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朱美群,老家在湖南中部的雪峰山山麓下。我出生在1969年,家里是个大家庭,兄弟姐妹五个,我还是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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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还没有上学前,我们当地还在搞生产队,三十几户人家成为一个生产队,所有人家一起出工种地,收获的粮食则按照工分来分。

可惜,我们当地山多田少,素有七山两水一分田的说法,水田里的稻谷倒是能一年两熟,但那时候肥料不够品种也不好,产量也就不高,米饭顶多能吃半年。

人不可能半年不吃饭,也就意味着,我们当地的人要吃饱饭,不得不大米拌着杂粮一起吃,大米里掺杂红薯就是标配。

于是,山上的土地就大部分被用来种红薯,还有少许的黄豆花生那些经济作物,年底分来就可以去榨油。

从我读小学开始,虽然我自己都还是孩子,但只要是农忙时节,都得带着弟弟妹妹们去“创收”,在乡亲们眼里,完全不像个女孩子。

收稻谷的时候就挎着个竹篮去田里拾稻穗,秋天挖完红薯,也要背着竹篓拿着秧锄去挖“野红薯”。

甚至队上的劳力收完花生了,我们也会再去把地“筛”一遍,一天下来有个半斤花生,自己的嘴再馋顶多也就吃一两颗,剩下的都得交给母亲凑在一起去榨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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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世世代代生存的环境,说恶劣吧,我们那里也很少洪涝灾害,说好吧,却又吃不饱饭,这就导致当地人看上去都更显老一些。

从我懂事起,在我的印象里,三十多岁的父母就显得有点苍老了。父亲的背有点佝偻,母亲更是瘦弱得紧,头发也永远是乱糟糟的,穿的衣服也很少没补丁的。

人嘛,如果一直就局限在这样的环境,心里或许还没有什么想法,一旦接触到外面的世界,心里就必定产生太多的想法。

早在我读三年级前后,被书本里对城市幸福生活的吸引,我就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然后就能跳出农门,更好地孝敬父母。

但那年代的农村教育水平也就摆在那里,每个村都有自己的小学,然后一个公社有一所初中。

在我之前,人们都以能读完初中为荣,反正我们大队为数不多的几个读完初中的人,回来就做起了会计之类的小领导,还有的当起了老师。

我虽然年纪小还是个女孩子,但并不满足于这样。读完初中之后还有高中,当时我们县有两所最好的高中,二中在县城,一中在原来的老县城,这两所也就是所谓的重点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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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一中二中之外,每个区(县下面的机构,一般代管着五六个公社)几乎都建有一所普通高中,我们所在的区就有一所四中。

而我的理想就是能去四中读书,那样才能有考大学的机会。

并非我不想自去一中或者二中上高中,相反,我对自己的成绩还相当自信,只是考虑到自己家里的情况,实在不能负担起我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

一转眼到了83年,两年的初中完了,我们刚好赶上两年制初中的最后一届,中考的时候,我的成绩足够去一中,但我依然选择就近在区里的四中上学。

毕竟,一中离我们家还有六十多里山路,大人都要走一整天才能到家。我这样的半大姑娘,肯定不能胜任长途跋涉。且不说家里没钱给我坐车,就算有钱,也还得走十几里路才能坐上去一中的班车呢。

区里的四中离我家有十五里路,一路沿着大河朝上走,沿途基本都是在村子里穿过。

唯一“可怕”的地段,就是中间一段叫“庙山”的偏僻处,前后两里多地没有人家,还有几座硕大的炭窑,甚至连明确的路也没有,过往的人就在烧完的炭渣上踩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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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鞋脚就有点麻烦了,除了母亲给我做的布鞋之外,唯一能雨天穿的就是一双“干湿鞋”。

现在很多朋友应该不知道干湿鞋是何物,其实也就是像胶鞋不像胶鞋、像皮鞋又不像皮鞋的那种,穿在脚上很沉,就像灌了铅一样。

我每次上学,母亲都是给我炒一瓶子腌菜,顶多就是多放少许花生油,然后带两斤米三斤红薯,那就是一周六天的口粮。

每个星期六下午,我就背着空袋子回家,星期天下午又背着书包回学校。每回走过那片炭窑时,我都会自觉地把干湿鞋脱下来提在手里,不管是晴天雨天还是雪天,都是光着脚走过那片炭渣路,免得把干湿鞋磨穿了。

我刚好赶上第一届三年制的高中,使得我心里郁闷不已,平白无故要多读一年的书,但也没有办法,只得咬着牙尽量坚持下去,

三年的高中,我的成绩和初中比起来有了明显的下降,尤其是原本就不扎实的英语,更是飞流直下三千尺。

但不管我心里如何着急,高考总还是来了,考试一完,我的心就像掉进了冰窖,完全没有了任何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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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成绩出来,果然不出所料,我比录取线低了十分,梦寐以求的大学和我擦肩而过。

这时候,弟弟妹妹们都陆续长大,也都到了上学的年龄,我们家就有了五个书包读书。

幸好前几年下放包产到户了,即使如此,父母也只能勉强供着我们几个书包。这些年来,虽然父母没有说话,但我明白,他们心里一直在盼着我“尘埃落定”——考上了大学那就有盼头,就算没考上,出来也是个半劳力,多少能帮父母分担点压力。

我心里一万个不甘心,就这么放弃自己的大学梦回家务农,然后相夫教子?

从学校看完成绩后,我就觉得回家的路那么漫长,平日里两个小时就能走完的路,我硬是走了整整半天,直到天色完全黑了才进屋。

母亲看着我的样子,马上明白了我落榜的事实,叹着气对我说:大妹啊,你也读了这么多年了,如今没有考上大学,也只能认命吧,一滴露水养一蔸草,要怪就只能怪父母没用。

父亲还劝解我说,姑娘家读多了书也没用,还是在家里干两年活,找个好人家嫁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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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话让我更加丧气,连提出来复读的勇气都没有了。

毕竟,十八岁的我,读了这么多年书,也更加懂得父母的不容易了,让我复读,不但要给家里增加一年的负担,更主要的是,一年后的结果也还是未知数啊。

于是,尽管心里一万个不想,我也只能每天扛上锄头去地里干活了。照顾我是女儿,父亲只是让我做一些除草或者放种的手面活,翻土挑担的体力活基本不让我去操心。

大概是高考后的一个月左右吧,眼见得下半年又要开学了,我心里越发郁闷。在山上除草时,日头都到了头顶了,也没有心情回家去吃午饭,干脆就坐在山窝里的一条小溪旁发呆。

突然,耳边想响起一个声音:呦呦,那不是美群女大学生么,怎么还要来锄土挖木呢?

我抬头一看,说话的是村里的红亮,我记得他年纪应该比我大一岁还是两岁,只是我已经有一两年没有见过他了。因为他初中毕业后就接了他父亲的班,去乡里的铁厂上班去了。

我很纳闷,传说中的工人红亮,怎么会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红亮却主动凑了过来,一边伸手在溪水里洗着,一边问我考上了哪个学校,还说到时候一定要来我家放鞭炮道贺,庆祝我们湾里出了第一个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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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顿时刺痛了我原本还没有结痂的心,没好气地对他说:用不着,我的成绩离录取线还有十分,这辈子就这样了。

红亮目瞪口呆地被我尅了一顿,或许也感觉到了我的失落,也没有再说话,一直蹲在那里让我发泄了一通。

说来也怪,朝半点关系也没有的洪亮吼了几句之后,我心里反倒轻松了一些,看了看天色,就站起来想要回家吃饭去。

红亮却拦住了我说:美群,我记忆中你的成绩很好啊,为什么这次没有发挥好呢?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打算复读了么?

我依旧是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我想复读啊,可家里负担不起,只能认命了。

这也是和红亮是熟人的缘故,都是乡里乡亲的,彼此家里的底细谁不清楚?老老实实说自己家里没钱不复读了,也不用担心掉面子。

红亮一声不吭跟在我后面走着,前面就是水库溢洪口的岔路,他家往左我家往右,红亮突然在我背后说:

美群,我建议你还是去复读,如果只是没学费的话,我借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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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亮的话让我如遭雷击,转头看了他几眼,心里刚刚冒出来的一丝希望随即就熄灭了。

不错,在我们湾里,红亮家里的条件确实是好人家,但我们两家无亲无故的,我家姓黄他家姓李,我何德何能让他借学费给我?

红亮看出了我脸上的迟疑:你别想多了,我就是看着你以前读书成绩很好,就这么放弃真的太可惜了。你放心,我借给你学费当然是要还的,等你读完书,那还得给三分的利息才行。

最后的几分利息我不是太懂,反正就是很高的利息吧,但我听得懂的,就是自己的学费有了着落,只要我答应,自己就能回去复读,魂牵梦萦的大学就还有希望。

但我毕竟是个女孩子,并没有当面答应下来,说了几句感谢地话,还说要回去和父母商量一下才行。

见我这么说,红亮竟然又走了过来,跟着我回了家,把我们刚才说过的话和我父母说了一遍。

我父母虽然满腹疑云,最后还是接受了洪亮的资助。尽管他走了之后,父母也当着我的面在嘀咕:人家这份天大的情,将来还起来可能有点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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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怎么说,父母都愿意接受一个事实:只要女儿能考上大学,将来有的麻烦就将来再说。

就那样,我接受了洪亮的资助,第二天就开始打听联系复读的学校了。

由于我们区里的高中没有补习班,折腾了三五天,最后不得已,我只能去一中复读,所需要的开销就多了很多。

不过,一中的教学水平肯定不是我们区高中所能比的。而我除了英语不理想之外,其它科目都很扎实,老师就有针对性地给我开小灶补习英语,成绩也就逐步提升起来。

88年的高考,我以545分的成绩考上了长沙的重点大学,终于成为了我们村的第一个大学生。

四年大学毕业,我被分配到县里的银行上班,终于成了吃国家粮的“女白领”。

这时候已经是92年,改革开放的步伐越走越大,红亮所在的铁厂也早就破产,他成了下岗工人,连对象都找不到,只身在县里的建筑队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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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红亮的遭遇,我第一时间就去工地找到了他,亲手把这一年来的学费还到他手上,还替他出谋划策:用我自己的工作担保,给他贷了一些资金当本钱,让他在县城开了一家五金店。

红亮原本就是搞铁厂的,对五金这行业相当熟悉,很快就打开了局面。随后,五金店的门面扩大了,生意逐渐红火起来,而我下班之后,就会去他店里帮忙。

最开始,我真的只是抱着一种报恩的心理去帮忙,看他店里忙不过来,我就会主动去帮个手。

可一来二去,每当我在店里出现的时候,老顾客们都会笑着说:老板娘来了。

我们的关系就这么被挑明,虽然最开始,红亮的心里很有压力,认为自己配不上读过大学还在银行上班的我,但我却明确告诉他:

当年你无私地帮助我,改变了我的人生,做人应该饮水思源,你现在说我是报恩也好,说我是被你感动也罢,这一辈子,我就认准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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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我们的婚姻走到了第三十个年头。三十年来,我们夫妻相濡以沫,红亮一直经营着自己的五金门面,我今年也正式退休了。每当回想起几十年前高考后的无助,我只能相信,天无绝人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