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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种。
是我对他的称呼,在他还在腹中的时候,我就叫他孽种,甚至我诅咒他,希望他可以腹死胎中。
那一年,我14岁。
而他是我的父亲和出轨对象的孩子。
我的家庭是农村家庭,母亲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吃苦耐劳,干得了农活,进得了厨房,吃苦耐劳,里里外外收拾的井井有条。
和绝大多数母亲的形象一致。
我的父亲呢,略有不同。
父亲忍受不了常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生活,一心想去外面捞金。
他觉得外面遍地是黄金,加上自己嘴巴能说,形象好,父亲身材高大,五官俊朗,颇有种港星的味道,他觉得发财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呢。
那个时候,抛下农田外出闯荡的事,没人敢干,父亲是头一人。
母亲有种嫁鸡随鸡的观念,没有反对,随父亲折腾去了。
父亲出去那年,我已经八岁,除了我以外,父母没再要孩子,不知道什么原因,母亲一直未能怀孕,为此她遭到了爷爷奶奶不少的白眼和村里人的议论。
也因为这个原因,母亲一直比较卑微,比较顺从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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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年后,父亲回来了。
简直变了一个人似的,穿得很时髦,西装笔挺,皮鞋锃亮的能照人,最引人注目的是手腕上的表,派头十足。
一时间,父亲成了村里的风云人物,走到哪里都被包围住,那架势跟大领导一样。
那段时间,我也神气极了。
穿着父亲给我带回来的时髦衣服,拿着新奇的小玩意,和小伙伴们好一通炫耀。
人们问起父亲做什么时,父亲含糊其辞,只说是技术活,要心灵手巧的。
人们这时戳着手指头说父亲,不地道,挣钱了还保密。
在家没待多久,父亲又出去了。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几年,父亲每次回来总能引起一片骚动,其中,他倒弄过衣服,电子手表什么的。
那个时候,我只沉浸在新奇里,顾不上思考其他的。
父亲每次都风风光光的,看着是挣了大钱,可家里的条件却并未见好转,母亲仍然一分钱掰成两瓣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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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风气开放,村里年轻人趁农闲时外出捞找灵活挣点钱补贴家用。
时间久了,一些风言风语传了起来,有人说,外面哪有那么容易挣钱,有人说在火车站看到过父亲,看起来很落魄,有人说父亲干的不是正路子。
父亲再回来时,曾经的风光不再了,没人在围着他。
再后来,我十四岁那年,父亲前脚到家,后脚跟来了一个女人,肚子很大,看样子快要生了。
母亲一下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没有哭天喊地,要死要活。
父亲一脸无措和不可思议,大肚子女人也没说话。
三个人像三个木桩一样对峙着,仿佛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我放学回来打破了沉默,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而且村里早有传言,父亲常年在外,心怕是早已经跑野了。
我摔下书包,狠狠地推了一把大肚子女人,“你滚,你滚,不要脸。”这是我第一次骂人,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我浑身发抖。
母亲在这一刻,如梦大醒般嚎哭起来,那声音凄厉,压抑了很久。
骚动引来了周围邻居,而后越来越多,他们聚集在院墙周围,一个个伸长了脑袋,远远看去,像一个个停在墙头的麻雀一样。
我怕这个家散了,唯一的想法就是把这个女人赶走,我推着她,“不要脸,不要脸,破坏别人家庭,会不得好死的。”
这些是我能想到的所有骂人的话。
“你怎么样骂我都行,但我肚子里的是你弟弟。”女人说。
我听到弟弟时,胃里止不住的翻涌。
那天乱的像是一锅沸腾的粥,却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关火。
是jing cha 的到来,结束了一切。
父亲被拷上手铐带走了,大肚子女人自己走了,母亲的泪干了,杵在原地一动不动,我被愤怒和恐惧来回抽打着,十四岁的我,觉得有些东西在心里彻底坍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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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坐牢了,这些年他在火车站做小偷,把手伸进一个又一个人的口袋里。
那段日子,我不愿回想,它把我十几年来建立的东西一下子摧毁,我用尽全力一点点把碎屑拾起来,重新拼凑。看似完整,实则布满裂缝。
母亲带着我去了县城,租了一间屋子,她去了服装厂干活。
临走时,母亲说,“忘了这里吧,咱娘俩从头来。”
因为父亲,我感觉我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再也没有真正的笑过,就像所有的快乐都被蒙了一层灰。
我把心中的怨气都用在了学习上,考上大学那年,母亲笑的很开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要知道,我是村子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
我心里仍然缺些什么,好像自己越是努力,越是为了掩盖什么一样。
这几年里,我时不时想起来,那个女人和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样了?他们去了哪里?
父亲被带走那天,女人追着跑很远,她喊着,“我会把孩子生下来的。”
而后,她对着母亲和我深深鞠躬,“对不起!”
大学毕业那年,父亲出狱了。
母亲没有多说什么就接纳了父亲,只字未提过去,好像从未发生过那些事。
我们这个家又重新整齐的转动了起来,我心里虽然恨父亲,但和所有人一样,从心底不想要家庭破裂。
父亲变了好多,从前的张扬和神采消失不见,变成了一个沉默的人,是那种愧疚和认命的沉默。
看着父亲,我忍不住想,那对母子是否知道父亲已经出狱,他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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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县城当了一名小学老师。那一年,我二十四岁,算一算,那孩子应该有十岁了吧。
谁不是曾经说过吗,有缘的话纵使相隔千里也总会相见,无缘的话即使在对面也不会认识。
大抵,我和那孩子的孽缘未断。
那天放学,我被一个男孩堵住了去路,他很熟络地拉住我的胳膊,“姐姐,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猛的一惊,我看着那男孩的眼睛,鼻子,嘴巴,我希望是我眼睛花了。
他太像父亲了。
我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一种很复杂很复杂的东西充满了我的心里,让我的心脏迅速胀大,让我呼吸困难。
“我不认识你。”我冷冷地说。
“可我认识你,你就是我姐。”
“我不是。”
“你就是,我妈告诉我的,说你就是我姐。”
“周雨辰!”一个女人的声音。
那男孩一摆手,“妈,我在这里。”
是那个女人吗,我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不要回头,不要回头,可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回头,看到了一张曾经岁月里虽然只见过一面却终身不会忘记的脸。
是那个女人。
“雨溪,好久不见啊”
我没有说话。
“对了,雨辰转到你们学校了,以后你要多多督促他学习啊,向你看齐。”
“我不认识你们,找错人了。”我逃一样离开了。
周雨辰,周雨溪,她还真会起名字,他们为什么也在这里,父亲知不知道他们也在这里,还是说他们早已经有联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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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未把看到他们母子的事情告诉母亲,母亲最近几年状态慢慢变好,在工厂熬成了老员工,有了自己的几个好姐妹,加之我考上大学,做了教师,她引以为傲,整个人平和幸福,我不想给她添堵。
那孩子在三年级,我任教二年级,第二天中午一放学,他就在教室门口堵我。
“姐,我给你带了好吃的。”他献宝似的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
我不准备搭理他,假装看不到他走过去,他在后面叫我,“姐,姐。”
一个同事过来,八卦的问,“你两什么关系?”
“她是我姐。”
“表……表姐。”我仓皇解释。
“姐,给你,要多笑一笑啊。”他把巧克力塞给我,我没办法,只好接了。
“你还别说,你们表姐弟长的挺像的,眼睛,鼻子,不说还以为亲姐弟。”同事说。
我的心一颤,不得不承认,我们都随了父亲的长相。
不知道为何,难道是真的血浓于水吗,看到他,无论我表面表现的多么冷漠,可我心底发现,自己并不讨厌他。
我偷偷打听了他的情况,学习很好,班级第一,性格也好,和同学打成一片。
他母亲来找过我,讲了他们这些年的情况,“你爸进去以后不久,我就生了,未婚先孕,娘家嫌丢人不管我,生了他之后,我就一边干活一边照顾他,吃了很多苦,那时候后悔了,恨自己年轻不懂事,看上你爸的皮囊和一张嘴,害得你们娘俩和我们娘俩又苦又惨。后来,辰辰大了点,总问我他有爸爸没,我骗他说他不仅有爸爸,还有个姐姐。”
“你考上大学那年,我带辰辰回来这里了,听人议论知道你考上大学了,以后没事我就拿你来教育辰辰,让他向你学习。”
“现在我也结婚了,男人对我也很好,对辰辰也好,而且他不能生育,拿辰辰当亲生儿子看待,我没想过再见你爸,也不会再见。”
“辰辰表面上大大咧咧的,其实他心里什么都懂,包括他的身世。他是真心喜欢你这个姐姐,以你为榜样的,他不说,但我知道,他渴望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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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内心是矛盾的,对于他,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一方面有血亲的涌动,一方面我不想对不起母亲,如果我和他有一丝的亲近,我感觉都是对母亲的背叛。
看到母亲,我没法跨出那一步。
他对我的冷漠仿若未闻,每天雷打不动地在教室门口堵住我,给我送吃的喝的,糖果,饮料,牛奶,水果,不重样。
同事们打趣,“知道的你们是表姐弟,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演偶像剧呢。”
那段时间,我被撕扯着,一边是母亲,一边是他。
我终于忍不住了,在一天放学的路上,他对我纠缠不休,说要带我去下馆子吃好吃的。
“你知不知道咱两什么关系?”我问他。
“当然知道,姐弟嘛。”
“我们不是姐弟,永远都不是,你妈是小三你知道吗,破坏了我的家庭,我一直叫你孽种,我曾经盼着你能死在你妈的肚子里。你让我怎么把你当弟弟。”我几乎是吼的,这些话我觉得对一个孩子来说,太过不堪和残忍,可我压抑了太久。
父亲出轨和被抓,我心里像被凌迟一样难受,可我一直压抑着,从没有发泄。
他哭了,看到他的眼泪,我有些后悔。
“可我有什么错呢,我的出生又不是我能决定的,如果可以,我也想在肚子里死掉,我也没有选择。”他十岁了,个子已经到我肩头,此刻哭的却像个三岁的孩子。
“我也想要个完整家庭,我从小被很多人嘲笑过,我们其实都是受害者。我只是很喜欢你这个姐姐,你很优秀,想和你做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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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和他哭了很久。
是啊,他只是个孩子,也是个受害者,发生的一切,他也不想,也不是他造成的。我想,他好像没有错,为什么要让他感受身世的不公。
说到底,父亲才是那个始作俑者,他伤害了四个人。
可我又能怎么样父亲呢,他如今每天的小心翼翼我看在眼中,恐怕他的报应和后悔在牢里的那些年已经展现的淋漓尽致了吧。
我向母亲坦白了,把我见到他们母子的事情告诉母亲了。
我把决定权交给母亲。
我以为母亲会生气,但她没有,“现在想想,过去那么多年了,他们母子肯定也吃了不少苦,报应这东西老天爷让她尝过了。你现在是个大人了,遵从你的内心就好,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只有一点,你和他来往可以,但我不想看到他们。”
那之后,我心里有块石头落下了,见到他,心里轻松了很多。
他照常给我投喂一些吃的喝的,我照单收下。
虽然一下子,我没法真的和他像亲姐弟那样相处,但我在试着放下往事,把他当成一个弟弟看待,在他给我送东西时,我也会问他,有没有认真学习。
他说,“当然了,也不看我姐是谁?”
我噗嗤笑了。
他说,“姐,你笑起来真好看。”
我恍惚,是啊,这好像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真正的笑,发自内心的笑。
那是对过去的放下,对对错的包容后真心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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