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晓琪怀孕后化身购物狂魔，家里隔三差五就会收到一堆快递。
那天晚上，我下班到家，看到李晓琪正坐在地毯上拆纸箱，随口问道：“怎么买了这么多？”
李晓琪边拆边说：“小孩子要用很多东西，正好赶上跨店满减，一起买比较划算。”
我转身去卫生间洗手，出来时，见李晓琪靠在门框上，笑眯眯地将一个盒子递过来。
“这是什么？”
李晓琪掀开盒盖，面色有些局促：“那个……我给明轩买了一双鞋。你这个周末去见他的时候，顺手带上，就说是你买的，让他试试合不合脚。千万别说是我买的，我怕他不要。反正，我心意到了就行。”
我看着手捧鞋盒的李晓琪，有些错愕。
说实话，我真没想到李晓琪在忙着给腹中胎儿准备物品的时候，还会想着我和前妻的儿子。印象中，李晓琪和明轩几乎没怎么说过话，更谈不上来往。
当初办婚礼的时候，明轩当着众人的面儿也没喊我一声爸，一度让我下不来台。李晓琪心思重，为此哭了一场，事后逼着我去向明轩解释，自己不是小三插足。
芥蒂就此产生。此后，我每个周末去见明轩，回来的时候都会小心行事，生怕李晓琪不高兴。
所以，在这一刻，我心中五味杂陈，对李晓琪多少有些感激。
只是，李晓琪的好心带来了新的难题，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明轩可能看不上这个牌子的鞋。
2
李晓琪见我没动，笑道：“被我感动了？不是所有后妈都是恶毒的！行了，你拿着，我去拆别的包裹。”
我接过鞋盒，轻咳两声，吞吞吐吐地说道：“鞋码能合适吗？”
李晓琪：“我记得你说过，你和明轩都穿41码的鞋。”
我想了想，又说：“我挺喜欢这鞋，要不给我穿吧？”
李晓琪白了我一眼，揶揄道：“那款式不适合中年男人。”说完，她眨眨眼睛，好像寻思过味儿来，问道：“赵维，你什么意思？我给你儿子买鞋买错了吗？我怎么感觉你不想把这鞋给明轩呢？”
我心虚地解释：“是这样的，我上周末刚刚给他买了一双鞋。”
李晓琪：“啥样的啊？有照片吗？我看看。”
我知道不该给李晓琪看，但我一想到还要想办法解释、躲闪、找理由就觉得心累又心烦，干脆翻出照片，将手机递到李晓琪面前。
李晓琪看完，好半天没说话，默默拆完剩余的包裹，沉沉叹了口气，苦笑道：“那双鞋原价八百多，好不容易有活动，到手六百多，我、我还以为自己送了你儿子一件挺像样的礼物，结果却是你儿子看不上的牌子。你给明轩买的鞋挺贵吧，我公司有个家里挺有钱的小孩穿过这个牌子，好像两千多。”
我一时搞不清李晓琪关注的点是什么，语无伦次起来：“十几岁的小男生都有点虚荣心，反正一双鞋能穿好久。你也知道，我和他妈离婚后，心里对他挺愧疚的，其实你买的鞋很好。”
李晓琪慢慢整理拆出来的婴儿用品，忽然问道：“你每周末去见明轩，都要花不少钱吧？”
我没吭声。
李晓琪忽然哽咽：“你看看我给咱们宝宝买的东西，三四十的，五六十的，超过一百块钱的都很少。我要是知道你给明轩买双鞋能花两千多，我何苦费劲挑选凑单，眼睛都快累瞎了。”
3
听完李晓琪的话，我心里十分愧疚。
我和前妻因为性格不合离婚后，仍然渴望家庭生活，时常出去相亲。但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很一般的二手中年男人，在婚恋市场上只有被挑拣的份儿。
见过各种奇葩后，我心灰意冷，一度想放弃再婚，直到遇上了李晓琪。
李晓琪来自一个偏远小镇，大专学历，大龄未婚，相貌普通，性格温柔，有一份稳定但收入不高的工作，不介意我离异有娃。综合各方面条件，她是我当时最好的选择。
我们结婚后，我才发现自己捡到了宝。李晓琪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很节俭，又会体贴人，让被女强人前妻碾压多年的我体会到了婚姻的幸福。
因此，我很珍惜李晓琪，也很在乎她的感受。我知道再婚家庭容易因为前一段婚姻的牵扯出现裂缝，所以在李晓琪面前提及与前一段婚姻有关的一切时，我一直小心翼翼，生怕让李晓琪不高兴。
但若不让我去见明轩，那也是不可能的。我和前妻再互相怨怼，明轩也是我的亲儿子。我不能给明轩一个完整的家庭已经造成巨大的亏欠，不应该再缺少对明轩的陪伴和付出，哪怕只有一个星期天。
明轩已经读高一，父子相见其实没有太多话讲，大部分时间都在花钱。带明轩吃饭，给明轩买零食、买资料、买衣帽鞋袜、买数码产品等，我再肉疼也不会吝啬，因为我觉得这些都是应该的。
和李晓琪结婚后，我并没有上交全部收入。每个周末去见明轩要花钱，李晓琪也不过问，我偶尔会提起我和明轩做了什么、去哪里吃饭，李晓琪很少评价什么。
我以为，李晓琪是真不在意的。
但听今天这话里的意思，好像积怨良久。
4
看到李晓琪哭，我心里挺不是滋味儿，毕竟她是个孕妇，保持好心情很重要。
想来想去，我觉得自己确实情商不够，说话做事欠考虑，于是安抚道：“我给你的钱，你别不舍得花，孩子要用的东西，应该买点好的，钱不够就跟我说。”
李晓琪眼泪汪汪地看着我，说道：“你有一个读高一的儿子，应该知道养一个孩子要花多少钱。等我们的孩子出生后，花钱的地方太多了，我们得早做打算。赵维，你现在应该多为我们的家、我们的孩子考虑考虑。明年你就不只是明轩一个人的爸爸，你还是我们孩子的爸爸。给一个孩子买双两千块钱的鞋好像不算什么，那么两个孩子呢？带一个孩子吃人均三百的自助餐不算什么吗？那么两个孩子呢？你已经四十多岁，而我们的孩子还未出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李晓琪的话犹如兜头一盆冷水，浇灭了我对人生第二春的幻想，不得不面对两次婚姻、两个孩子、两份责任的现实。
李晓琪说得对，我不只是明轩一个人的爸爸。我还有一份全新的为人父的责任，带着人到中年的力不从心和后劲不足，正缓缓向我靠近。将明轩养到如今耗费的精力和财力，我还要再掏一份。
中年二婚男人的生活，原来如此不堪。
5
李晓琪将那双鞋退掉，用退款买了二手婴儿床和二手餐车。
我看着她一分一毛地算计着过日子，连约明轩出去自驾游都觉得是罪过。
又到周末，我硬着头皮编造临时加班的理由，没有和明轩见面。
因为我知道，只要和明轩见面，就一定会花钱。自从我和他妈离婚后，孩子心里不痛快，好像把花我的钱当成宣泄。也有可能是他妈在耳边吹风，我的钱不给他花，将来就要给另一个孩子花，而那本该全部是他的。
所以我只能逃避见面。
逃避了一次，便顺其自然地有了第二次。如果想找理由，总是有很多。加班、出差、人情往来、公司团建……而实际上，大多数时候我都陪着李晓琪在家里，看电视、做饭、聊天、打扫卫生，或者一起逛孕婴店，学习带娃知识。
如果不是偶尔想起明轩，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当年和李晓琪这样的女人结婚，应该不会离婚，就不需要夹在前一段婚姻和当下的婚姻之间难做人。
在我和李晓琪的孩子出生之前，我只见了明轩三次，每次都很匆忙，尽量压缩相处时间，避免产生更多的消费。即便没有李晓琪在耳边吹风，我也明显感觉到生活的压力正在变大，我确实没有余力再像从前那样，无条件满足明轩的报复性消费。
两难之际，我只能选择让明轩失望。
因为现在李晓琪才是我的妻子，我和李晓琪还有我们的孩子才是真正的一家人。明轩已经长大了，他还有他的妈妈，而我的另一个孩子即将从零开始，我需要重新学做一个父亲。
我只是一个普通男人，我对明轩有心，但力不足。
6
小宝出生后，我更加没有时间和精力关心明轩。除了每个月转账的抚养费，我已经无法再为明轩付出什么。
一开始我总是去想这件事，总是放不下我对明轩的亏欠，但时间久了，我发现这样困着自己，除了会带来疲惫、无奈、挫败的感觉，好像改变不了任何现状。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心理，我也不例外。慢慢地，我从刻意不想明轩，到模糊第一段婚姻里的一切，再到心安理得地忽略，加之当下的“贤惠老婆、可爱孩子”带来的幸福感填满了我的生活，到最后，在我偶尔想起明轩的时候，我只是平静地沉默片刻。
而后所有的沉默被现实的喧闹打破，就好像那片刻的触动，没有发生过。
小宝满八个月的某一天，我竟然接到了前妻的电话，她口气很差，一直在谴责我对明轩的忽视，最后说道：“后天是明轩的生日，我劝你最好能出现，就在我家，一起吃个饭。他现在学业紧张，压力很大，需要鼓励和关心，我希望你能尽到一点爸爸的责任。”
挂断电话后，我忽然想起，后天，李晓琪约好了亲子早教课。据说有个什么著名的专家要过来授课，机会非常难得。
我犹豫了。一方面是大儿子的生日，另一方面是小儿子的早教。我知道那堂早教课也就那么回事儿，其实没有多重要，但我就是张不开口。
因为只要我一张口，在李晓琪的眼里，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不再是早教课有没有必要去的问题，而是我在大儿子和小儿子之间，选了大儿子的问题。
这对一个冒着种种风险嫁给我这个二婚男、和我一起生孩子的李晓琪来说，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这是过去对现在的渗透，是永远存在的隐患。
7
最终我没有去给明轩过生日。
我在微信上解释了一番，发了篇小作文，通篇流露着一个中年男人的疲惫和虚伪，不知明轩有没有看完，反正给他转的一千块钱生日礼金，他没有接收。
次日，当我看到那条钱款退还的消息时，心里咯噔一声，但也只是咯噔一声。
两天后，前妻发了一张照片给我，照片里的明轩在包饺子，附言：“一个一米八多的大小伙子，第一次学做包饺子，包的是他爸最爱吃的牛肉洋葱馅儿，但是他爸没来。赵维，你不配有这样的儿子！”
我抱着小儿子的一堆脏衣服躲进洗手间里，在哗哗的水声中反复读着那条微信，忍不住落下眼泪。
但情绪平复后，我还得走出去，外面有我的妻儿。
因为上一段失败的婚姻，让我无比珍惜这一段婚姻，听起来充满了讽刺意味。
但我又能怎么办呢？
婴儿床里的小宝眼巴巴儿地看着我，许多年以前，明轩也曾这样看着我，但我知道，他余生都不会再对我这个爸爸有任何依恋和崇拜，我恐怕已经成为他心底的一抹灰色。
我抱起我的小儿子，就像当年抱起明轩一样。如果我还能给他们一点点人生的建议，那么我会告诉他们：一定要谨慎选择你的结婚对象，不要轻易离婚，也不要轻易再婚，你根本不知道，人被裹挟着往前走的每一步，要舍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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