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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阿祯
题图 |视觉中国

入蜀寻酒,要有“会须一饮三百杯”的气势。爱酒的人会发现,四川的每一座城市,几乎都有拿得出手的代表酒。
除了蜚声中外的五粮液、剑南春、泸州老窖、郎酒等“六朵金花”,还有邛崃文君酒、绵阳诗仙阁、南充保宁压酒等本地名酒,以及果酒、精酿等白酒之外的酒品类。一条自千年前形成的U形环川酒带,至今仍在源源不断地向世界各地输送佳酿。
蜀人的酿酒史,最早可追溯至4500年前。在悠久的岁月沉淀下,川酒犹如点点繁星,饮酒、酿酒在四川人的生活中早已成为不可割舍的一部分。带着对各种美酒的爱与包容,四川人的品酒清单还在不断更新,饮酒方式也更加多元。

“一半人力,一半天意”

呈现一杯酒的过程,既似魔术,也是创作。
熊英是位于成都市蒲江县明月村的“樱园”的主理人,也是一名资深酿酒师。她说:“不同的时间,即使是同一棵树上结出的果实,酿出的酒都是不同的。”
18岁,熊英就开始酿酒了。在四川许多家庭里,“酿酒”是一种时令活动,以高度白酒浸泡药材、应季水果等,由此得到不同的浸泡酒。耳濡目染下,熊英用枸杞、大枣、菊花,再辅以一朵院中盛放的月季,开启了此后长达几十年的酿酒之路。
熊英第一次酿发酵酒,是在2010年的春天。彼时,“樱园”刚在成都市龙泉驿区三圣乡扎根,院中桃花盛放。一位道士告诉熊英,待桃花结果,桃子可以用来酿酒。桃子成熟后,又到了栀子花绽放的季节,熊英在确认两者的功效后,索性让它俩搭伴儿酿酒。

熊英在清洗准备酿酒的松芽。(图/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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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英在清洗准备酿酒的松芽。(图/受访者提供)

熊英形容酿酒是“一半人力,一半天意”,2010年至今,她酿酒的成功率从三分之一逐渐过渡到一半,现在达到百分之七八十。浸泡酒做得不好,至多难以入口;酿造酒一旦杂菌或有害菌超标,则有做坏的可能。
此外,每年气候、雨水的不同,也会导致酒的味道不同。“酿的是当时、当地的风土和风味。”熊英酿酒并不拘于原料,搬到明月村后,此地丰饶的物产给了她更大的发挥空间。这是一个由艺术家和村民共建的自然村落,极大地保留了当地的自然风光和种植习惯,因此,本村和附近村落的农民的农作物,都可能入选熊英酿酒的配方。
除了自己酿酒,熊英也不时接受附近村庄的邀请,帮人酿酒。“我去年帮在隔壁铁牛村发展生态农业的组织酿了一些丑柑酒,同时也教他们酿酒。附近樱桃沟的村民在每年樱桃出产的季节,也会请我去帮他们酿酒。”熊英说。
2016年至今,熊英每年都要酿造松酒。据她介绍,松酒是道家的一种养生酒,松花、松针、松芽都具有一定的药用价值。

经过蒸馏,12度松酒变身53度。(图/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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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蒸馏,12度松酒变身53度。(图/受访者提供)

苏轼曾为松酒作《中山松醪赋》,赞其“味甘余而小苦,叹幽姿之独高”。熊英认为,这就是松酒最好的广告词。在酿造松酒的过程中,熊英不断改良配方。道士们制作松酒,一般只用松芽,而她加入了新鲜的松果和松花粉一起发酵,使其风味更加独特。
“烈松”是熊英最得意的作品,她的好友、作家桑格格形容它“像英国情人,像一团气、一团雾”。“烈松”是松酒再次蒸馏后的产物,10斤松酒蒸馏出1斤“烈松”,松芽馥郁的香气更加突出。
“有人说这酒了不得,有人说它是药水、香水,但要我来说,它就是一种气息。”熊英说。

把本地小众酒带入年轻人的视野

明月村所在的蒲江县邻近崇州、邛崃,这一带酒厂林立,邛崃更有“中国白酒原酒之乡”的美誉,但无论是白酒还是果酒,都缺乏在年轻人中具有号召力的品牌。如何把本地酿造的酒带入年轻人的视野,是许多酒厂共同面临的问题。
对于很多年轻人来说,高度白酒是“酒局”“应酬”的代名词。又因其口味鲜明,许多调酒师都直言,以白酒为基酒的鸡尾酒很难做到味道自然。但也有不少成都本地的调酒师尝试用白酒调酒,将成都周边酿造的酒带入年轻人的饮酒场所。
在成都Minttu明图酒吧,一款名为“重门”的鸡尾酒颇受欢迎。明图的主理人王嘉和段云龙有着丰富的和酒打交道的经验,经过数十次搭配和调整,才有了这一款白酒风味的鸡尾酒。
“重门”的基酒,来自德阳广汉的一个本地酒厂——蔗林人家。严格来说,蔗林人家并非纯粹的酒厂,“酒”只是本地甘蔗的衍生产品之一。这座拥有400余亩流转承包地的工厂以种植甘蔗、生产非遗技艺的手工红糖为主业。据王嘉介绍,由于资源有限,酒厂的出品暂时只和明图有供应合作,大部分仍依赖于本地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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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2月8日,四川省内江市,市中区凌家镇大湾村甘蔗种植基地,工人在酿酒蒸馏车间内查看蔗酒酒精浓度。(图/视觉中国)

“竹蔗酒由于原料和工艺特殊,虽然同样经过固态发酵和蒸馏,但整个酿酒过程不会用到谷糠、高粱壳等辅料,就避免了因所用辅料产生氰化物和甲醇等有害物质。竹蔗酒酒更纯,香气更醇厚,很适合作为基酒。但因为缺乏推广,也少有人应用。”王嘉说。
明图另一位曾任职于川内某知名酒厂的合伙人表示:“在过去白酒发展的‘黄金十年’里,行业对于年轻人的营销推广较少。一些酒厂虽然希望做出独立品牌,但由于前期投入大、用户难拓展等问题,最终选择成为成熟酒厂供应链中的一环。”不过,这位合伙人对此依旧持乐观态度:“目前很多酒厂正在积极拥抱年轻人,它们需要一些时间。”
酒杯中所容纳的,除了令人迷醉的酒精,还有一方土地的四时风物、一方人民的辛劳硕果。越是盛产酒的地方,越难寻到一杯与自己契合的酒,因为总有更出色、更小众的酒藏在山河沟壑之间。

“走到玉林路的尽头,
坐在小酒馆的门口”

说起四川的酒,在白酒、果酒之外,还不得不提到精酿。虽说精酿是一种“舶来品”,但并不妨碍大家迅速且愉快地接受它。近年来,成都的大街小巷涌现出一批批不错的精酿酒吧,在街头啜饮精酿成为一种新的生活潮流。
除了进口精酿,成都周边大大小小的精酿酒厂为这种潮流注入了蓬勃生机。鲜为人知的是,从生产角度来讲,成都称得上是中国精酿的大本营。除了吸引像“牛啤堂”这样的外地精酿品牌前来设厂,本地也涌现了“美西”“道酿”“南门”等知名精酿品牌,美西的工厂就在邛崃。
在精酿流行的大势下,一种新的公共生活在成都悄然诞生。和精酿一起被带入本地年轻人生活里的,还有更新、更复合的公共空间。“走到玉林路的尽头,坐在小酒馆的门口”,赵雷的《成都》,让所有人熟知这座城市饮酒生活的支点——玉林。

3月2日,玉林,酒吧内点酒的人们。(图/郝文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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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日,玉林,酒吧内点酒的人们。(图/郝文辉)

除了著名的小酒馆,玉林东路、玉林西路两侧排列着各色数不清的酒吧。單于和他的17个朋友一起开的精酿店,不在这两条游人如织的大道上,而是藏在片区里更隐蔽的小街上。但不少精酿爱好者都知道,玉洁巷有一个用诗歌佐酒的50平方米的小店,叫“野地诗歌精酿”(以下简称“野地”)。
單于是内蒙古人,2008年来到成都,一直从事编辑诗歌名刊、组织诗歌活动的工作,他也由此认识了一群来自五湖四海的诗人。
偶然写诗、经常喝酒的他,这样形容诗与酒的关系:“酒是人情感的助推器,也许正常情况下你不一定能体会到诗歌中浓烈的情感,但如果你能将情感提高到与它共振的频率,就能感受到文字间蕴含的力量。”所以,诗歌与酒的结合,在他看来一点都不突兀。

东郊记忆,在酒吧喝酒的年轻人。(图/郝文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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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郊记忆,在酒吧喝酒的年轻人。(图/郝文辉)

店铺尚在打围装修的阶段,單于和朋友们就迫不及待地搬了一冰箱的酒放在街头。白天装修,晚上大家一起坐在店外的板凳上喝酒聊天。《盲井》导演李杨来过一次,就爱上了这种街头氛围。李杨将單于他们备选的店名“在野之地”简化为“野地”,就此奠定了诗歌与酒在街边野蛮生长的基调。
开店至今,野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诗歌展览,每周六下午都有读诗会。野地的18位店长中有5位诗人,在野地的空间里,诗歌可谓无处不在。其中一位彝族诗人叫依乌,野地就以依乌家乡的河流为名,酿造了首款精酿“安宁河”。
安宁河是长江上游金沙江支流雅砻江的支流,也是凉山州的母亲河。依乌在《一个土著的下午》这首诗里写道:“没有什么能比一条河流更低。”河流灌溉农田,孕育了这片土地上最重要也最具代表性的作物之一——苦荞。“安宁河”用凉山苦荞酿造,扫描这款精酿的罐上的二维码,能听到这首诗的朗诵版。
野地另一位主理人榛果表示,和一群人一起读诗是一件极有趣的事情。50平方米的店面,容纳的人数不多,但也让每个人都有了畅所欲言的自由,人与人之间的联结和情感也更加珍贵。

书与酒的结合

除了诗歌,佐酒的还可以是书籍和数不胜数的公共议题。与玉林一街相隔的桐梓林片区,有一家从按摩店夹缝中生长起来的书店——野梨树书店(以下简称“野梨树”)。这家书店的老板朱彦,人称“书店老板里最懂精酿的人”。
野梨树卖书,也卖酒,因为朱彦既爱书也爱酒。野梨树之外,全国既卖书也卖酒的书店并不多,大多数情况下,书和酒只能择其一。但在朱彦看来,在这个空间里,书是绝对的主体,酒同样是主体。书的主体性体现在书店的外观和场域,所有在书店里举办的活动,都跟书、作者、译者相关,也都是书的延展。
那么,如何体现酒在书店的主体性?在对待酒的态度上,朱彦形容自己是个“古典”的人,对于店里每种酒的厂牌、产地,以及风格、啤酒花、IBU(苦味指数)等信息,一定要清晰明了地告知顾客。野梨树的酒单以作家的名字为每种酒命名,但不会隐去酒的基本信息。“对于希望尽量了解的人来说,这些信息有助于建立起他对酒的认知。酒的主体性一定要在这些元素中呈现。”朱彦说。

(图/《酒鬼都市女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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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酒鬼都市女人们》)

在朱彦看来,书与酒的结合,给这个空间带来了一些张力,同时也打破了人们对书店和酒吧的固有认知。书店应该是什么样的?它大概率是一个安静的学习空间,不能带水和食物,不能随意拆开塑封浏览图书……充满了各种规则。酒吧则站在书店的对立面,是一个吵吵闹闹的服务型场所,每个人都只是被服务的对象。
而将书与酒结合的野梨树,仿佛在顾客和店主无言的默契中,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氛围,以及某种隐形的筛选机制。白天,野梨树作为书店存在时,顾客在此安安静静地阅读;当夜幕降临,到了活动时间,它就是一个热热闹闹、可以畅所欲言的空间。在这里,活动结束后,大家一起饮酒、聊天至凌晨也是常有的事。

东郊记忆,在酒吧弹唱的歌手和喝酒的人。(图/郝文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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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郊记忆,在酒吧弹唱的歌手和喝酒的人。(图/郝文辉)

在野梨树的一次装修过程中,为了让人们更好地融入讨论活动,朱彦敲掉了吧台,但保留了书店深处的两个小房间。“过去我们一直强调公共活动、公共空间里人与人的连接,但从经营野梨树书店到现在,我也认识到一点——你可以连接,也可以不连接,这是一种自由,要尊重这种自由。”朱彦说。
当酒精浓度在年轻人的生活中不断攀升,各种各样的酒都被赋予一定的社交属性。喝酒可以有目的,也可以只是纯粹地想喝,所以就喝了。在四川这片丰沛的酒世界,所有人都在不约而同地传达一个观点——饮什么酒、如何饮酒,是一种自由。

运营:小野

排版:梁柠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