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儿迎面扑来,蒋惜惜道了声“不好”便和史今冲了进去。
看到眼前的景象,她惊呼了一声,一把抓住了史今的胳膊。
“快,快去叫大人过来。”
鱼池像是被红色的画笔涮过一般,一片浊红,里面的锦鲤像是受不了池子下面的污浊,每一只都浮在水面,嘴巴一张一翕的吞着上面的空气。
这些鱼头的中间,赫然夹杂着两颗被血污和黑发覆盖的首级,它们也脸面朝上。
可与这些鱼儿们不同的是,它们早已停止了呼吸,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微微张开,脖子下面是一截红粉相间的碎肉。
程牧游不忍再看下去,他转过头,冲后面的一排衙役轻声说道:“将池子里全部打捞一遍,看能否找到尸体的其它部位。常家还有一个六岁大的孩子,将整座宅子好好搜查一遍,看能否找到他或他的尸身。”
他心里是不抱希望的,大人都死得如此惨烈,一个孩子又怎么会逃得过凶犯的毒手。
可是还没过多久,蒋惜惜的声音却从内室传来。
“大人,我找到常远了。”
程牧游飞身跑进屋子,却见蒋惜惜站在一个柜子旁边。
柜门开着,里面蹲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孩子,他瞪着眼,手指死死的抠着柜子的木板,身体抖得像寒风中的枯枝。
“大人,他脸上的血……”蒋惜惜在一旁轻声提醒。
程牧游示意她不要说话,自己则慢慢的蹲下身,变成和常远一样的高度。
“远儿,春假已经过了,今天是上学堂的日子,你不要缩在这柜子里了,随我出来吧。”
常远呆滞的点了点头,“是,去晚了,要被先生骂的。”
说完,他抓着柜门,慢慢的从里面钻出来,身子还是抖个不停。
程牧游扶住他的胳膊,手指轻轻的拨开他的头发,仔细检查他头上是否有伤口。
发现并无任何损伤后,他稍稍舒了口气。
“远儿,今天风大,你躲在我斗篷里,我带你出去,好不好?”
常远又是呆呆的一点头,听话的躲进程牧游怀里。
程牧游用斗篷将他遮的严严实实的,带着他走出门。
来到院中时,他冲那些打捞尸块的衙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们先停止打捞,然后拉着常远快步从鱼池边走过去。
走到大门口,他将常远交给蒋惜惜,轻声冲她说道:“你先带他回新安府,切记,不要和他聊这里的事情,一切等我回去再做打算。”
蒋惜惜点点头,拉过常远的手,这才发现他五指冰凉,于是心下更多了几分疼惜。
刚要带他上马车,常远忽然停下脚步,抬头看她:“姐姐,爹爹和娘亲都在鱼池里,他们待了一晚上,一定冷了,去找几件衣服给他们披上吧。
书房中一片肃寂,常春泽是新安府的押司,平日和大家的关系也都不错,他们夫妻突然惨死,谁心里都不好受。
史今更是率先红了眼圈儿,他揉揉眼角,语气哽咽,“常大人前几日还说要来我家吃酒,可没想,他竟然……竟然……”
他突然用拳头砸向桌面,上面的杯子动了几动,茶水飞溅出去。
“要是让老子查出是谁干的,定将他碎尸万段。”
程牧游冷冷看他一眼,“碎尸万段?那我索性现在就在牢里帮你预留个位子。”
史飞瞪了史今一眼,拉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别再乱说话。
他抱拳行了一礼,“大人,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抓到凶犯,可是常家的案子,着实有几分怪异。”
程牧游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常氏夫妻的身体都断成了五截,人首一截,两条胳膊两截,一条腿一截,最后一截是躯干和另一只腿。属下未曾想明白,到底凶犯是用了何等方法,才将他们硬生生的拽断了。”
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尸首全部被扔到了鱼池中,根据现场的血迹判断,常春泽是在鱼池边被人杀害的,尸首直接扔到了池里。而常夫人的遇害地点则是在卧房外面的窗户旁边,因为那里有大滩的血液。所以……”
“所以常夫人的尸首是被凶徒专门扔到鱼池中的。”
“是,既然是被搬运过去的,那就应该留下痕迹。”
“没留下吗?”
史飞咬了咬嘴唇,“留倒是留下了,只不过,是两排小孩子的脚印。属下已经对比过了,这脚印是属于常远的。”
蒋惜惜正好从门外走进来,听到这话,嘴里惊呼道:“这怎么可能?你的意思是常远将他母亲的尸块抛到鱼池里的?”
史飞摇摇头,“我也不相信,可是案发现场根本没有留下其他痕迹,连个鞋印子都没有。”
他望向程牧游,“大人,属下真的是不知道该从何处突破,到哪里寻找凶嫌了。”
程牧游眉头紧皱,他沉思了一会儿,遂又问史飞,“周围的邻居都问过了吗?他们可曾在夜里听到了什么。”
史飞摇头,“全部打听过了,可是他们都说昨晚没有听到任何异动。”
“如此残忍的杀人案,却没有一点响动,这完全不合常理。”
蒋惜惜上前一步,“大人,或许常家的事情本就不是常理可以解释的呢?”
程牧游抬起眉毛,“怎么说?”
“大人别怪我多疑,昨晚迅儿又发噩梦了,他梦到了一个女人,那女人就藏在柜子里。而今天我发现常远的时候,他也藏在柜中。
我当然不认为常远就是凶手,毕竟他只是个六岁的孩童,可是却觉得两件事情之间有某种联系。毕竟,迅儿也曾去过常家,而且从那里回来之后就一直不大好。”
“迅儿在哪儿?”
迅儿“咚咚”的拍着霁虹绣庄的大门,“晏娘,快开门,快开门。”
右耳探出一只脑袋,“呦,这么着急忙慌的,见鬼了?”
听到“鬼”这个字,迅儿本就煞白的脸变得更白了,眼泪也差点夺眶而出,滴溜溜的在眼底转了几圈,又被他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见孩子吓成这个样子,右耳也不忍再逗他了,他将门打开。
“别哭了,进去吧,今儿有闽中新到的龙眼,甜的很,我拿给你尝尝。”
迅儿走进院子,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龙眼,他径直跑进屋子,却见晏娘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于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站在门口,轻轻的吸溜着鼻子。
“怎么了,吓成这个样子?”晏娘听到动静便睁开眼睛,懒洋洋的问他。
见她醒了,迅儿连忙扑到床边,眼泪终于噗嗤噗嗤的落了下来。
“晏娘,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常押司一家。”
晏娘将他抱在膝头,认真的听他将事情说完。
末了,她摸摸迅儿的小脑袋。
“你觉得自己没有及时把事情告诉我,才导致了常家后来的祸事?”
迅儿眨巴眨巴眼睛,认真的点了下头。
晏娘看着他,“若是那天你的远方亲戚没有生病,若你爹没有临时决定带你去汴梁,若是你及时来绣庄找我,那常家的人就不会死了吗?”
“难道……难道不是吗?”
晏娘笑了笑,“他们一样会死,因为那天我把项圈送到新安府后,便和右耳出门了,一直到今天早上才回来。所以即便你过来,也是找不到我的。”
迅儿的泪终于止住了,他看着晏娘,“你的意思是,我无需为常押司的死负责?”
晏娘看向窗外,声线愈渐低沉,“你可以后悔,哪怕后悔得无法安眠都可以。但是,却无需为此事负责,该负责的是杀害他们的凶手。
你记住,这些人是没有心的,他们手染鲜血,却也不会有半点悔过,所以,不要让悔意束缚住自己。你要将凶手从人群中揪出来,为死去的灵魂昭雪。”
迅儿见她说的坚定,不禁疑道,“晏娘,你有过后悔的事吗?”
晏娘看着他,露出一个落寞的笑,语气不疾不徐。
“我曾悔到想让天地陪我一起毁灭,只是到最后才知道,这不过是替自己出了一口气,既不能惩戒凶手,亦不能安抚亡灵。徒劳无功,反而落得一身伤痕。”
“是什么事让你这么后悔呢?”迅儿俨然已经忘了自己的事情,歪着脑袋寻根问底。
正说到这里,蒋惜惜掀帘走了进来。
“迅儿,你怎么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你爹让你回去,他有事要问你。”
媒人刚走,裴然就跳了起来,他拉住裴斐的手。
“小妹,他同意了,玉儿她爹同意了。我本来不报什么希望的,咱们爹娘死的早,家底又不丰厚。我以为谢叔会拒绝的,白白担心了好几天呢。”
裴斐刚准备说些恭喜祝贺的话,又被裴然给抢先一步,“对了对了,我得赶紧采买些礼物,给谢家送过去。既然玉儿答应给我做媳妇儿了,那礼数上的事情更是一点都马虎不得。”
说完,他就急匆匆的出门了,留下半个字也没能说出口的裴斐一个人站在那里,从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笑。
裴然先来到了绸缎店挑料子,玉儿自小没了娘,他又双亲不在,所以这做新衣的事情自然就落到他身上了。
他在霞粉色和湖蓝色的料子中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下定决心买哪一块。
粉色虽喜庆,却不符合玉儿的气质,倒是这块湖蓝色的缎子,看起来清冷又干净,有一种不可亵渎的味道在里面。
刚想让老板将那缎子拿给自己,身体却猛地被撞开了。
裴然抬起头,看到几个小厮模样的人挤到柜台旁,那架势简直不像是来买东西,而像准备和什么人干上一架。
他们身后跟着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子,三十岁上下的年纪,眉眼向鬓角高高扬起,满脸都透着张狂。
他的脖子微微的梗着,像是不会弯曲似的,永远都在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盯着别人。
掌柜的见男人跨进门,忙从柜台后面迎了出来,脸上堆着笑,将每一寸皱纹都填的满满的。
“秦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也不提前派人说一声,我好清清场子,省的这些闲杂人等污了您的眼睛。”
裴然猛然意识到他嘴里的“闲杂人士”就是自己,刚想说两句,却被身旁那个将他撞倒的小厮用眼神压了回来。
他将一股怒气忍下,毕竟自己身份卑微,只是只任何人都可以一脚踩死的蝼蚁罢了。
更重要的是,他马上就要成婚了,娶的正是自己从小就心心念念的人,所以更不能因为一时之气而将玉儿和自己共同的未来毁掉了。
那位秦大人倒是没有注意到裴然,他玩弄着右手上的玉扳指,冲身旁的一个小厮轻轻杨了下头。
那小厮清了清嗓子,正色冲掌柜问道:“上次我们爷订的那匹鸿漓锦到了吗?”
掌柜陪着笑,“到了到了,您要的东西,我哪敢怠慢,前日就到了。我好好的收在内室,怕拿出来招灰。您等着,我这就去给您拿出来。”
说着,他就掀帘走进内室,没过一会儿,就报了一个丝绒盒子出来,当着秦大人的面将盒盖轻轻打开。
“大人您看看,合不合心意。”
盒子内的那块缎子像水纹一般光滑,像是从鲜活的生命里游离出来的一般,薄而不透,艳而不俗,像是凝结了女子最温柔的气韵。
裴然盯着它,心里忽然涌上一阵难过:只有这样的缎子,才能配得上他的玉儿。
只是,以他现在的处境,要想买下这样一块缎子,简直是痴人说梦。
秦大人世面却见的多了,看到那匹绸缎,嘴上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
他又看了那名小厮一眼,小厮会意的点下头,拿出两枚银锭拍在柜台上,将盒子捧在手里,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绸缎铺,翻身上了候在门口的几匹骏马上,朝着南街飞奔而去。
掌柜的见他们走远了,才将两枚银锭拿在手上掂了掂,撇着嘴叹道:“有钱就是好,为了取悦一个青楼女子,都舍得下这么大本钱。”
裴然早看不惯他踩高捧低的模样,起身就欲出门,没想那掌柜的却迎上来。
“这位公子,刚才多有得罪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裴然瞪他一眼,还是执意要走,掌柜的却死皮赖脸的伸条胳膊挡住他的去路。
“您是不知道啊,刚才那位可是侍御史张大人的女婿秦校尉,我这种做小买卖的哪里得罪的起。来来,您看看,刚才相中了那匹缎子,我给您便宜些就是,保证价格您满意。”
常宅外面站满了围观的人群,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种血腥又充满离奇色彩的重案,更是不到一天时间,就在新安城里传得人尽皆知。
人们虽然不知内情,却能把案情描述的栩栩如生。
有人说,常春泽是在办案时得罪了某个鲁夫,所以他半夜用斧头将他们夫妻二人的脑袋全砍掉了。
有人说,那常夫人本就生的风流多情,虽然已经生了一个孩子,却还总是喜欢露着肩膀,袒着胳膊。
这不,一定是被哪个野男人盯上了,半夜潜进常宅,强*奸不成,便将人捅死了,幸亏常远躲了起来,才没落入那野男人的毒手。
只是,谣言虽然越传越邪乎,却远没有实际情况来的惨烈。
这群长舌妇就算是用干了自己的那点脑浆,恐怕也不能畅想出常氏夫妻死时的惨状。
对于这一点,晏娘倒是颇有信心。
现在,她正穿过人群,在众人的注视中走上了常家的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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