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博山 肖本安:一中追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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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夏天,在经过小学六年愉快的学习之后,12岁的我终于跨入了心仪已久的殿堂,全市唯一的省重点学校淄博一中,成为初21级3班的一员。

全班共有52名新生,多数家在博山,少数来自张店和其它地区,也有几名6177部队和285部队的驻军子女。不久,又有以式、其宽、其敏、玉修等同学陆续由北京、郑州等地转入,总人数遂达到56。

学校的位置,处于山城的东北方向,教室都是混凝土结构且排列整齐高大宽敞的日式洋房。我们班的教室前门向北正对高11级3班(初二改为13级),后门向南对实验室,间夹广播室,而东向则遥对掩映在一片芙蓉花中的学校办公楼和教研室。越过实验室后面水泥铺就的校路,就是白杨环绕枝叶婆娑的学校操场。操场中心是一片空地,四周是全程200余m两头均呈半圆形的跑道,西北角则排列着单杠、双杠、悬梯等若干健身设施和器材。 由操埸主席台向上向西的校路南侧则是伙房,面积不算太大,但也有几大开间。同学们从家里带来的中饭晚饭,或窝头,或煎饼,抑或馒头,都是在这里经过蒸馏,才得以果腹。

中学的课程比小学增加了不少,时间安排得很紧。我们几乎每天都要在早上五点多起来,从家里步行几里或十几里赶到学校参加早自习。然后,上课一天。到晚自习结束乘夜色朦胧回家时,大多已超过22点。

所幸,那时社会秩序良好,几无坑骗拐卖。家长们都放心,早晚无须去学校接送和担心孩子们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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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生产救灾,国民经济也逐步恢复,各级政府都十分重视教育,故学校里的学习空气很浓。同学们除了每日按部就班地上课学习和参加活动,少有其他干扰。大家的家境大多贫寒,每日箪食瓢饮深知上学不易,对进入一中学习的机会十分珍惜。莫说上课,即使课间休息和中午饭后,也多好趴在课桌上赶写作业或埋头苦读。每天的课外活动,学校里也都十分活跃,篮球场和排球场上不断举行赛事。美术、音乐等各种兴趣小组,也趁此开展活动。而图书馆更是人头攒动,因为渴望知识,阅览室里早座无虚席,众多同学都选择在这里学习交流和汲取营养。

我们初一时的班主任是祖籍浙江并担任地理教学的应时院老师,教授语文的是朱琛老师,数学是张立傲老师,物理是朱永坤老师,历史是周阜山老师,俄语是闾永松老师,生物是范惠英老师,音乐是靖玲西老师,美术是阮丽云老师,体育是尧长义老师,而政治则是刘爱华老师。

多数老师都来自外地,本地人很少,却都对教学和我们充满了爱心与热忱。虽然表现方式不一,但皆真心实意且恪尽职责。师生之间的关系,既直接又透明,既纯粹又真诚。其中,几位老师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一是应老师的严。或许是天赋长相,或许是天生性格,应老师的脸上极少见到笑容。乌黑的双眉、略微发红的眼睛、玳瑁色的宽边眼镜,配上浓密的络腮胡,常使他不怒而威。虽然他并不发火,可是只要看到他那阴郁的眼神,我们便不寒而栗。常常同学们正兴高采烈眉飞色舞,忽见应影瞬间便立即万籁俱寂鸦雀无声。有时上课听不清老师快而浓重的方言也不敢丝毫分神,只能竖起耳朵用力捕捉每一个字符,久之方能悟解。尤其,那一句“王(皇)太极拼命淘宝(逃跑)”让我们印象深刻。即使到了今天,谈起过去和应老师,也必提此事。其实后来方知,老师性并不急,待人亦不苛,只是天性严肃不苟言笑,又加上那样一副面孔,便胜过了攘臂瞋目疾言厉色。只是,此时已是一年之后,且应老师已返回故乡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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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张老师的平和。似乎上天安排,对应班主任老师的严峻,数学张老师却整天喜笑颜开。这不仅因为他有一张天生爱笑的脸,还因为他的脾气和性格特别的绵软和温柔。天天,张老师都给我们带来春风和喜悦。从课堂开始到结束,学习气氛始终轻松活跃,不知不觉中各种新知识已灌入我们的头脑。上课犹如过节,学习宛如游戏,枯燥的数字计算和难记的公式定理,不仅未让大家畏难生厌,反而倍感生动亲切。张老师以他风趣幽默又行云流水般的讲述,使每一个同学全神贯注兴趣盎然,把学习当成了真正的享受。师生之间,再也不是教学相离而是心心相向。而张老师的黑板字,又写地雄深雅健清俊有力。每课板书,无论文字数字皆排列有序,铁钩银划风神飘逸,深受同学们推崇。每上数学,大家既学数法原理,又欣赏汉书神韵,人人喜出望外身心愉悦。不少同学甚至手摩心画反复模仿,无形中培养了对书法艺术的兴趣。

三是朱老师的认真。岁逾中年的语文老师从教数年,对自己和学生要求皆为严格。每堂课一笔一划的板书与一板一眼的教学,使我们不仅领略了她的一丝不苟和率由旧章,也使我们体察了老师的直言不讳和良苦用心。曾经沧海的语气与掏心掏肺的警示,时刻弥漫在我们的教室。尤其那种类似望子成龙的焦虑,和那句几乎伴随了我们整整一年的"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劝导,更使我们永志难忘刻骨铭心。特別是,在人生经历了无数坎坷和思想碰撞之后体会更深。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看起来当年仅是字、词、句的解构与分析,加之诗歌与文章的阅读与欣赏,殊不知老师耳提面命处处苦心,这才让我们扎扎实实地奠定了文化和思想基础。虽然,老师并没有跟班,升入二年级后改由朱鸿秀老师(见专文《恩师》)上课。然而,从黄口小儿到白头老翁,历经半世再蓦然回首仔细回味认真检点,方倍感师心之贵和师恩之重。

四是刘老师的朴素。不知是否是时代的原因,我们看到的刘老师,永远是齐耳短发和一袭蓝衣。无论春夏秋冬,无论校内校外,身为少先队大队辅导员的她,都是身穿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棉布衣裤,精神抖擞地工作与生活。她的个子很矮,但在学生中的威信却很高,一颦一笑举手投足皆为楷模。虽然,温婉和蔼与老成持重使她的面貌与实际年龄有很大差距。然而其对学生的关爱和慈祥,却常常让我们想起母亲。她的课教得好,主题鲜明语言朴素,实事求是深入浅出,从不隐瞒观点故弄玄虚。她教的是政治,而为人也以德为本,艰苦朴素与勤勉奋斗的精神几乎贯穿了一生。即使在几十年后再在街上相遇,都是这副神情这身打扮,只是更加慈祥更加温柔。虽然,衣服料子已大为改观。我们不知道老师行为的动因,只是知道她一生善良追求进步自律甚严却入党很晚。我常常为之感动感佩感慨,仔细想来却也不无唏嘘和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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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是周老师的忠诚。周老师是革命前辈,在抗战前、抗战中和抗战后都为我党和苏共提供了大量极为宝贵的情报,为中国的抗日战争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做出了特殊的贡献。据说,苏联红军之所以能进入东北,全歼日本关东军,依靠的就是周的情报。可是谁想到因为日寇捕杀,他与上级失联,最后竟成为历史模糊者。不仅未受褒奖,反而受害并在多次运动中屡遭冲击。可他却历尽艰难初心不改,即使在小将们组织的批斗大会上,竟也视死如归,并当场赋诗一首,讥讽极左们的得意忘形。自然,他应属所有任课老师中的长者,一副眼镜、一缕稀疏的胡子和清癯的面容,忍辱负重却从容乐观,便是他给我们留下的初步印象。他讲课既语调高昂诙谐幽默又倚马千言旁征博引, 极快的语速和清楚的口齿,渊博的知识和恰当的描述,常能引起学生的认同和共鸣。遗憾的是,同学们并不知道他的身份、身世和冤情。“文革”中游街,他亦首列其冲,多受蹂躏与打击。所幸,老师生性旷达意志顽强,且早历沧海久经考验,故而坚韧刚毅始终不渝。及至90年代后期,其身份与功勋才被挖掘并为世人所知。尽管其时老师已殁,却仍可告慰英灵。想想六十年前,老师蒙冤受屈却仍坦然以"有罪"之身培育后学,殷殷之情拳拳之心感人肺腑,其胸怀和风骨岂是后人比得 ?革命先辈之浩气,可长存也。

六是靖老师的唱功。作为声乐教师,老师名望大矣。据说从音乐大师吴雁泽到著名歌唱家曹连生,皆为其所悉心培养。即如我等愚钝笨拙之流,亦对音乐逐渐喜爱,至今当年所学之《大青山》仍可朗朗上口,岂可忘乃师之功。虽然,那时的教学手段还十分落后,音乐室仅有一架风琴。可是,老师每次上课却总是亢奋认真,每每教唱皆是舒徐疾促宛转悠扬,抑或昂扬激越放怀高歌,有时则口咏鼻哼低语回肠,让一群小儿听得是余音绕梁摇头晃脑,何止三日不知肉味?尽管,由于自己的少不更事与冥顽不灵,抑或因为音乐和歌唱艺术的博大精深,我对此课自始至终未能入门。可是,老师对音准和旋律的精准掌握,以及在声带闭合、声音控制和音色表现上的诸多说教,却让少年时的我实实在在留下了印象。以后每见歌唱家们在电视上展喉,都会想到一中时的音乐课和靖老师的歌声,并以曾受过老师的教诲而自豪。

其间,还有若干老师予我印象深刻。王彬老师的英俊潇洒与健步如飞,赵韧老师的文思泉涌与博学多才,刘鼎文老师的倜傥不羁与聪明睿智,赵清老师的学富五车与温文尔雅,王宣孟老师的峭直磊落与天道无私,董振国老师的学贯中西与诙谐幽默,杨运德老师的吟哦咏叹与倚马千言,张圣华老师的循循善诱与运斤成风,于连明老师的劳不矜功和平易近人,赵蔚芝老师的满腹经纶与博古通今,还有早年参加革命、经过生死考验并精通中学教育的老校长张陶村,以及被错划为右派衔冤受辱近二十年的光炎、顾启华和贾巨川三位先生,都使我铭诸肺腑感念感叹。

而风华正茂的同学们,则在日复一日的朝夕相处中,由相互陌生成为同道,进而由相识成为相知。其间,刘聿良养的兔子,高博生养的狗,阚国义爬的树,陈小勇踢的球,都曾成为我们学习之余的欢乐佐料。至于那在学习俄语时必带卷舌音的对话所引出的笑话,和在博山~北京象征性长跑中的意气风发和见缝插针,以及那少男少女之间既相互吸引又相互排斥的别样情愫,还有那相约在教导处屋檐下掏鸽子蛋并被老师们发现的窘境,无一不成为今天的我们最喜欢津津乐道的趣事与笑谈。

1965年升入初二,应时院老师离校返乡,年轻秀雅又博及古今的朱鸿秀老师接任语文课并兼任班主任,鄢展秋老师接手闾永松老师的俄语,张书城老师接任尧长义老师的体育。其余几位老师,则“外甥打灯笼″-照旧(舅)。

又一年,文革风起浩劫开始,天下大乱教育倾覆,老师们都受到冲击。继而山头林立四处起火,国家、学校都被拉入泥潭。

再两年,虚火下降,社会开始冷静,派斗逐步停止,学校则提出"复课闹革命",同学们又回到课堂学习,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亦初露端倪。

不久后的1968年8月,六六、六七、六八三届毕业生便一起毕业离校(史称“老三届”)。

再后,便是大规模的上山下乡高潮,一批又一批的同学成群结队响应号召奔赴农村,青春热血、砥砺奋斗与无私奉献、各奔东西成为时代特征与社会主流。

经常,会想起当年的学校和岁月,追思老师、同学和缅怀过去的那些事。儿时的往事不但没有遗忘,反而更加清晰。有时同学聚会或路上相遇,也总好聊起那些与我们瓜蔓株连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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淄博一中,作为我们的稚齿开蒙之地,确确实实已在我们每个同学的心灵、感情和人生之路上,刻下了深深的印记。

为了纪念进入淄博一中学习60周年,2024年4月20日,全班同学在山城又组织了一次聚会,23名同学从四面八方赶来,青春又聚在了一起。

毫无疑问,同学们都十分高兴,十分激动。虽然,当年的莘莘学子已都白发苍苍。可是,我们的心却依旧,情也依旧,一切宛如当年。

遗憾的是,因为老师们年事已高,为了安全,聚会没敢叨扰他(她)们。

曾多次在与家人或朋友的闲聊中,提到一中和那些难忘的老师和同学。有一次,朋友问我,一中所给予我最为宝贵的收获是什么,我竟毫不犹疑地回答是品格与力量。又问,是什么品格与力量?我回答,品格就是忠厚善良与不欺暗室,力量就是艰苦奋斗和自爱自强。

写到这里,忽然想起去年病中参与编辑《淄博一中老三届诗选》的过程,那上千首一中学子从心里飞出的诗歌,恐怕也难以表达大家对母校的挚爱。

啊,难忘的淄博一中,难忘的初21级3班,难忘的老师与同学们。那是我一生中最宝贵的岁月珍藏和记忆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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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肖本安,男,1952年生,1971年去兵团,1973年返城上学。先后在淄博十二中、博山青少年宫、博山区委宣传部、博山经济开发区工作。曾出版小书《秋叶集》、主编山东生产建设兵团战友文学作品集《匆匆那年》与《兵团岁月》一师卷、参编《淄博一中老三届诗选》。相关诗文曾多次被报刊刊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