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熊锡坤
她把苗大爷扶起来，说：“眼长到哪里去了，腿不好眼也看不到沟坎吗？”
在儿媳的怒斥下，他艰难地挣扎起来，将儿媳去捡回摔飞的拐杖拄着，大气儿也不敢出。儿媳没好气地转身去干活了。
老人也继续干活。他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浑号叫小毛。
六十岁那年老伴突然去世。悲伤之余仍然外出打工。他是木工师傅。
三年后的一天，在回家路上摔断了腿成了瘸子，只好和小毛的妻子在家做农活。
儿媳见他拄棍夺棒枪脚枪手的样子，烦躁地说：“还是农村土生土长的，干活全不成样子，各人回去坐到！”
“回就回，我又没有白吃饭。”苗大爷负气地走了。
儿媳冲他背说道：“没白吃，你大女每月拿一两百，你去他哪里试试。”
苗大爷装没听见。大女在城里工厂，他们一家不容易，自己去城里当然不行，所以只好忍气吞声赖在家里。
小毛是跟着他带出来的木匠。可他和妻子一个鼻孔出气，而且连他们的孩子也跟着嫌弃他。
苗大爷只能暗自伤心。不料一年前大女婿又因病去世了。当时小毛去奔丧，他也想去，小毛吼道：“去，去干啥，去看了他就活得过来了？”
苗大爷没有见大女婿最后一面。
大女多次回来，看到父亲过得不好，也想让父亲跟他们过。可厂子不景气，工资常常发不全，儿子又正在读书，所以曾跟丈夫毕辉说她愧对了父亲。
因此，毕辉再困难也允许她汇钱寄药。丈夫走后的这个春节，她又带着儿子回来探亲。进门刚一坐下，小毛妻子当着苗大爷面抱怨，说他如何如何难以服伺，越老越像个孩子等等。
大女没有吭声，似有愧疚之意，赶忙打开旅行箱和包，一边取出东西，一边将一迭百元钞票递给小毛。
他夫妇似乎不以为然，依旧不忿。小毛说：“老爹残疾之后，在我们家有八九年了，原想也该大家尽尽孝道，谁知你现在也更不好过了。”
大女忍着违心地奉承着。苗大爷几次想说话，终因怕得罪小毛夫妻开不了口。
待小毛夫妻离开后，苗大爷激动地抓住外孙的手，吃吃地说，“孩子，你越来越像你爸了。外公不中用，拖累你们了。”不禁老泪纵横。
外孙子安慰道：“外公，我们家也开始好了，我工作了，妈也快退休了，到时有了退休金还比现在上班好，我们会多多帮助你的。”
大女也说儿子的话不错，希望老爹想开些。于是把儿子叫到一边，说想把老人接走，问他同意不同意。
“我没问题，只是他确实有些邋遢，你受得了吗？”
大女一笑：“人都有老的一天，都是因为年老病弱造成的。”
第二天，大女告诉小毛夫妻要带老爷子走，就是怕他到了城里住不惯。
小毛妻子顿时高兴道：“哎哟，进城享福有啥住不惯的。”
苗大爷却不干，说大女就是条件好了，自己也不去。这屋子和家里的一切是我自己辛苦挣得的，凭什么走？
小毛急了，拿出从来没有过的好声气：“爹，你咋不领情大姐的好意，去住几天，不习惯立即打电话，我去接你。”
就这样，大女带着老人回城了。她是个贤惠人，但苗大爷起初真还不自在，渐渐才将陌生感打消习惯了。
他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每当洗澡时，外孙又来帮他，真是享福了。
人老了毕竟病越来越多，看医生，住医院什么的。他是农村人，报不到一分钱，大女默默承担，不像小毛他们过去动不动就要打电话来叫苦。
小毛哪会关心。苗大爷开初还打电话说过得好的情况，后来不打了。而小毛他们更不主动打电话，虽然也来过，都是借口活儿忙匆匆离去。
一晃几年过去，一天，苗大爷拉了一下外孙的手，说：“外公恐怖不久于人世了。来这几年也算这辈子值了。只是没见着你娶亲成家心不甘呀！”
大女在一边说：“你才七十多，好好活，早着呢！你孙子有了女朋友啦！”
他大喜，乞求道：“快带回来看看吧！”
外孙儿不大好意思：“刚结识，没有说穿，不知道人家看得上我们家不？”
“赶快吧！”他合不拢嘴的笑着，于是从衣袋掏出一张纸片递给孙子。
一瞅，孙子愣了，接着将纸片递给妈。她一看，大吃一惊，说：“你老咋有这么多钱？五十多万呢。而且你老也不只有这一个孙子，这份遗嘱要，要不得哦！”
老人固执地说：“我就只有这一个孙子。”于是他告诉大女母子，多年在外打工，曾经也当过木活的包工头。之所以没有让人知道这点老窖，是怕有急事用钱。可惜老伴走得快，又因为见着小毛他们心太黑，就更死死地私藏着了。何况来这用了你们不少钱。
“现在是时候了，”他说，“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别说这几年用了你们的钱，就是没有，我也要这样决定后事的。过会我把存单给你们，都到期了。就是要趁我人还在，快拿我的身份证去老家县城取。这是我的一点心愿！”
果然，没过多久，老人安然走了。大女一面跟小毛打电话，一面办老人的后事。
小毛迟迟不来，直到一切结束，也只他一个人来，说是因活儿忙加上路远来迟了。大姐母子带着他去墓地拜了拜。
临别时，小毛说墓买得太贵了。请原谅，因为他没有挣到钱，只带了几千块来。
大姐说：“不用，爹有钱，”顺手将那份遗嘱递给他看。
小毛一瞅顿时脸红脖子粗，但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知道遗嘱是受国家法律保护的。于是饭也不吃转身就走了。
回到家里，一家人顿时后悔，更是气愤。妻子那疯狂劲儿上来，哭嚷道：“要是不兴这个火葬，我要找人挖开他的坟墓，戳他的尸，锉他的骨！”
小毛则神经质的嘀咕说：“真是个死老头！”
(此文作者为华文原创小说签约作家、编委）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