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 3285
“鸿茅药酒事件”的当事人谭秦东，目前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曾经被诊断为多动症的女儿，在科学的治疗干预和妻子的悉心照顾下，已经“基本上好了”。
坏消息是他自己的身体“垮了”：2023年11月，谭秦东突发急性肾衰竭，之后几个月4次住院，目前已发展到肾衰竭CKD四期，家庭经济也陷入窘境。
4月21日，谭秦东在个人公众号发文求助，贴出卖书链接，“一方面我觉得卖书还算不失体面，另一方面我也希望人们能够多看书。”
谭秦东曾经也有“泼天”的流量。2018年，因写了一篇“批评”鸿茅药酒的文章，谭秦东被内蒙古警方以涉嫌“损毁商品声誉罪”为名跨省抓捕，曾在看守所被羁押97天。当年一张判若两人的照片曾在网络上广为流传。
“鸿茅药酒事件”后，因为“影响不好”，谭秦东求职公立医院被拒，先后去了北京做公益项目、去湖南搞全科医生培训，后又到广州朋友的诊所工作。2023年11月，他突发急性肾衰竭后，离开了医生岗位。
“学医的人，得病后往往要经过一段很长的时间才会放松”，谭秦东说，他知道自己的病不可逆转，正在慢慢学着与之相处。
正如多年前，他曾花了一段时间才慢慢接受医生给女儿下的多动症诊断。
文丨雷颖
编辑丨谭万能
封面图丨pexels
患肾衰竭后，45岁的谭秦东显得苍老了很多。
在自己的短视频账号里，他形容自己像一块老化了的电池：“别人充电7小时，一天精力都很好，而我要充电10小时，才能正常使用六七个小时。”爬三楼都会喘粗气；夜尿多，每晚要起夜两三次；梦多、睡眠差、喝水吃饭都要精密计算已经成了日常。
谭秦东觉得，这次突发疾病跟自己本身有高血压和糖尿病等基础肾病有关，加上新冠感染后，过度健身劳累，加上熬夜等不良的生活习惯，导致了病情急剧恶化。
现在的谭秦东
“痛苦”“难过”，是妻子刘璇得知丈夫生病后的感受。她没想到丈夫会一下子病得这么严重，“打击好像特别多，接二连三的。”
谭秦东住院时，母亲曾从老家赶来广州照顾。因为学籍问题，刘璇一直陪女儿在长沙上学，过年期间买不到高铁票，一人家连过年都没能团聚。
女儿雅雅今年10岁半，上四年级，7岁时确诊多动症。她知道爸爸生病了，但刘璇没敢告诉她爸爸具体得的什么病，“怕她承受不了”。
虽然相隔遥远，但父女间经常通电话。雅雅很信任和依赖谭秦东，有时被妈妈批评了，或者觉得妈妈没有解答她的疑问，她都会说：“我要和爸爸打电话”。
生病前谭秦东一个月会回长沙一两次，但现在害怕路上感冒或感染，加上身体吃不消，还要经常复诊，他已经半年没见妻子和女儿了。刘璇打算今年暑假带雅雅去广州，一家人相聚。
比分居两地更棘手的，是家庭一下子没有了经济来源。
雅雅确诊多动症后，曾在学校被同学排挤，情绪问题严重。刘璇便辞职，全职照顾女儿、辅导学习，至今没有工作。
父母在老家生活，虽然目前身体没有太大问题，能自己照顾自己，但谭秦东不敢想象未来该怎么办。
除了接些朋友介绍的撰写医疗科普视频文案的活儿，现在他解决经济窘境的办法是卖书。有不少朋友知道他的近况后给他发红包，但谭秦东都退回了。
“可能还是因为是读书人，有股倔脾气，不敢索取太多，心里也过意不去”，谭秦东说，他不打算开赞赏、筹款，也不会直播带货，只想卖点书，赚取生活费补贴家用，为后续治疗积累一点经济基础。
雅雅5岁多的时候，谭秦东和妻子就发现女儿经常丢三落四，做事三分钟热度，同时大运动不协调。
刘璇带女儿上过感统训练课，同时提前教授课堂常规，为女儿做幼小衔接。雅雅得以顺利进入小学。
但到一年级下学期，雅雅哭闹、发脾气的次数明显增多，还出现了对立违抗情绪。“完全不听管教，甚至在课堂上会随意离开座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老师提醒也没用”，刘璇觉得女儿的情况变得越来越严重，于是去了医院。
雅雅最终在湖南省人民医院确诊了多动症，混合偏冲动型。
雅雅的复诊单
谭秦东一开始不相信女儿的症状已经达到了确诊的标准，不想早早地给孩子戴上“帽子”。诊断时需要家长填写调查问卷，他还觉得妻子勾选的情况过于严重。但现在他也逐渐接受了：“外国很多小孩都有这个病，随着年龄增长，到了青春期有一部分会慢慢好起来。”
紧接着就是吃药。雅雅先是吃了2年“择思达”，吃药后，她的情绪会明显改善很多，但仍然存在注意力缺陷，好在当时低年级的学业压力不大，对专注力的要求不高。
然而随着年级增长，雅雅做题时看错数字、看漏字、跳行的情况越来越多，尤其是做数学题时，在草稿纸上演算正确，但誊抄到试卷上就错了。
加上对“择思达”产生耐药性，在三年级之后，药物换成了“专注达”，雅雅的注意力才逐渐集中。
雅雅吃过的药
“专注达”属精神类药品，原理是刺激大脑中枢神经系统的多巴胺分泌，促进注意力集中。“听网上说‘专注达’会导致孩子不爱吃饭、睡眠不好，会影响身高”，所以刘璇没有从一开始就选择使用。但目前除了会比较兴奋，晚睡一点，没有发现特别大的副作用。
除了药物控制外，刘璇在帮女儿学习上下了很多功夫。“一步步手把手教她怎么学习”，刘璇说，她几乎把小学教材学了一遍再去教女儿，同时告诉她如何预习，怎么审题、检查等学习技巧。
在刘璇的帮助下，雅雅的成绩从班级中上游跃居到了全班第一。
“鸿茅药酒事件”后谭秦东因为恐惧、担忧，经常出现失眠、焦躁等症状，被诊断为创伤性应激障碍。经过认知行为疗法（CBT）等治疗，才逐渐走出来。
谭秦东也用认知行为疗法的理念来教育女儿，告诉她要理解自己、接纳自己。“虽然有多动症，但不代表我们就不如别人，我们也有我们的优势，我们也可以成材。”
有时刘璇在网上看到多动症的科普讲座或直播，也会叫来女儿一起看。问雅雅：“医生讲的这些表现你有没有？”
女儿点点头，她就说：“那医生讲的这个方法你可不可以尝试一下，看看有没有帮助。”
现在雅雅能接受自己的症状，没有病耻感。刘璇觉得孩子有内驱力很重要，雅雅愿意主动去看相关的科普书籍让她很欣慰。
控制情绪对大部分多动症孩子来说都是难题。以前遇到做错题，老师在试卷上打红叉，雅雅会大叫“不要不要”，遇到作业多或难度太大也会哭闹。但现在只要刘璇提醒她：“你好像有点失控了”，她就会意识到，离开书桌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再来做题。
由于前额叶发育不健全，雅雅的人际关系比较差，有点以自我为中心，情商比同龄人落后了两岁——这也是不少多动症儿童的特点。
因为不懂得社交的边界和技巧，当时已有同学开始排挤雅雅。有同学直接说：“我们不要跟她玩”。听到雅雅回家后这样的转述，刘璇意识到这是霸凌的先兆。
她直接找班主任说明了雅雅是多动症的情况，也经常跟老师沟通。好在学校的氛围比较友善包容，老师严厉批评了欺负雅雅的同学，并在雅雅做得好的时候及时表扬她。
加上成绩变好，雅雅的自信心上来了，也交到了朋友。
刘璇觉得，“那件事”后，以及后续各方面的不如意，让谭秦东的心理压力依旧很大。“鸿茅药酒事件”是他生命中绕不过去的坎，并持续对他产生影响。
2017年，当时是南方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医生的谭秦东，在网络上发布了一篇批评“鸿茅药酒”的文章。
文章里，他指出鸿茅药酒的成分及潜在风险，特别是对那些患有高血压和糖尿病等常见老年病的患者。他还批评鸿茅药酒在各大媒体上投放了大量广告，这些广告往往夸大其产品的的功效，但对可能产生的副作用却轻描淡写。
2018年1月10日，内蒙古自治区乌兰察布市凉城县公安局以损害商业信誉、商品声誉为由，对身处广州的谭秦东实施跨省抓捕，并采取刑事拘留强制措施。在凉城县看守所，谭秦东被关押了97天。
谭秦东说：“那个时候是精神崩溃，但现在精神自由了，身体却崩溃了。”
现在他一个人住在广州的出租屋，到点吃药、按时吃饭。自己做一日三餐，方便控制饮食上各种元素的摄入，无事时会弹弹吉他、写写文章。
“该透析的时候就透析，或者做移植，这个病没得治，只能慢慢地控制着”，谭秦东说得很平静。
他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家人。但让他欣慰的是，多动症没有耽误女儿成长。现在，女儿成绩优秀、学习自觉，在语言表达上有天赋。
雅雅的KET成绩单
雅雅的愿望是将来当一名作家，目前已经曾在好几本杂志上发表过文章，还通过了英语KET考试。
谭秦东对女儿没有太多要求：“先把初中考上，成绩好就继续上高中，成绩不好就读职高，不给孩子太多的压力，顺其自然，儿孙自有儿孙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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