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父亲

©作者 马宏远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近来,我常常梦见父亲。梦中,父亲难得停下了匆忙的脚步,与我一起蹲在老房子的门口。他头发已经花白,身上的衣服仍旧打着补丁,但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安详,当我伸手想帮他拍拍身上的泥土时,却怎么也够不着。隔着25年的时光,我从回忆里,看到的依旧是他的背影。

父亲在家排行老二,很早便成家了,按照村子里的习俗,成家后就要分出去单过,于是父亲和母亲便拿着仅有的一个行囊,包裹着几件衣服就出来谋生活。起初,他们寄居在对门家的一间废旧柴房里,父亲白天在生产队上工挣工分,晚上回来加班弹棉花,没黑没明地忙碌着。后来,家里孩子多了,父亲申请到一院桩基,简单搭了一间小房子,算是有了自己的“家”。可是这个家泥墙土炕、一穷二白,经常是屋外大雨倾盆屋内小雨连绵。为了给家人一间可以遮风避雨的房子,父亲便拉着他的架子车往返于渭北与两塬之间,拉木头做房梁,不知疲倦,一忙就是十多年。母亲在世时,总听她絮絮叨叨地说起:“天还没亮,你大就带着干粮,拉着架子车,去走南山里拉木头,这一去就是十多天,往返要200多里路……手划烂了、鞋底磨破了、背也更驼了,但他总是笑着说‘我们要有新房子了’。”

从一院空桩基到六间厦子房,父亲就这样一车一车的拉了回来,又一砖一瓦的盖了起来,土墙木屋,再搭上用泥土烧制的小青瓦,我们管这叫“对檐厦子房”。后来,我们兄弟四个在父亲盖的厦子房里娶亲结婚生子,而他却因过度劳累、落下了病根。我还记得,最早盖起来的一间房做了三次婚房,相继给大哥、二哥、三哥娶了媳妇。到我结婚时,用的是最后临时加盖在灶房西边的一间小柴房,小小的窗户,没有安门,仅是挂了个红布门帘就把媳妇娶进了门。那时,我就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盖一间大房子,让父母享福,让兄姐团聚,也还妻子一个心愿。

到了六七十年代,父亲当了生产队的一名饲养员,在村东南的饲养室喂养着几十头牛。父亲常说,要想让牛有劲耕好地,必须把它喂好。喂牛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我记得父亲每天锄草、打饲料、晒土、垫圈、出圈,到了冬天还要烧水给牛温水喝。他把集体的牛当做自家的牛去用心照料,从早忙到晚,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几十头牛个个膘肥体壮,而家里五个娃却面黄肌瘦,经常饿着肚子。那时生活非常困难,有人把饲料暗地拿回家当口粮吃。当时我年龄小,就想着父亲既然每天都要用玉米、豌豆给牛做饲料,如果偷偷往自己口袋里装上一把、两把,是没有人会发现的,为此我还饿的跟父亲闹活过几次。但是,父亲告诉我们,丁是丁,卯是卯,守住底线不占公家一点便宜是他做人的原则。也正是因此,父亲养牛一养就是十几年,从未耽误过生产队的农活,大家都夸他是养牛的好把式。后来,饲养室解散了,父亲就在自家院子养了一头大犍牛,耕田、犁地,一家人的生计多亏了这头牛。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八十年代初,国家实行土地分包到户,父亲承包了队里的磨面机,在原生产队的磨面房里开始经营。磨面机是那种电动机带动的钢磨,体型小,噪音却非常大。因为父亲为人诚恳厚道,干活勤快利索,村里村外的人都愿意拉着粮食到父亲这里磨面。磨面的工序比较简单,称粮、装桶、上下装粮直至出面,但却是个体力活,几百斤的粮食都靠父亲一桶一桶的装进去,父亲经常一忙就是一整天,连饭都顾不上吃。尤其是快过年的时候,磨面机哐当哐当不停的运转着,一桶装满了再装下一桶,扬起来的粉尘到处飞,呛的人止不住咳嗽。可是七八年干下来,磨面没赚多少钱,仅仅只是基本维持了家里人的温饱,还欠了不少电费。后来才知道,父亲在称粮时,经常给乡亲们“化两为斤”,一斤八两的麦子,从磨面机出来就变成了两斤的面粉。而且,在父亲这里磨面还可以赊账,什么时候手头宽裕了什么时候来结账,对于特别困难的乡亲,父亲压根就没想收加工费。因为不识字,父亲就在账本上画圈圈记账,时间长了有些村民不认账,父亲也不计较,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勉强维持着生计。又过了几年,父亲因为长期劳累和粉尘污染,老咳嗽。我们兄弟几个便商量着把磨面机卖了,父亲拗不过,终于将磨面房关了门。我用卖磨面机的钱给父亲买了一台22寸的大彩电,父亲每晚都张罗着乡亲们来家里看电视,那是我看他笑的最开心的日子。

后来,他被乡亲们选举为生产队队长,每天带着乡亲们奔波忙碌,重活脏活带头干,母亲和我们儿女几个常常是连他的人影都见不到。即使到了难得的休息时间,他还是闲不下来,村子里谁家需要搭把手,他都会主动去帮忙,村道上哪里有坑坑洼洼,他二话不说就拿着铁锨去修。乡亲们多了个带头人,收入多了,日子也越过越好,而我们小家的日子仍过得紧紧巴巴,很是拮据。

愚公把两座大山移开

他的儿子们从此不必再绕路上学。

后羿射日

不忘留一颗太阳给孩子们取暖。

后记

父亲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辛劳的一生、忙碌的一生,父亲是那登天的梯、是那拉车的牛,父亲用自己的生命为我们撑起了遮风挡雨的家。他虽然不善言语,却用朴实无华的行动教会了我们做人的道理,不拿公家一分一厘,宁可人负我,决不我负人,吃亏是福,行善事积善德、常怀感恩之心……也正是因为父亲的言传身教,我们马家的后代们都老老实实守着做人的底线,延续着优良家风,日子过得也越来越好了。1994年5月10日(农历四月初一),父亲因病去世。那年,我28岁,我的儿子在父亲去世后10天后出生。如今,我已过了知天命之年,记忆被岁月冲刷,父亲留给我们儿女的是无法尽孝的遗憾、无法抹去的思念。只愿世间有轮回,下辈子让我成为您的父亲,还此生未报之情。

作者简介:马宏运,爱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