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年间,晋阳府丰平县这片闹市之外,一条小巷深处,矗立着一家世代相承的铁匠作坊。掌柜的老潘名震一方,每每新品出炉,远近顾客蜂拥而至,络绎不绝。
炉火熊熊,机铃阵阵。满头白发的老潘正指导徒弟潘大寿打造一件精细的烛台。"焰火煅热铁锭,淬火时切记沉住气......大寿啊,你看这铁花紧密有致,再多用一番工夫,定能成上乘之作!"
大寿虚心纳谏,手中动作愈发娴熟。老潘看着徒弟的模样,喜上眉梢,暗自庆幸这门手艺有人好好传承下去。只是年事已高,心中颇有挂碍,他望着那团熊熊炉火陷入沉思。
傍晚时分,老潘独自在院中摇着蓝旗,遥望天际,暮云渐渐散尽,一轮皓月冉冉而起......"啊,大寿可好这月色?我终一生铁匠,恐怕难见这光景多时了。"大寿连连答应,老潘叹了口气,眼神黯然。
一日,老潘外出为富户送货。路过一户人家,只见一名打扮靓丽的少女遭几名恶霸纠缠。老潘虽年老体衰,却见不得这等绰号。他挺起满是铁锈的双手,冲那些人呵斥道:"哪来的些不知羞耻的东西,竟如此欺凌弱女!真是人渣中的人渣!"
恶霸们见状哪里还敢多留,很快一溜烟儿跑远了。老潘这才上前查看少女的伤势,幸而只是受了惊吓。少女泪眼婆娑,老潘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老叟我就路过,看到这景象实在过意不去。你且和我回去歇息片刻吧。"
大寿见师傅领了个陌生女子回来,吃了一惊。老潘将前因后果说了,并且对大寿说:"这女子如同我的女儿一般,你可得好生看顾着她。"大寿心中狐疑,便问道:"师傅,这位姑娘就这么无家可归了?"
老潘摇摇头,眼神暗淡下来:"她我自会妥善安置,你只管专心习艺便是。"大寿只得作罢,却暗自惦记着那名女子的身世。
岂料老潘的安排出人意料。不过数月,便传来老人遭遇劫徒的惨讯。临终前,他将那名少女的手交与大寿之手,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大寿啊,你我虽无血缘,却也是命中注定的兄弟。我这把年纪,早已把你当成了亲生骨肉......这女子我先前瞒着你说是我女儿,其实是个孤女,她出身富贵如今穷困潦倒,我劝她嫁与你,好好保护她一生一世。"
老潘言罢,长叹一声,力竭而逝。大寿目瞪口呆,簇拥在旁的邻里看热闹非打即是的。女子更是羞愧难当,几欲跪地求饶。大寿虽惦记着师傅的嘱托,但心中实在过意不去,毕竟这桩婚姻着实蹊跷。
就这样,一对有缘夫妻陷入了对赘的困境之中。大寿日日提心吊胆,生怕被人耻笑。而女子更是愧疚万分,恨不得找条老鼠洞钻进去。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老潘生前留下的一封家书被人寻觅出来,彻底改变了这对有缘人的命运。
大寿捧读家书,着实哭了出来。原来那名少女的身世远非想象中的那般简单。她不但出身富贵世家,甚至还是郑家的嫡长孙女郑夕颜。只因年少放荡无度,竟被下人诬陷作奸犯科,遭人阻恶意赶出了家门。
郑家由于这桩丑事蒙受耻辱,居然阖府遗老遗少尽数被赶出郡中,家道中落。而那些下人们趁机剥削家财,独捡了这位小姐一人。老潘路经巧遇此事,看她飘飘然一身书香世家闺秀的模样,再想到她已身无长物无家可归,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夕颜读罢家书,潸然泪下:"啧啧,想来是孽缘啊!若非当年任性放荡勾勾索索,哪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都是我这无能的东西,连累了人家老人家如此周全着想......罪过罪过啊!"
大寿见状,连忙上前安慰道:"夕颜姑娘,你切莫此般自咎自责。人之生世谁能全然掌控?倒不如珍惜眼下的安稳时光。师傅的一番用心良苦,你我却是该尽心酬报才是。"
夕颜听罢,点点头,暗生好感。她想起初见大寿时,这位师徒虽不富贵,却谦谦有礼,丝毫不受自己风姿绰约的外表所迷惑。夕颜甚至有些后悔,当初若能遇着这等人品端正之人,岂不就免去了诸多颠沛流离?
是夜,皓月如钩,夕颜独自来到铁匠作坊,只见大寿赤着膀子正在打制一口大锅。她轻声唤道:"大寿兄,我有话对你说。"大寿停了手,擦去满头大汗,侧耳细听。
夕颜踌躇片刻,开口道:"大寿兄,你我虽非有婚姻之约,却也是老人家的一番苦心。他临终的嘱托,我实在很难拂逆......况且,你救我于危难之中,我也当以身相报。不如,就这般行吧?"
大寿心头一热,连连摆手:"姑娘勿这般说,你我性情不合,怎好勉强了结亲事?再者,你出身贵族,我们这等......咳!"
夕颜上前一步,郑重注视大寿的双眼:"大寿兄,我如今风吹落叶般无依无靠了。你我不过是命中有缘罢了。就让我们遵从老人家的嘱托,好好相守一生可好?"
大寿再三权衡,终是点头应允了下来。就这样,阴差阳错之下,两人结柳成亲,携手步入了有情人最昭昭天日下的新生活。
大寿与夕颜新婚燕尔,步入了平淡无奇的生活。破铜烂铁加上老潘留下的薄产,勉强维持着日子。起初,夕颜作为富家千金,过起如此清贫简朴的生活难免有些不适应。但看着大寿日复一日操劳在这间略显陋室的铁匠作坊,她不禁对这位夫婿生出无限敬佩之心。
大寿从早到晚馋在铁匠炉前,被滚烫的岩浆般的铁水熏得满头大汗。夕颜轻手轻脚地为他端来一杯甘泉,小声安慰道:"大寿啊,你身子骨太操劳了,且歇会儿吧。"
大寿接过水碗,口干舌燥地狠灌了几口,方才喘匀气说:"倒也罢了,我们作这等技艺活计,本就是命中注定......你我本就是有缘,何必强求富贵荣华?只要肯用心将这门手艺学好,将来也好传之于子孙后代。"
夕颜闻言,不禁想起当初的放荡形骸,不禁汗下心服。随即又想到老人临终的那番嘱托,不禁泪下挂在脸上:"是啊,我们该好好将这传家手艺学得更为纯熟才是。只盼能像老人家那般,将这份匠心代代传承下去。"
大寿温柔拭去她的泪珠,两人就这样彼此包容、砥砺前行。几年下去,夕颜不但学会了打铁手艺,而且还生育了几个可爱的子女。虽屋陋则富,但这对有情人却其乐融融。
就这样,光阴如梭,一晃数十载过去。大寿与夕颜的头发已经全部斑白。每当夜深人静时,这对老伴便手挽着手,踌躇在艰苦创业的铁匠作坊前,回味那些峥嵘岁月。
"当年,我们真是太年轻太轻狂了。"夕颜笑着拍打大寿的手背说,"谁能想到,一对门当户对的有缘人,竟然会阴差阳错结为夫妻?"
大寿哈哈大笑,颔首赞同:"是啊是啊,真是弄人!要不是老人家那番嘱托,我们又怎会有今天这等好日子?真应该感谢老人家的一纸遗训啊。"
两人转过身,望向那口冷冰冰的熄了火苗的大锅,久久无语。终于,夕颜轻声说:"大寿啊,你我苦心经营这铁匠活计几十载,就是为了将这路子代代相传。你看,如今子孙们个个手艺精湛,定能将这份'诚信为本'的好家训代代耕耘下去吧?"
大寿捻了捻自己的白发,郑重地点头。他双手一攥,仿佛在攥住当年那坚实的铁锤,语重心长地说:"正是如此啊!这'炉火纯青'的匠心,就让它永驻世人心田,万古长青吧......"
那一刻,澄澈的月光洒在两人的身上,宛如两尊永垂不朽的雕塑。他们一手缔造的这个家族,必将用坚韧纯朴的匠心,生生不息地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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