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汇集
雄关如铁
▲河北秦皇岛日出 图源：视觉中国
对于秦皇岛的大名，世人并不陌生。历史上，秦皇岛一直是战略要地：秦始皇东巡碣石，遣使求仙，命蒙恬北击匈奴；曹操北征乌桓，司马懿率军东出。隋唐宋元之时，高丽、契丹、女真等少数民族政权先后在东北地区崛起，隋在此地正式设榆关（即山海关）。明清两代，山海关地位进一步提升，被称为“两京锁钥”。
千年战火，转瞬即逝。如今，秦皇岛是知名的海滨旅游胜地，也是全国乃至世界首屈一指的煤炭输出港。
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与中华根脉关系千万重的山与海在此汇集。
碣石山与山海关
▲碣石山 图源：视觉中国
碣石山位于秦皇岛市昌黎县北5公里，主峰称仙台顶，是秦皇岛资格最老的名胜。以今人眼光看，碣石山高不过695米，算不得高山；距海15公里，登山观海的感受也不过尔尔。但它在古人眼中很重要。
中国最古老的地理名著《尚书·禹贡》曾两次提到碣石山。 “岛夷皮服，夹右碣石入于河”，意思是说东北方向来的夷人（或作“鸟夷”）首先到达碣石山，然后从黄河口入河，经水道到达首都。“太行恒山，至于碣石，入于海”，描写的是时人眼中的北方大山，相当于沿今日之太行山脉由南至北，再在今京津一带沿燕山山脉折向东，经京东地区的碣石山，最终到达渤海之滨。
秦始皇五次东游，第四次（前215）到了碣石，刻碣石门，宣扬自己的烈烈武功，并派燕人卢生入海求仙。传说渤海之中有蓬莱、方丈、瀛洲三神山，山上禽兽皆白，黄金白银为宫阙，有仙人和不死药。乘船远望神山，神山像云朵一般；船到神山所在，神山反而在水下；船驶临神山之上，又被风吹走：总而言之，“终莫能至”。登碣石山，居高临下，远眺沧海，飘飘然有升仙之志。
在巡游碣石三年前（前212），秦始皇曾 “立石东海上朐界中，以为秦东门”。经学者辛德勇考定，秦东门在今江苏连云港（朐县）和赣榆之间，有迎候海外仙人的作用。有意思的是，连云港东有一岛名秦山岛，碣石山东则有一岛名秦皇岛。如此一来，碣石门很可能也有迎候海外仙人的作用。
元封元年（前110），汉武帝封禅泰山后，也曾北游到过碣石。
建安十二年（207），曹操北征乌桓取得大胜，班师途中登碣石山，写下了《步出夏门行·观沧海》。此诗不再关注缥缈的求仙传说，而是集中描写了壮阔的山海景观。
关于碣石，曾有过很多有趣的讨论。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中提出，古代碣石山已沦入沧海。清代胡渭《禹贡锥指》坚持此说并进一步论证，使碣石沦海说几成定论。1976年，谭其骧论证碣石即今河北昌黎县北的碣石山。渤海北部深不超过二十米，海底平坦，全系沙质，绝无大山沦没之迹象。谭其骧论证《水经注》所说沦没的是碣石山前至海的石脉和海边巨石，而且不是沦于海，而是沦于陆，埋没在山前冲积平原之中了。现在，登上碣石山所见风景已不可与曹操时代同日而语，便是这个缘故。
▲山海关 图源：视觉中国
山海关古称榆关、临闾关、临榆关，“北倚崇山，南临大海，相距不过数里，实为险要”，更为典型地反映了秦皇岛的山海气质。
隋开皇三年（583）山海关筑城，为北方军事重镇，隋炀帝、唐太宗均出此东征高丽。五代石敬瑭割燕云十六州向契丹求救，耶律德光大军南下中原，其母述律太后警告说，若后唐留镇北方的卢龙军北向榆关，契丹军“亟需引还，太原不可救也”。假设卢龙军当时北向榆关，耶律德光撤军，那么石敬瑭也就无从割让燕云十六州，北宋也就不必汲汲于收复燕云。宋太宗赵光义不必败于高梁河，杨业不必败于雁门，宋不必坐失数百年之地利，当然这不过是假设而已。
山海关影响乃至决定中国历史走向当然不止此一回。
明初徐达重筑山海关城，置山海卫，此后续有增建。明代的万里长城西起嘉峪关，绵亘万里，东至山海关入海。山、海、关在此相遇，形势险要，气势雄伟，号称“天下第一关”。
明末满洲崛起于东北，山海关更成为屏障京畿的咽喉。1644年，李自成占领北京，旋因处置陈圆圆不当，激怒吴三桂，不得不东征山海关。4月21日至22日，李自成农民军与吴三桂军在山海关前决战。清军出其不意，从侧翼突入，农民军大败。
1933年，面对步步紧逼的日军，驻扎山海关的东北军何柱国部六二六团一营坚守不退，全营自营长安德馨以下五百余人壮烈牺牲。安德馨遗体被民众冒死抢出，经北平运至保定，北平、保定、上海均有万人左右参与公祭，激起了全国抗日的热情。长城抗战虽以失败告终，但表明了中华民族绝不会屈服于日寇之侵略的决心。中国能以弱旅孤师坚持抗战直至取得胜利，绝非偶然。
北戴河与煤炭港
▲河北省北戴河湿地风光 图源：视觉中国
如果说碣石山、山海关体现了秦皇岛山海壮阔的一面，那么北戴河则体现了秦皇岛温婉绰约的一面。
渤海西岸大致以滦河为界，以南的唐山、天津、沧州等地大部分是泥质海岸，不太适宜开发海滨旅游，而滦河以北的秦皇岛地区则沙岸广布，是天然的海滨浴场。
北戴河海滨之美最早被世人发现、开发是在清光绪年间。1893年，英国工程师金达在勘测铁路路线时发现北戴河海滨是避暑疗养的好地方，便在此建立了一所用于避暑和办公的木房。随后，英国传教士甘林在北戴河海滨的鸡冠山购置四百多亩土地，建造了可以凭山观海的双层别墅。其他传教士闻讯纷至沓来，1896~1898两年间即占地765.5亩，建筑面积20038平方米。1898年，清政府在批准秦皇岛自行开埠的同时，正式将北戴河划定为准许中外人士杂居的避暑之地。到1948年秦皇岛解放时，北戴河有别墅719幢，仅次于庐山。西起戴河口，东至鹰角亭，别墅群绵延20余里，风格各异，争奇斗艳。
▲秦皇岛北戴河 图源：视觉中国
今天的北戴河气候凉爽、沙细岸平、绿树成荫，有广阔的海滨浴场，又有丰富的海鲜美味，是美丽的旅游避暑胜地。2014年以来，秦皇岛每年组织马拉松比赛。赛道自海港区出发经北戴河折返回海港区，一路上可以说尽享北戴河海滨美景。记得2018年我参加秦皇岛马拉松，跑到二十余公里正是人困马乏之时，突然眼前一亮，原来是到了北戴河，奔跑的劲头又提振不少。
秦皇岛的海滩当然不止北戴河。戴河以南是南戴河，属抚宁区，名气不如北戴河大，但风光丝毫不逊。南戴河以南是属昌黎县的黄金海岸，有长达二十余公里的沙质海岸，海滨浴场是北戴河浴场的3.6倍，可同时容纳三十万人。阿那亚礼堂、孤独图书馆、沙丘美术馆，一众时尚的网红打卡地都分布在这一带，是秦皇岛不容错过的好地方。
秦皇岛开埠后由开平矿务局投资兴建港口，作为开平煤矿的煤炭输出港，由此也奠定了秦皇岛煤炭输出大港的底色，成为近代中国煤炭输出最多的港口。
秦皇岛海岸线北段是基岩岬角与海湾相间的复式夷平海岸，其中老龙头岬角和南山岬角之间港阔水深，风平浪静。秦皇岛附近海域河流不多，且流程较短，携带入海的泥沙量小，泥沙淤积量小，港口航道基本不需要清淤。黄海暖流经渤海海峡直奔秦皇岛海岸而来，使秦皇岛港成为北方少见的冬季不冻港。
作为天然良港，秦皇岛港自然吸引了各方注意。光绪二十二年（1896），北洋大臣王文韶委托开平督办张翼勘察秦皇岛地区海湾情况。经过反复勘察后，光绪二十四年（1898）由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奏请光绪帝批准，正式宣布秦皇岛为自开商埠。秦皇岛开埠后由开平矿务局投资兴建港口，作为开平煤矿的煤炭输出港，由此也奠定了秦皇岛煤炭输出大港的底色，成为近代中国煤炭输出最多的港口。
▲秦皇岛港口 图源：视觉中国
改革开放后，秦皇岛在国家能源战略中煤炭输出港的地位更加巩固。1983年、1985年、1990年、1998年，秦皇岛港先后完成了四期扩容改造工程。与之相配套，国家于1983年启动了大秦铁路建设，至1997年完成大秦铁路三期工程。大秦铁路是我国首条电气化重载运煤专线，专门服务于西煤东运，年运煤量4亿吨。时来天地皆助力，秦皇岛港一跃成为世界最大的煤炭输出港。2001年港口煤炭吞吐量1亿6000吨，成为我国第一个亿吨煤炭输出港，2007年第一次突破两亿吨大关，此后基本维持在两亿吨以上。
▲秦皇岛港自动化煤炭作业码头 图源：视觉中国
山海造化与英雄气概
秦皇岛人的气质特点很难把握。我们说起老北京人，总是能想起提笼架鸟、达观自得的胡同老大爷，说起老天津人首先能想起马三立和哏都，那么，说起老秦皇岛人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印象呢？
这可能又得从根上说起。
《史记》七十列传中的第一传是《伯夷列传》，讲的是孤竹国王子伯夷、叔齐的故事。孤竹国在今秦皇岛卢龙县南。伯夷、叔齐相互礼让君位，又扣马而谏，试图阻止武王伐纣。周朝建立后，伯夷、叔齐义不食周粟，饿死于首阳山。这是两位坚守古礼、耿介不屈的秦皇岛人。孔子称颂仁人，但又不轻易以“仁人”的称号许人。一部《论语》只承认六个人是仁人，其中就有伯夷、叔齐。孔子说他俩“不降其志，不辱其身”，“求仁而得仁”。秦皇岛人敢爱敢恨、耿介不屈的性格实在是渊源有自。
1927年，李大钊面对军阀的绞刑架，坚信赤旗必将插遍全球，舍生取义，无所畏惧。为了义，为了一个信念，坚定不屈。李大钊是乐亭人，但自言生长碣石山下，童年时晨夕都能遥望碣石山。在他三十八年的短暂人生中，曾七上碣石山。
面对军阀的白色恐怖，北京师范大学教授白眉初在李大钊牺牲的第二天，将其妻子儿女接到家中居住，又领回李大钊遗体，并派学生为其置办寿衣棺材。白眉初是秦皇岛卢龙人。鲁迅称颂“舍身求法的人”，表彰“抚哭‘叛徒’的吊客”。李大钊可说是“舍身求法”，白眉初可说是“抚哭‘叛徒’”。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
▲秦皇岛山海关 图源：视觉中国
秦皇岛是清末第一个自行开埠的口岸，是五方杂处之所，亦是东西文化交融之地。绝不故步自封，善于包容求变，又可算是秦皇岛人的第二个特色。
秦皇岛有一道名菜山海关浑锅，通过这道特色美食也可透视秦皇岛玄机之一二。
山海关浑锅用的是木炭铜锅，菜码整齐摆放在铜锅周围，菜品既有排骨、五花肉、焖子，又有大虾，锅底则摆上酸菜海带，主食是火烧。木炭铜锅是受北京影响，大虾当然是海滨城市特色，酸菜则是受东北饮食影响，火烧、焖子则具河北地方特色，菜码整齐码放似是山海关前排兵布阵之孑遗。秦皇岛从行政区划上属河北，离京津很近，还受东北影响，山海关浑锅就典型反映了这种五方融合的特色。
▲山海关浑锅 图源：图虫创意
为什么这片土地初看平凡，平凡到留给人的印象有点模糊，但仔细审视后，又发现她是那么神奇？秦皇岛的山海造化也许是重要原因。燕山山脉自西向东奔腾而来，到山海关前戛然而止。万里长城沿着燕山山脊绵延起伏，一直伸向渤海之滨，甚至将老龙头伸进大海。燕山、万里长城、渤海，哪一个不是与中华民族的命运关系千万重？
在这里，巡游的帝王，失败的将军，高歌的骚客，求仙的方士，传教的信徒，哭泣的孟姜女，闯关东的苦力，舍身求法的志士……都在秦皇岛留下了或多或少，或深或浅的印迹。这样多元复杂密集的遗痕影响着秦皇岛，熔铸她的性格，塑造她的未来。
虽然秦皇岛在十四个沿海开放城市中GDP总量排名不高，但只要我们依然能吃到康鑫冰糖葫芦、北戴河杨肠子，还有遍布街巷的海鲜烧烤，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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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王旭辉
美编：骆晓玫
审核：任 红
来源：《中国三峡》杂志 2023年第7期 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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