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万历四十六年(1618年),叛明自立的后金大汗努尔哈赤以“七大恨”为名誓师,正式向明朝宣战。后金大军接连攻陷明朝辽东重镇抚顺、清河,掳掠人畜30余万,马9000余匹,战甲7000副。一时间风声鹤唳,边警四起,大明苦心经营的辽东边防体系面临崩溃的危险。

东北有事,明朝皇帝决议毕其功于一役,举大兵征讨。有着“万历三大征”胜利的明朝君臣,对顺利讨灭建州是有着自信的。之所以之前放任不管,一是因为建州表面上还尊奉明朝为宗主国,二是因为明朝财政出现了问题,不想轻启战端,縻费国用。如今,建州越发肆无忌惮,明朝如再不能制,东北将不为明朝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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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金以七大恨起兵讨明

明朝廷议,以“熟谙辽事”为由,任命杨镐为兵部右侍郎兼辽东经略,成为明朝对后金作战的统帅。杨镐赞务军机,拟定了“四路出兵,分进合击”的战略计划,集合了明朝88000多人的精锐部队,加上叶赫部落和朝鲜国的援军,总人数超过10万人,号称47万大军,浩浩荡荡,要一举踏平辽东。明朝君臣对此战的预期是相当乐观的,毕竟当初百战之余的日本都被赶下海去,这次又集中了辽东骑兵、戚家军等成名已久的军队,还有刘挺、杜松等当世名将坐镇,杀他一个区区建奴,简直是用牛刀来杀鸡的感觉。

所以,后世之人总说明朝“四路出兵,分进合击”的战术是造成大军溃败的主要原因,而制定这样的作战方针的指导思想,却是蔓延于明朝上下的轻敌思想。他们大概都以为,努尔哈赤这样的跳梁小丑,只要天朝大兵一到,还不是束手就擒?这种轻敌的思想不仅存在于庙堂筹划,更是弥漫于出征的大军之中,导致明军从开拔之日起,就遇到了种种不顺,而在战斗过程中,各部之间绝少联系和沟通,各自为战,最终一败而不可收拾,酿成了堪比条顿堡森林之战的灾难性后果。

明朝军队士兵是有理由骄傲的,这是一支创造了赫赫武功的军队,较之唐代也不遑多让。明太祖平天下,定下的“卫所制度”,其实也就如唐代的府兵制,不过是名称不同而已。大的兵区叫做“卫”,小的兵区叫做“所”。明代的卫所,就如唐代的府。明太祖说:“吾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这用什么方法呢?那就是卫所制度了。当时每一兵区,设在一个府里的叫做“所”,连着两个府的叫做“卫”。大约以5600人为一卫,1128人为一所,112人为百户所,外统于都司,内统于五军都督府。遇到出兵打仗,由朝廷派一个将军,叫做“总兵官”,所带的就是卫所军队。战事结束,总兵官把兵权交出,军队回归卫所。平时猥琐军给田让他们耕种,国家也不收他们的赋税。你看,这种制度跟唐朝的府兵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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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卫所制度下的军队

现在很多人都在说这个卫所制不好,把军户牢牢地禁锢在了土地之上,后来天下太平了,这些军户就成了那些军官们的生产奴隶,哪里会有什么战斗力?可是这都是在明朝晚期才出现的情况,在明朝早期,依靠着这种军事制度,打出了不比唐朝军功差多少的战绩。可是,每一种制度,只要推行两三百年,总是要出问题的。明朝大体已经过了两三百年的太平日子,无论当初的制度怎么好,也会腐化,这是很自然的事情。这么长时间没有紧张的战事,人们的精神就不会懈怠下来,会放松下来。

到了1619年,朝廷突然要说东北用兵,让各地卫所按照祖制开拔。按照制度,这种阵仗,属于国战,要全国平均分调,不是随便单从某一地方调发。于是,云南调500,四川调1000,他们到北京的路程就已经很远了。全国各地的兵卒,几十万人集中到中央,早已是全国骚动。而且,他们之间的风俗、习惯、语言、面貌都是陌生的,还不曾组织在一起训练过。打开武库,里面所藏的兵器衣服,不知道是多少年前就做好储存在那里的。拿出来一看,铁也生锈了,衣服也炸线了。大军开拔在即,军械如此不堪,这事该怪谁呢?

当然不能怪政府,这么长时间不打仗,总不能常年隔上两三年就要做几十万套军装摆在那里让他们一次一次的发霉吧?明朝国家的本来就是农业财政,国用向来就不富裕,哪儿能由得这么浪费呢?于是,那些从南方来的士兵,只是听说辽东地方很冷,他们也毫无办法就把这些破烂军装领回来穿上。大家想换一套合身的,也很难办到,大多数都是勉强马虎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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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军队装备简陋

兵部的折子下来了,要求大兵立刻开拔,不然几十万士兵,人吃马嚼的,一天天的花费不是个小数字。朝廷是希望早一点打完,就少花一点钱。打这种蛮夷部落,根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根本就抢不到多少财富。大明朝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在这个地方少花一点是一点。所以,兵部大员们罔顾实际,就照着数字来分配军需,够数了就催促即刻出发。

大军要出发,总要祭旗,这是规矩。明军这次决定杀一头牛,这是来回折腾了很久,这头牛就是杀不死。为什么呢?这是因为武库的刀藏的太久,生锈了钝了,所以连牛都杀不死了。祭旗用的刀,应该是拣好的用的,于此可知,普通士兵手中发下来的武器是什么成色了。

明军这边仓促集结,然后又仓促出发,还带着骄傲轻敌的情绪,在一个不适合作战的月份,1619年农历2月份,就这样走入了茫茫大雪原。

我们再来看看建州女真的后勤情况。

他们戴的帽子,两边可以遮下,直从耳朵到下巴,脸上就只露出两个眼睛和一张嘴,这在东北的天寒地冻的环境中,是很好用的。后金的骑兵传的军装是马褂,长袍一面开衩,骑上马,就把另一面的里襟搭过来,盖住两条腿。可是明军骑兵的服装,骑上马,膝盖就要露出来了,很容易冻僵。再比如后金骑兵的马蹄袖,刚好可以保护他们伸出来握住马缰绳的手指。明军士兵有的来自云南,有的来自广东,自生以来,都没有见过雪,自然也不会注意到这些情况。

所以,当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军队调到了北京,穿上了那些旧军装,然后再调到关外,风雪寒冻,精神上怎么能够昂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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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怎样,明军还是开拔了。他们的进攻目标是后金都城赫图阿拉。

我们事后来看,如果明军集中兵力以最短的进军路线发动突袭拿下此城是为上策。再不然,明军可依靠数量上的优势相互策应,采取稳扎稳打的战略,以守为攻,逐步缩小包围圈,也是一个稳妥的方法。可是杨镐智穷才短,竟搬出他在朝鲜战场的蔚山之战中已经失败的那套打法:把明军,包括朝鲜和女真叶赫部援军共11万余人分成四路,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对赫图阿拉发动向心进攻。其中山海关总兵杜松的西路军和开原总兵马林的北路军为主力,辽东总兵李如柏指挥的南路军与赫图阿拉距离最近,却并不负担主要作战任务。东路军辽阳总兵刘綎兵少器劣,道路险远,处境最为尴尬。

当时,朝鲜兵元帅元帅姜弘立还曾问刘綎:“然则东路兵甚孤,老爷何不请兵?”刘綎无奈地回答:“杨爷(杨镐)与俺自不相好,必要致死。俺亦受国厚恩,以死自许……”姜又问:“进兵何速也?” 刘綎回答:“兵家胜筹,惟在得天时、得地利、顺人心而已。天气尚寒,不可谓得天时也,道路泥泞,不可谓得地利也,俺不得主柄,奈何?”可见,当时军中人物,并不是没有人看到这些不利因素,可是都在明朝君臣弥漫的轻敌情绪中,这些意见都被过滤掉了。

明朝西路军和北路军是进攻主力,总兵官分别是杜松和马林。杜松所部约3万人,于1619年二月二十九日越过二道关。总兵杜松抢头功心切,星夜兼程,一日内冒雪急行百余里,在三月一日进抵浑河岸边。他看浑河水浅不及马腹,竟然脱衣赤膊渡河,部下劝他穿上盔甲,他说“入阵披坚,非丈夫也。吾结发从军,今老矣,不知甲重几许!”,竟以勇武自负。随后,他率领部分骑兵快速渡过河,将辎重车营远远抛在后面。

杜松一路与后金主力首先在萨尔浒附近的山谷吉林崖和界藩山上等地交锋,明军开局颇有小胜,打破了后金的两个前哨营寨。但等到由后金大贝勒代善、四贝勒皇太极等人率军赶到后形势大变。杜松攻打吉林崖的前锋受阻,后方驻扎在萨尔浒大营的部队又遭到努尔哈赤亲率五旗大军3.5万人的全力进攻,遂遭分割歼灭。明军尸横遍野,散落的军器和尸体像流冰一样随着浑河的浊流旋转而下。杜松被射杀身亡,什么原因呢?他的帽子铁锈了,箭头穿胄而入。你看,像总兵官都没有一套像样的甲胄,士兵们更不用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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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松死于战阵之上

原本与杜松有约定共同进兵的马林,却不知何故,迟到了一天。可能马林希望杜松先和后金军对垒,然后他做生力军加入战阵,这样就能以比较小的损失获得胜利吧。马林迁延一日未进,杜松却如期进兵。在没有等到马林进兵的消息后,杜松没有冒着失期的风险等待,却加快进军速度,抢先向后金军发动了进攻。当仅仅过了一日,马林就听闻杜松的败报之后,对后金军的战斗力如此骇人有了清醒的认识,当时就拒绝了诸将的建议,退往了抚顺西北的尚间崖,扎下了大营,并立刻组织防御阵型,并且派遣部分军兵去接应西路军的残兵。马林希望通过稳固的防守,等到后方叶赫部和朝鲜兵的支援。

努尔哈赤自然不会给马林部这样的机会,三月初二日,他带着6万士兵来到战场,立刻就对马林部发起了冲击。明军的防御阵营并没有奏效,在后金军的骑射的压制下,火器的优势也没有很好的发挥出来,明军副将麻岩战死,总兵马林仅以身免。当前来助战的叶赫部骑兵看到战场上明军已经失败,也仓皇撤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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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尔浒之战:明军的火器优势没有发挥出来

随后,努尔哈赤将目光扫向已经进至距赫图阿拉只有70里地的阿布达里冈的刘綎部东路军。努尔哈赤也知道刘綎的威名,就决计使诈。三月初三日,他派降顺汉人装扮成杜松军卒,诱骗刘綎进入险地。三月初四凌晨,努尔哈赤令大贝勒代善、三贝勒莽古尔泰、四贝勒皇太极率领大军4万余人迅速前往东路迎敌。三月初五日,皇太极占据阿布达里冈山顶,居高临下猛击明军,代善则攻打明军侧翼,刘綎军抵挡不住败退往瓦尔喀什山前,另一支后金军假冒西路杜松军前来相迎,将明军诱入包围圈。明军腹背受敌,猝不及防,兵马大乱。刘綎在包围圈中拼死厮杀,勇猛异常。他先被流矢射中,继而双臂受创,脸颊也中了一刀,劈去半张脸,却依然奋战不止,亲手格杀数十名敌军后才壮烈殉国。

至此,明军四路出兵,分进合击的战术已经完全破产,西路、北路、东路军几乎全军覆没。坐镇沈阳的辽东经略杨镐在得知西、北两路明军全军覆灭的消息后魂飞魄散。他急令南、东二路撤军,但命令还没有送到,东路刘綎所部已被消灭。只有迁延不进的李如柏运气最好,尚未交战即全军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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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尔浒之战后金大胜

至此,明朝倾全国之力,筹划近一年多时间的征辽大举,在不到五天的时间里就以惨败告终。88000名官兵伤亡高达45000万余人,文武官吏死者达310人,丢失马、骡、骆驼等驼畜28000匹,损失火器20000余件,大明精锐自此丧失殆尽。更可惜的是,自此之后,后金彻底成了气候,在心理上完成了国格的创建,并且在东北地区初步实现了霸权。困扰明朝末年的东北乱局,才刚刚开始。

战争打完后,明朝君臣痛定思痛,开展了深刻的反思。徐光启在南方,也为这件事上了条陈。他说:我们应该从头练新兵。兵队数量不需要多,但是每个兵都应该量着尺寸做军衣,又要适合着东北关外的气候。当然,刀枪武器也该要新的,也要配合着各人的力气。如是这般,再可谈训练。他定好了计划,政府也赞成,可是户部拿不出钱来,就没有一样能够照办。

一个国家的武装力量,不单单是指他的军队士气、战略战术,跟物质条件相关也很大。物质条件跟不上,单靠精神,势必不能长久。明朝在武力方面,经过了几百年的太平,逐渐衰落,突然出来一个满清,就抵挡不住了。后来的明朝虽然也曾想过要进取,力图振作,可是接连的灾祸,以及腐败的行政机器,已经无法自力更新了。在一波波的农民起义和辽东战事中,明朝国家的元气被不断地抽走。

最后的一个汉人王朝,倒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