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妈妈90岁生日的前一个月,我们六个兄弟姐妹正围坐在妈妈的身边,祥和的气氛突然被妈妈打破了。
孩子们,妈今年都90岁了,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妈妈的眉头轻轻锁了起来,语气中带着一股淡淡的忧伤。
我下意识地握住妈妈的手,安慰道:妈,您可是我们家的顶梁柱,身体一直那么硬朗,怎么会有事呢?肯定会活到百岁、走不动路的时候才罢休!我环视其他姐妹,她们也都用目光示意我继续安抚妈妈。
妈妈勉强笑了笑,依旧自言自语般地说:可是啊,时间真不等人,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能好好孝顺你们的父亲,直到现在都还耿耿于怀……
我见状,暗自咬了咬牙根。作为家中独子,此事一直是我心头的一根刺。父亲在14年前因病去世,临终前留下一份遗嘱,要求妈妈今后必须由一名专业的护理员24小时全天候照顾,而我们6个儿女绝不能插手干涉。否则,父亲全部遗产都将捐献出去。
照顾妈妈是应尽的孝道,可偏偏被父亲的遗嘱硬生生阻挠了。我总感觉这背后另有隐情。细想起来,父亲的遗嘱自有他的苦心。
那是在父亲病重的前一个月,我前去探望时,他费力地对我讲起了往事。原来在他年轻力壮的时候,虽然家境殷实,但玩乐成性,荒淫无度。每每喝醉回家,就会狠狠地殴打母亲,有一次甚至将母亲打得半死。
直到有一天,我酗酒归来,看到血淋淋的你妈妈躺在地上,我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的罪行有多么深重。父亲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从那以后,我立誓要用余生赎罪,好好尽孝顺你们母亲,补偿她年轻时的肠肚往事。
转眼看着坐在我身边的母亲,她的面容依旧慈祥,只是比我记忆中多了几分风霜的痕迹。我的心中五味杂陈,无限酸楚。母亲受了那么多的委屈,我们这些子女理应尽心孝顺她的晚年,可我们却被父亲的遗嘱生生绑住了手脚,任由外人照料。
我看着母亲那双布满皱纹的手掌,忽然迸发出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哽咽着说:妈,不管发生什么,我们永远爱您,也永远支持您。您就是我们的骄傲!
母亲显然被我的突然亲昵所触动,眼眶也微微湿润了。她用颤抖的手抚摸着我的脸庞,轻声安慰道:傻孩子,你们已经很孝顺了。妈能有这份好福气,活到今天这把年纪,就很知足了。你们都有自己的生活,妈也习惯现在的生活方式了。
就这样,我们这个家庭陷入了困境。一方面,母亲固执地拒绝我们的主动照料,坚持按照父亲的遗嘱安排;另一方面,我们又十分清楚,仅靠外人照顾是无法让母亲获得幸福安康的晚年的。
按照父亲的遗嘱,一名50出头的张阿姨被聘请成为母亲的专职保姆和护理员。张阿姨人真是非常,从不摆架子,对母亲更是呵护备至。可母亲由于多年受父亲的伤害,对外人都怀有一股防备之心,总是极力排斥张阿姨的亲近和照料。
有一次,我去看望母亲,只见张阿姨正在帮母亲更换被单被褥。可母亲满脸不高兴,直接拉过被单自己折腾。张阿姨连连解释说自己会更专业,母亲理都不理她。
你个老东西,整天碍手碍脚的!要不是孩子们的钱,我才不会惦记上你这个吃闲饭的!母亲朝着张阿姨破口大骂。张阿姨讪讪一笑,竟然主动退出了房间。
我看在眼里,于心不忍,连忙上前安抚母亲的情绪。可母亲根本不买账,她怒视着我,控诉道:就是你们几个不孝的东西,把我的生活托付给了陌生人!我宁愿吃西北风、喝纳盆水,也不愿意被这些外人伺候!
我无言以对,眼见母亲的身体已是,我只能暗自祈祷她能保重身体。临走时,我特意拦住了张阿姨,诚恳地向她保证,我们一定会设法解决这个困境,替母亲找到最合适的生活方式。张阿姨微微点头,眼神中却隐藏着一丝复杂的神情。
老实说,面对这种前所未有的困境,我们是相当无助的。按理说,儿女们本应孝顺父母,亲自照料他们的晚年生活,可偏偏被父亲的遗嘱剥夺了这份孝心。我时常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痛恨父亲的决定,认为他是罔顾儿女的心意在作怪。可一转念又会反过来想,也许父亲是出于对母亲的爱护和补偿,才会作出如此安排。
就这样纠结反复之际,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转眼就到了母亲90岁的生日。按照惯例,我们兄弟姐妹会合伙给母亲庆祝生日,可这一次,气氛却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压抑。
母亲生日当天,我们6个人再度聚集在母亲的身边。可这一次,谁也没有热络地祝愿,反而是一片令人尴尬的沉默。母亲盯着我们看了许久,才叹了口气,摇摇头说:你们这些孩子,是不是心里还在为了我的晚年生活而烦恼啊?
就在我们无言以对的时候,张阿姨竟然推门而入,面色憔悴,双眼通红,看样子似乎刚刚哭过。见到我们全家人在场,她顿时有些局促不安。
张阿姨,你这是怎么了?母亲率先开口问道,语气中透着关切。
我和兄弟姐妹们听到这里,无不吃了一惊。原来张阿姨背后也有这般悲伤的过往啊!
张阿姨哽咽得说不下去了,母亲见状,缓缓走到她跟前,拥抱了她,安慰道:好了好了,你先别难过了。你我都有各自的过往,没有谁对谁错。重要的是,我们都要放下心中的芥蒂,好好地生活。
就这样,一个曾经的陌生人,竟然就这样被母亲搂进了怀抱。我们目睹了这一幕,无不热泪盈眶。父亲当年的遗嘱虽然让我们一度觉得耿耿于怀,但此刻想来,他的高瞻远瞩确实是有目共睹的。
从那以后,母亲和张阿姨的关系就像慢慢化冰的江河,越来越亲密无间。母亲开始主动与张阿姨交谈,问她的家乡在哪里,年轻时是否也像自己一样任性妄为等等。张阿姨毫不隐瞒,把自己的糗事娓娓道来,气氛融洽和谐。
俗话说真心换真心母女两人就是最好的注脚。有时我会调侃张阿姨,说她的工作态度要是再认真一些就好了,她就会作色反驳说:你们这些孩子才是最不孝顺的,连自己的母亲都不好好侍奉!气氛逗趣温馨,别提有多欢乐了。
曾几何时,母亲和张阿姨还是水火不相容的关系。然而如今,她们的革故鼎新,令我们目睹了一个老冤家变知心密友的奇迹。那个遗嘱的隐衷,我们也终于了然于心了。
父亲当年之所以作出如此安排,除了出于补偿母亲年轻时的肠肚往事之外,还有一层更深的考虑,那就是为母亲择一个贴心的晚年照料者。正如张阿姨所说,专业的护理人员比儿女们更有经验,能给予母亲更好的生活照料。
母亲如今90高龄,身体每况愈下,正需要24小时的贴身看护。我们儿女虽然一片孝心,却也难免会分身乏术。但张阿姨不同,她是母亲生活中专职的守护神每天都在无微不至地呵护着她的起居。
有了张阿姨的全程陪伴,母亲的生活质量得到了极大改善:不仅身体状况好转,精神状态也一如既往地焕发活力,常常笑口常开,神采奕奕。她偶尔还会打趣说,要是早点接纳张阿姨就好了,少受了多少苦头。我们全被母亲豁达宽容的胸怀所折服。
自从母亲和张阿姨建立了无话不谈的亲密友谊,我们全家的气氛也终于松快了许多。父亲那份令人费解的遗嘱,似乎也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和出口。
大家都放下了之前的怀疑和芥蒂,开始正视并欣赏起了张阿姨对母亲无微不至的照料。每逢节假日或周末,我们就会就近前来母亲这里小住几天,与她们三人其乐融融地相处。
有时,张阿姨会拿出她年轻时候的一些老照片,跟母亲们分享自己的青春往事。母亲饶有兴趣地聆听,两人就会彻底投入到回忆的海洋里,互相笑骂连连。也正是在这些轻松的闲话家常中,她们的感情越发深厚。
母亲见状,会连连安慰她:好孩子,你已经意识到过错,并且一直在此后弥补,你的母亲一定也在天之灵看顾着你,对你的宽恕。张阿姨被母亲这番话一振作,也就释然了。
有一次,我们热烈庆祝母亲91岁的寿诞。当天除了我们全家人外,还特意请来了张阿姨的儿子一家人,让母亲感受到整个大家庭的欢乐氛围。
母亲当时便幽默风趣地说:啊呀,这下可把我这把老骨头也给熏陶红润了。我就祝愿你们年青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将来也能像阿姨一样孝顺慈祥啊!一席话,把大伙儿都逗乐了。
就这样,在张阿姨温暖的呵护和我们家人的陪伴下,母亲的生活质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改善和提升。她的生活不仅富足无忧,更重要的是,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和身心满足感。
即便高龄在即,母亲的精神状态依旧保持得很好。她时而吧唧几句家乡话,时而唱唱小曲,乐呵呵的,看样子比我们这些中年人的心态都要好得多。
有时我会下意识地想:如果当年父亲没有留下那个遗嘱母亲是否也能过上这样幸福安康的晚年?毕竟专业护理和家人的呵护,终归是有区别的。
不过每每想到这里,又会立刻否定自己的想法。因为父亲的遗嘱中确实蕴含着对母亲的爱与补偿之心,让她得到了最好的照料。否则以母亲当年对外人的戒心,恐怕很难完全释然,也就无法获得幸福快乐的晚年生活了。
世事实在太过曲折,谁也无法料想。就像父亲年轻时那般放荡不羁的作风,又怎会想到他暮年会如此悔过自新,立下遗嘱托孤独妻子?正因为人生无常,才更应该活在当下,好好珍惜眼下的幸福生活。
这大约就是母亲晚年生活的人生箴言吧。她从来不去回溯往事,不去怀缅父亲年轻时的荒唐行径,更不去耽溺于那个遗嘱给我们带来的无奈。她只是活在当下,尽情去品味身边的一草一木,欣赏每一份来之不易的亲情与友谊。
有幸的是,我们这些儿女也终于学会了从母亲身上领悟生活的乐趣。不再纠缠于过往的遗憾,也不再遥望未来将如何,而是学会时时刻刻活在当下,好好珍惜眼下的幸福时光。
就这样,在母亲年过九旬的晚年,我们全家上下渡过了人生中最惬意祥和的一段时光。母亲的生活幸福安康,儿女们也无忧无虑,还有张阿姨这位贴心的家人全程守护。一家老小其乐融融,尽享天伦之乐。
日子就这样悄悄溜走,一转眼母亲已是99岁的人瞩目。为了庆祝这个寿辰,我们特意在家中了一场盛大的聚会,请来了亲朋好友,离乡别井的亲戚们也不远千里而来,想要一睹母亲风采。
聚会当天,母亲精神矍铄,神采奕奕。她身着一袭绸缎长袍,头上绾了一条玉钗,嘴角永远挂着幸福的微笑。和她在一起的张阿姨,更是整装待发,就像个人模人样的儿媳妇。我们兄弟姐妹见状,也禁不住被这温馨的家庭场景所感染。
待到所有来宾到齐,我们向母亲恭敬地祝酒。眼看着母亲举杯微笑,我的内心不禁百感交集,眼角也湿润了:母亲,您是我们这个家的根基,是我们永远的骄傲。愿您身体健康、吉祥如意!我们会一如既往地呵护您,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母亲听罢,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满是宠溺和慈祥。她轻轻端起杯,对我们一一举杯,最后将杯中剩余的一口酒,洒落在了地上,道:这敬天地先祖,还有我们这个和睦的大家庭!
就这样,在一片隆重而热烈的气氛中,母亲的99岁寿诞圆满落下帷幕。我们相视而笑,只觉这一刻来之不易,前路虽然漫漫,但只要走到最后,都不会有任何遗憾。
是啊,人生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美好呢?享有天伦之乐,子孙绕膝,一家人团团圆圆,其乐融融,这份幸福实在来之不易。有时候,命运往往就是如此捉摸不定,让我们在迷茫彷徨之时,突然拨云见日。
回首这一路走来,我们度过了太多的苦与乐。从父亲生前的遗嘱所带来的阴霾与无奈,到母亲与张阿姨由路人到知心好友的惊喜;再到全家和衷共济,携手同心,迎来了晚年生活的圆满和幸福。
这一切的一切,皆有注定。也许正是因为我们历经了那番磨难,才会更加懂得去珍惜眼下的幸福生活。世事难料,但唯一能把握住的,就是活在当下,尽情地去拥抱身边的一切美好。
就这样,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年华。转眼间,母亲已是人瞩目的111岁高龄。尽管年岁渐高,但她的精神面貌依旧,也依旧是全家的开心果。
有时她会逗趣地说:要不是你们这些孩子们如此孝顺,我这把老骨头早就随风而去了。说完就会哈哈大笑起来,把我们都给逗乐了。
能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度过人生最后的时光,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有时我也会感慨,如果当初父亲没有留下那份遗嘱,现在又将会如何?不过这个世界上本就充满了太多如果倒不如好好地去珍惜眼下拥有的美好时光。
就在不久前的一个傍晚,我们正围坐在母亲的床前。母亲突然虚弱地说了一句:孩子们,我走的时候到了。
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狠狠地震撼住了,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她别乱说。可母亲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说:人生也就这样了,你们能好好珍惜眼下,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顺。
接着,她望向张阿姨,用近乎虚无的语气说:阿姨啊,你要保重身体,好好地活下去。从今往后,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说罢,母亲便离我们而去,永垂不朽。我们看着她安详的容颜,才意识到这一刻来得太过突然。可又似乎在情理之中。毕竟,母亲已是111高龄,能走到这一步,实属不易。更难能可贵的是,她最后的时光是那么幸福美满,为她的一生留下了最美好的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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