老人和他的牛从湖水边慢吞吞地走过,又慢吞吞地走远,快走上坡的时候,我回过头来对陈鹰说:“你瞧,像不像爷爷带着自己的一群孙子?”(魏振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