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麟(传) 梅花小禽图局部
二十四诗品·精神
司空图〔唐代〕
欲返不尽，相期与来。
明漪绝底，奇花初胎。
青春鹦鹉，杨柳池台。
碧山人来，清酒满杯。
生气远出，不著死灰。
妙造自然，伊谁与裁？
王蒙 溪山高逸轴局部
二十四诗品写了一半，越写越有精神，你看这个“精神”我们经常会有意无意地用到。写的同时会有受用，会带来生命的兴发，也有与读者的互动，所以写得有精神。
昨天晚上吟诵《论语》前四篇，神清气爽，突生出去跑一跑的念头，跑完之后，身体通畅一些，洗完澡后，也显得特别有精神。于是，今晚吟诵半部《论语》，之后又出去跑一跑，此时此刻，很有精神地写《二十四诗品·精神》之品，也是挺奇妙的。
我们形容一个人状态好，就说“精神饱满”。
孔子问于老聃曰：“今日晏闲，敢问至道。”
老聃曰：“汝齐戒，疏瀹而心，澡雪而精神，掊击而知。夫道，窅然难言哉！将为汝言其崖略。
孔子向老聃请教说：“今天闲暇无事，我冒昧地请教一下关于最高道理的问题。”老聃说：“你先斋戒静心，再疏通你的心灵，洗净你的精神，打破你的成见，以便更好地去领悟。大道啊，它深远玄妙，难以言传！不过，我还是会尽量为你概述它的基本要点。”
澡雪精神，就是保持身心澄澈，也就是庄子的心斋工夫。然后，生命的那种活泼泼的、明觉的状态才兴发起来，生生不已。
每次进入正文的阐释之前， 先闲扯一番，试着去切进这个词，然后又把所有的成见放下，散怀抱，保持心灵的澄澈，然后再进入文本。
书者，散也。欲书先散怀抱，任情恣性，然后书之。若迫于事，虽中山兔豪，不能佳也。夫书，先默坐静思，随意所适，言不出口，气不盈息，沉密神彩，如对至尊，则无不善矣。（蔡邕《笔论》）
这就是书写前的心斋工夫，散怀抱，默坐静思，随意所适。而进入文本前的闲扯，一则是调整身形的安定，进入一个放松、如如不动的状态，让想表达的东西自然流淌出来，也是这切进“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状态；二则是兴发觉知，把活泼泼的心灵状态调动出来，也就是把那股子活泼泼、明朗朗，明澈澈的身心状态调出来
孙璜 人物图册局部
欲返不尽，相期与来。
明漪绝底，奇花初胎。
返回到内在的真性，以此活泼泼的精神应对外物。就像从澄澈的水底泛起的波纹，就像奇花异草的最初萌发的花蕾。
反者道之动，这样的收视反听，正是心斋的工夫。进而以听之以气的方式，虚而待物，物物而不役于物。
“明漪绝底”，清晰明澈，见微知著。“奇花初胎”，含蓄待发，充满张力。
一个精足神定的人，做事专注，灵敏，高效，也会创意不断。我们修精神之品，回到静定的工夫和觉知的训练，用坛经的讲法就是定慧工夫。“即慧之时定在慧，即定之时慧在定”，这就是活泼泼的定慧工夫，精神之品的要义也落在这里。
赵雍 孤鹤横江图局部
青春鹦鹉，杨柳池台。
碧山人来，清酒满杯。
春日里鹦鹉在欢唱，杨柳依依映衬着池台。碧绿山中的客人来访，清醇的美酒斟满杯盏。盎然的春意里，鸟儿，树木，水池，高台，隐者，访客，酒香，一片天和。
这种整体的活泼泼的精神境域，直呈天地之大美，故庄子言：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
李白擅长创造这种精神之境。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
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这种天地之美，饮之太和，妙哉，妙哉！
髡残 山水册-画册局部
生气远出，不著死灰。
妙造自然，伊谁与裁？
生生之气绵延不尽，不会落入枯寂的状态。道法自然，除了自然还有谁能裁决呢？
妙造自然，我们这一生，该怎么过？二十四诗品，从二十四个面向给了我们启示。精神一品，所带给我们的启示则是要法自然之道，活泼泼，元气满满地生活，要妙造。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道德经》）
那种无中生有，活泼泼，生生不已的生命状态，其实在每日都是新的发生，新的无中生有。“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每天都是新的，都是活泼泼的，都是精神饱满的，日日是好日。故“生气远出，不著死灰”不会像死灰一样麻木不仁。写作也是一种兴发精神的方法，写作对我来讲是修行，是生命的观照。
妙造自然，伊谁与裁？大家都明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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