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妮偷偷怀孕了。
等肚子里的孩子长到五个月大时，春妮妈才发现了异常，整个人都傻了。
一个有智力障碍的19岁女孩，天天在村子里待着，一辈子没出去过，怎么就突然怀上了个娃娃？
这算个什么事儿。
她妈急切地喊来春妮爸，把这事给春妮爸说了。
春妮爸听完，直接从门背后拿了一根竹竿，红着眼，发了疯似的就要往春妮身上打去。
“你这个不要脸的臭东西，你这肚子里的小东西究竟是哪里来的？你要是说不清，我今儿就把它给打下来！”
春妮隐约明白，这不是什么好事，也无处躲，只得躺在地上等着竹竿往身上砸来。
竹竿重重地落下，却没有落在春妮身上，春妮妈伸手接住了那竹竿。
她红着眼眶冲着春妮爸摇摇头，她终究是于心不忍。
2
春妮妈是心疼她的。
春妮是他们头一个孩子，刚出生时，虽说看着是个女娃，全家人并没有太过欢喜，但终究还是好好养着。
发现春妮和寻常孩子不一样，是在春妮两岁的时候，别人家娃娃都会说简单的话了，春妮整天只知道呆呆地望着人。
大家伙儿逗她，她也无动于衷，目光里灰蒙蒙的一片，她似乎始终看不懂这世上的人和事。
唯独受了惊吓时，她的脸上才会浮现出一些惊恐的表情。
打那以后，春妮妈就想着抱她去找医生看。
医生只说春妮这是天生的，至于发育迟缓究竟迟缓到什么地步，也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
春妮爸不抱任何希望，他只想再要个儿子，健康的儿子。
所以他下一步的目标，是让春妮妈赶紧怀上儿子，至于这春妮，就这样吧，给她吃穿养活她就够了。
春妮四岁时，才学会说简单的话。
村子里其他四岁的小姑娘，已经会唱着歌到处转悠了，春妮却还整天呆坐在门槛上，见有人来，她就啊啊叫两声。
春妮四岁多时，春妮妈肚子里第二个儿子也出生了，又要照顾孩子又要干活，彻底没了陪春妮的时间。
春妮有了两个弟弟，家里头整日热闹着，春妮却开始了越发孤单的日子。
弟弟哭了，她也想哭，躲在门背后哭一会儿，见没人来哄她，她又默默地扯下门把手上的那块脏灰色的布，擦擦眼睛上的泪水，继续呆坐着。
春妮的童年，就这么呆坐着过去了。
12岁时，她突然跟春妮妈说想上学，因为大家都去上学。
春妮妈看着她已经一米六的个子，摇了摇头，她怕春妮会在学校受欺负。
她对春妮说：“我们春妮不读书，在家待着挺好。”
春妮点点头，但她望着门外的一切，眼里升起迷茫，突然就不想待着了。
从那以后，春妮不再喜欢坐在门槛上发呆了。她开始坐在村头的大榕树底下，看人来人往，审视着这个村子的一切。
清晨，她早早地往那一坐，就等着上学的孩子们一群群跑过。
傍晚，她也在那坐着，看着放学的孩子们打闹着回来。
3
春妮12岁以前，是没有朋友的。
村里的孩子，没有一个愿意跟她玩。
她的两个弟弟，也热衷于在外边宣扬春妮犯傻的事情。
12岁以后，春妮开始觉得自己和别的女孩子一样，看着她们穿花裙子，她眼里边全是羡慕，那些女娃娃头上的红头绳，一晃一晃的，晃得春妮心痒痒。
她拿着剪刀，把春妮妈结婚时的红色床单给剪了一条下来，春妮妈发现以后，气得第一次打了她。
春妮有了自尊心。
那一次被打，她逃了出去，逃到离家几百米处的一个梅园里。
整整一个晚上，她没有回家。
春妮爸找了一阵儿，就回田里干活去了。
春妮的存在对他来说本就是可有可无，一个有智力障碍的女娃娃，以后嫁人也没人要，养着她，连几万块彩礼钱都挣不回来。
春妮爸也不准春妮妈出去找她，他说，这次找了，以后她次次如此，哪有这么多精力去折腾，等她玩够了就回来了。
后来，春妮是笑着回来的。
春妮爸和春妮妈觉得莫名其妙，但是春妮啥也不说，就和往常一样，该吃吃，该喝喝。
只有一点，春妮开始整日整日都在外边晃荡，脸上的笑容，眼里的光，渐渐多了起来。
她有了一个朋友。
是个六岁的小丫头，还没上小学，天天在村子里摘花摘草。
春妮喜欢和她一起玩，她第一次觉着自己是存在的，不是透明的。
但也仅限于出了家以外的地方，只要她回到家，春妮发现自己又会成为透明人。
4
这一次她怀孕，要不是藏不住了，兴许要等娃娃生下来，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不一样。
头三个月时，春妮恶心反胃不想吃饭，她整个人蔫蔫的，春妮妈只当她是感冒了身体不好。
现在，春妮爸妈把春妮锁在家里头，不能出去丢人现眼。
她爸依旧想揍她，她妈看着她窝在床角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头一阵纠结。
因为春妮死活不说孩子是怎么来的，她也拿不定主意，究竟拿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但是还是有人注意到了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全村。
那天春妮爸在外边听了好些风言风语，说春妮这个傻丫头，不知被谁骗了。
他回到家，心里窝火，拿起一瓶白酒直接往嘴里倒。
那烈火烧心的难受，让他失去了理智，比起春妮受欺负，他更在意的是在村里的名声。
他走到厨房，操起一根小腿粗的柴火，直接往春妮房间大步走去。
春妮妈有事出去了，这会儿没有人能拦着他。
春妮爸直接抡起柴火，往春妮腿上狠狠地打了下去。
春妮疼得直哭，这个从来没有关心过她的爸爸，今天拿着柴火来打她，她的腿上立刻一块红肿。
她惊慌失措地大哭，嘴里喊着“别打了，别打了，春妮痛。”
但春妮爸这会儿眼里只有她那隆起的小腹，他看着就觉得自己一家的颜面都没了。
他喝多了酒，又气得红了眼，叫他这会儿停下来，怎么可能。
春妮开始跑，他抡着柴火追着春妮。
春妮想往外跑，低着头一个劲地冲，直到她冲到一个人身上。
“妮儿，是我，别怕。”
是玉生，隔壁刘叔家的大儿子。
刘玉生一把拉住春妮，把她护在身后，他浑身都在发抖。
“叔，春妮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你别打她了，打我吧！”
春妮爸举在半空中的手像凝固了一般，定格了几秒钟，人也清醒过来，他说：“你说什么？”
刘玉生突然砰的一声，跪在春妮爸的跟前。
他往自己脸上抽了一大嘴巴子，“我不是人，叔，你要打就打我吧。”
春妮妈这会儿刚从外面回来，她听到这话，背上的锄头也拿不住了，直接往地上砸去。
她冲到两人跟前，拉着春妮，咬着牙指着她的肚子问：“真是他的？”
春妮不敢说话，她蹲在刘玉生身边，一直死死地捏住刘玉生的衣服。
看到她这副样子，刘玉生说的话，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刘玉生喊来他爸妈。
他当着大家的面说，他和春妮的事，迟早要有个结果，不管他怎么去逃避，他都要面对这一天。
所以他听见动静就立刻赶来了。
5
春妮12岁离家出走藏在梅园里的那天，他刚好帮亲戚在那看着梅子，以防村里小孩来偷。
那年，刘玉生15岁。
所以当春妮跑到梅园时，他以为春妮是来偷梅子的，但他知道，她心智不全，所以也没说什么。
春妮抬起头，望着眼前的刘玉生微微笑着，她一时愣住了，刘玉生也看着她，春妮其实生得好看，皮肤白，这会映着日光，白里透红的，她那双眼睛，清澈动人。
刘玉生仿佛是第一次发现，春妮长得还挺好看的。
也不是没见过，他也从小就知道春妮的情况，但平常时候，只是偶尔会在村口榕树底下看到她的身影，尽管住在两隔壁，却从未说过一句话。
但这一瞬间，刘玉生似乎第一次认识眼前的这个姑娘。
他手忙脚乱地摘了两颗黄了的梅子，在自己衣服上死命地擦着，擦完，刘玉生小心翼翼地撕开梅子的皮，直接往春妮口中送去。
“给你吃梅子，春妮。”
春妮吃了那黄了的梅子。
梅子的酸涩依然留在嘴里，但不知怎么的，春妮觉得自己心里头甜滋滋的。
这是第一个把果子送到她嘴里的人，自打她懂事以来的第一次。
她没有说谢谢，没有人教她在这种情况下需要说谢谢，但她扯了扯刘玉生的衣角，告诉他：“我妈打我，我今天要躲起来，不回家了。”
春妮拉着刘玉生在梅子园里头呆了几个小时，从傍晚到晚上。
刘玉生问春妮回不回家，春妮摇摇头，她说回去会被打，她不想回家。
刘玉生就陪着她，讲很多故事给她听，他说王二小是他的偶像，如果他生活在那个年代，他也会像王二小一样勇敢……
那天晚上，春妮倒在刘玉生肩膀上睡了一个晚上。
刘玉生觉得自己突然长大了，他看着春妮，认为自己从此就是个男人了。
从那以后，刘玉生告诉他妹妹，以后要跟春妮一起玩。
只要妹妹愿意跟春妮玩，他就每天给她一颗糖吃。
十二岁的春妮，有了小伙伴，有了刘玉生的糖，有了快乐。
6
从那以后，春妮喜欢往外跑，因为只要刘玉生一回家，他就会带着妹妹和春妮去山上玩。
他带着两小丫头掏鸟蛋、采蘑菇、挖野菜、摘野果……
春妮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
日子就这么往前走着，刘玉生初中毕业，没去读书，留在镇上学修摩托车。
其实他爸问过他想不想到外头去打工，刘玉生想了想春妮，几乎是毫不迟疑地说不去。
只要想到看不到春妮，他心里头就难受。
春妮十八岁那年，刘玉生二十一岁了。
春妮生日，刘玉生用自己一天的工资，买了一串手链，还到镇上的蛋糕店买了一个纸杯蛋糕。
刘玉生知道，春妮家的人不会给她过生日，这么十几年来，都是如此，但是十八岁的生日多重要啊，怎么能不过。
他把手链放到春妮手心，纸杯蛋糕放在另一只手上，按例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拆开，直接塞进春妮口中。
春妮望着刘玉生，又一次，两行清泪落下。
她的身体已经长成一个女人的样子，可是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啊，一如既往，纯粹动人。
终于刘玉生忍不住颤抖着试探地，吻向春妮的唇。
春妮不会，刘玉生也不会，两人的唇就这么贴在一块儿，长长久久的，轻柔的。
从那以后，两人不再带着妹妹一起玩。
刘玉生喜欢拉着春妮的手，在山野的溪流里摸螃蟹，在深山的密林中，抱抱春妮，偶尔亲亲她。
他很想要春妮，可是他不敢。
因为他很清楚，如果说自己想娶春妮这样一个姑娘，他爸妈会直接打断他的腿。
但一次两次不敢后，会有三次四次的试探，春妮什么都由他，在她心里，刘玉生就是一切。
试探后，刘玉生成功地得到了春妮的全部。
他很满足，却没想到，春妮会怀孕。
7
刘玉生是跪着把这些事讲出来的，春妮一直坐在门槛上，她的脸上，没有恐惧，只要有刘玉生在，她就从未害怕过。
她就那么安静地坐着，听刘玉生讲话。
刘玉生说完，房子里一片寂静。
玉生爸看看玉生妈，叹了口气，那口气很长，长到让人能听出里边的无奈。
他转头看向春妮爸，说道：“我……可能拿不出太多彩礼钱，你看……”
其实玉生爸老早就知道这回事儿，但由着自家儿子去。
以他刘家的条件，能娶到春妮这样的，可以了，况且，他很清楚，春妮能嫁出去，就算没有彩礼，春妮爸也绝对不会多说什么。
春妮爸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表情高深莫测，但谁也没想到，他竟会说，“只要你们家把她领走，其他的都好说。”
春妮爸觉得，自己家的面子回来了，心里偷偷开心。
他们原本以为春妮是嫁不出去的，现在春妮也有人管了，这传出去，他得多有面子啊。
再说春妮孩子都有了，还能怎么样呢，而且，玉生就住在隔壁，以后他也不敢在眼皮子底下欺负春妮，春妮随时还可以回来，所以彩礼这种东西，随缘罢。
刘玉生看着俩人一唱一和，突然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白跪了这么久。
不过，他却很开心，他终于可以娶到春妮了，虽然她有时候傻傻的，但她很可爱，也听他的话，他是真心喜欢她。
所以最终，刘玉生还是拿了一些彩礼给春妮爸妈，他说，别人家有的，春妮也要有，只是少了点，但他以后会努力照顾好春妮和孩子。
出嫁那天，春妮只是傻笑，春妮妈还是偷偷摸了几回眼泪，就连春妮爸也连抽了好多支烟，家里少了个人，多了一分牵挂。
后来，春妮的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儿，刘玉生很开心，一回家就抱着不撒手。
又过了很多很多年后，春妮的女儿长大了，玉生也50多岁了，女儿结婚之前，他才告诉女儿，其实他不是她的爸爸。
当年春妮是被一个路过的外乡人骗去梅园强奸的，刘玉生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人早跑了，不知踪影。
他喜欢春妮，即使春妮有点傻，他也始终尊重她，所以才骗了春妮的爸妈，也骗了自己的爸妈，最终名正言顺地娶了春妮。
他第一次跟春妮同床共枕，是她出生六个月后了。
不过他从未后悔过，只是心疼春妮，现在告诉女儿，也觉得女儿有权知道真相。
女儿听完泪流满面，眼含热泪地说：“我不管，这辈子我只有您一个爸。”
玉生笑了，笑得一脸幸福。
春妮依旧什么也不懂，过来拉着玉生一起去逛街。
玉生看着春妮，虽然她也快50岁的人了，但眼睛永远那样清澈动人。
他承诺要照顾她一辈子，他做到了。
话剧演员，专业主播，专栏作者，创业公司女老板，专注女性自我成长，带你看别人的故事，品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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