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路灯将来人的影子拉的细长，带着新鲜的血腥气息进来，引得无数的灯火们跳跃着欢呼。
明寐敏锐地察觉到一点温热扑面而来，她微微虚眸，打量着这个黝黑平凡的中年男人，好像……
除了血腥味重了一点，身上的罪孽业障并不算多呀！
“请问，你这里是能许愿的对么？”男人垂着眼，说话有些拘谨，满是伤疤的手背上有一片暗红的干涸血迹，他见明寐盯着瞧，不甚自在地往后藏了一下，面上露出愧悔的表情。
“杀人了？”
明寐觉得自己问的十分多余，男人一身明晃晃的痕迹充分地说明了他刚刚做了什么事，甚至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横死的魂魄，面目狰狞虎视眈眈，时刻等着要把这个男人撕碎成片。
男人点点头，告诉明寐，他杀了三个人。
“我不是来求庇护的，我只是想知道，自己这条命还能不能换点钱，我想在走之前给她们娘俩留些钱。”
男人眼眶里泛着光，似乎是不想让明寐看到他流泪，男人狠狠地眨了几下眼睛，抬起头来，满含希冀地问道：“您看看，能有多少？”
他说，他实在没有办法了。
原本，他就是个爹妈不亲的领养子，养父母没有生育，也不知道是谁的毛病，总之后来从别人手里抱养了他，为着老有所依的缘故，对他并没有多少感情。
别家的孩子千娇万宠的长大，他却打小就学着做事，家中里里外外的家务没有一件他不会的。
不过或许是缘分不够，一心指望他养老的养父母在他高中毕业那年双双出了意外，下班乘坐的三轮车翻进水沟里，两个人被人捞起来时，脸皮都泡成了灰白色，直接就拖到火葬场去了。
出于人道主义，养父母工作的单位给了一笔不算多的赔偿金，男人依靠着赔偿金给养父母办理了丧事，剩下的钱大部分都给了爷爷奶奶，他自己留了很少的一点路费，办理了休学手续后，背上大包，跟着邻居一块儿南下打工。
一开始，由于年纪小，好多地方都不敢要他，是个中年大叔看他可怜，把他带在身边当徒弟，叮嘱他说有人问的话就说是他的儿子，放假来体验生活的，这才让他能有一份工作。
大叔有个女儿叫晓雪，有一点听力障碍，没办法念正常的学校，于是在家里给大叔做饭，自从男人做了大叔的学徒之后，晓雪做饭就从单人份变成了两人份，她手艺不错，应当是常常在家练习。
听大叔说，晓雪是个命苦的女孩子，她妈生下她之后，知道是个聋姑娘，就丢下她走了，晓雪从小就没有母亲教导，靠着邻居几个热心的的阿姨帮扶才勉强长大，连学都不能上，大叔之所以卖力赚钱，就是想给晓雪攒下一份可观的嫁妆，让她能嫁个好人，后半生有依靠。
后来，大叔选中了他。
毕竟是在身边跟了那么久的徒弟，大叔很放心。
两个人到了结婚的年纪时，相处了差不多五六年，彼此熟悉，问过两人的意见后，大叔把给晓雪攒的嫁妆钱拿出来，男人也把自己这几年存的钱尽数交出，首付一套小房子，两个人没有举办婚礼，就结婚了。
虽说晓雪听力不好，但是其他方面没的说，大叔……哦不，应该是岳父也是个厚道老实的人，婚后还在一直干活补贴他们，结婚第二年，晓雪生下女儿，男人捧着柔软娇嫩的婴儿，仿佛做梦一般。
他们给女儿起名小满，意思是她的出生，让两个人的生命圆满了。
小满是个很懂事的姑娘，她知道妈妈听不到别人说话，于是努力地学习手语，做为晓雪的翻译，从来不会觉得厌烦，哪怕是后来她上学，回来之后也会把自己学会的字慢慢地教给晓雪，到了小满上六年级时，没有上过一天学的妻子已经能非常顺利地看各种小说。
这都是小满的功劳。
命运虽然让他的前半生坎坷颠簸，却在后半生给了他完整的幸福，男人很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家庭，他努力挣钱，争取让小满在物质上不会输过其他的同学，也让晓雪多多的买些新衣服和化妆品，听说女人要多保养才会健康。
前年，岳父六十大寿，男人专门订了一桌丰盛的酒席，鬓发花白的老人热泪盈眶，直说他当初没有看走眼。
然而，这样的幸福，在一个月戛然而止。
因为某些缘故，学校推迟了一个月才开学，于是小满国庆节假就没能回来，等到好不容易回家，男人发觉她手臂上有两块淤青，一问她说是做值日不小心磕到了，见她神色如常，男人没有起疑。
然而，过了一个星期之后，他无意间在短视频上刷到了一则长达十分钟的视频。
里面一个大概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被三四个同龄女生围住，不停地被人推搡，扯头发，甚至是扇耳光。
到了视频的后半段，被打的女孩儿满脸是血，糊的几乎看不出面容，可是男人依旧能够确认，那就是小满。
视频一出，立即引起了巨大的反响，男人第一时间把小满送到医院，经过检查，小满的脖子和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外伤，鼻腔大量出血，所幸的是没有严重的内伤，休养一阵子就能好。
可是身体上能治愈，心理该怎么办呢？
那段时间小满应激反应十分的严重，稍有一点异响就会惊醒，根本不能正常的入睡，晓雪整天的陪着她，也去找了心理医生，效果却不见得好。
至于那几个打人的女生，一天之后警方在一家娱乐场所里找到了她们，据说发现的时候一个个的都喝的烂醉，醒了好几个小时才能说话，倒是没有狡辩什么话，直接就交代了原因。
她们几个人并不认识小满，只不过是受人所托，要给小满一点教训而已。
其中一个女生交代，是小满同班一名叫路红的学生拜托她们的，说小满是个浓绿茶，总是勾搭男生，还抢她的男朋友，并且给了她们一人一个六百块钱的红包，让她们拍下视频。
路红的家庭条件很不错，几个女生都听过她爸爸的名字，是个有钱的大老板，她们也不敢得罪路红，何况是收拾一个绿茶女，怎么也算是做好事了吧！
警方要找路红调查，可是去了学校后却发现路红已经两天没去上学了！
因为视频出现在网络上，发酵的十分迅速，不到半天时间，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起初，所有人都是站在小满这一边的，纷纷叫嚷着要打人者出来道歉，还有人去派出所门口，要求严惩路红。
可是没多久，就有一点另外的声音出来。
一开始不知道是从谁口中传出来的，说小满之所以被打，是因为在学校乱搞男女关系，并且拉小团伙针对其他女同学，是个不折不扣的“贱人”，之所以被打，是因为针对的女生受不了了，这才找人收拾她。
甚至还有人贴出了小满的照片和视频，ps痕迹明显的图片仍旧骗了不少的人，渐渐的风向转了，开始有人说小满是活该。
不仅如此，在大量扭曲事实的帖子里面，有人用一些成人片中不堪入目的图片，换上小满妈妈的头像，凭空捏造晓雪原先是个陪酒的小姐，混不动了才找个穷老实人嫁了，就连小满都是“野种”之类的云云。
母女俩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遭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最毒的恶意。
他们住的地方会被人泼脏水和排泄物，放死老鼠，快递里的东西被换成沾满脏污的内衣裤，还有装满了诅咒的录音笔从窗户里扔进来……
这些，都是路红的父母请人做出来的。
为了维护女儿的声誉，路红的父母花钱找了一个专门负责讨债的流氓团队，承诺只需要把小满一家逼出这座城市，就给他们二十万，所以这些人才如此的卖力，逼得一家三口几乎崩溃。
这一切的起因，竟然是因为小满收作业时催了路红两回！
根据晓雪自己说，她与路红的交集很少，唯独就是她是班委需要收作业，而路红经常不完成。
理由如此可笑，男人不相信，可是事实却当真如此。
始作俑者路红亲口对他们一家三口所说，更是理直气壮地表示会把小满赶出去，要不然就逼死他们一家，反正她今年才十五岁，还没成年，就算犯法了也没人能把她怎么样。
看着沉默绝望的妻女，男人怒火中烧，他提着工地上最常用的砖刀，跟踪路红了几天，终于摸清楚了他们家的地址，趁夜将路家三口人尽数了结在床上！
“要说后不后悔，其实也没啥后悔的，”男人说话带着点淡淡然的意思，“就是有些愧疚，没给他们娘俩多攒点钱，让她们后头的日子好过一些……”
男人想用自己余下的寿命，在明寐这里换成钱，他晓得自己的下场，哪怕是投案自首也免不了判个死刑，与其让晓雪和小满看着难受，不如来这里给她们换点儿有用的东西。
“希望她俩以后能遇到个好人。”
这是男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他用自己余下的所有寿命，从明寐的手里换了五十万，足够妻女安稳生活下去的数字，自己……则成为了明寐架子上的一盏油灯。
灯形如一棵枯树，纵使躯干残损，但顶尖的地方仍旧有一片萌发的嫩芽，那是灯芯的位置，暖暖的发着光。
头七结束后，明寐将那盏灯送给了路过的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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