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牙人同时也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马六甲城的价值。它坐落于马来半岛西海岸,地理位置具有重大的战略意义,因为它控制着去往印度的海路。不到一个世纪里,马六甲就从一个贫困的小渔村发展成世界贸易的主要中心之一。

“马六甲非常伟大和富庶,其价值难以估量,”葡萄牙商人托梅•皮莱资[1]写道,“马六甲是一座为商业而生的城市,比世界上其他任何城市都更适合商贸;雨季在这里终结,兴旺的事业在这里萌芽。马六甲居于熙熙攘攘的商业活动的中间,方圆1000里格之内所有不同民族的商业贸易都要通过马六甲。”【4】

它将印度洋和西方所有地区的贸易与南中国海和太平洋的商贸连接起来。中国的平底商船撤离印度西海岸之后,马六甲就成了它们的目的地。他们称之为太阳的眼睛。

它是地球上最为国际化的城市。按照皮莱资的说法,在马六甲可以听到84种语言。他列举了欧洲之外的众多商贸民族:商旅来自开罗、霍尔木兹、果阿、柬埔寨、帝汶、锡兰、爪哇岛、中国和文莱。就连鹦鹉也会说多种语言。

马六甲经营羊毛织物、威尼斯的玻璃和铁器、阿拉伯半岛的鸦片和香水、波斯湾的珍珠、中国的瓷器、班达群岛的肉豆蔻、孟加拉的布匹和摩鹿加群岛的香料。马六甲比里斯本更大,人口和威尼斯差不多,约10万人。

“毫无疑问,马六甲非常重要,利润丰厚,所以我觉得它在世界上没有可以与它媲美的对手。”【5】皮莱资如此写道。统治马六甲的是一位穆斯林苏丹。曼努埃尔一世急切想要的,不仅是营救人质,还有马六甲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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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该地区的主要势力是爪哇岛和古吉拉特的穆斯林。马六甲距离阿拉伯半岛太远,所以阿拉伯的三角帆船无法在一个雨季内抵达。古吉拉特商人是来自印度洋西部的贸易的中间商,对马六甲苏丹最有影响力。就像在卡利卡特一样,古吉拉特商人担心葡萄牙人与他们竞争,于是说服苏丹,摧毁了葡萄牙贸易站,抓了人质。

阿劳若的求救信为阿尔布开克提供了大量关于马六甲城的信息。他遵照阿劳若的建议,率领自己能够召集的全部力量出征,目标是震慑住敌人。他带来了18艘船,其中12艘是克拉克帆船。

人力的问题比较大。他只有700葡萄牙人和300马拉巴尔士兵,却要对付可能非常庞大的土著军队。而且这是一次极其大胆的远距离攻击。他必须航行1500英里,跨过印度洋东部,假如遇到困难,很难找到歇脚点。

途中阿尔布开克损失了一些船只,而且他自己的旗舰“海洋之花”号的船龄已经有九年,适航性越来越差。

舰队遵循阿劳若的建议,一路烧杀抢掠,散播恐怖,俘虏穆斯林船只,咄咄逼人地访问苏门答腊岛沿海的臣属于马六甲的小邦。

对很多人来说,这是一片全新的海洋。不见了印度洋西部的阿拉伯三角帆船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苏门答腊岛和爪哇岛的平底船,它们是四桅帆船,坚固,高侧舷,“用非常厚的木板建成,与我们的的船差别很大”。

他们有很多机会对这些平底船感到好奇。他们遇见了一艘比雄伟的“海洋之花”号还要高大的平底船,“简直和城堡一样固若金汤,因为它有三四层重叠的甲板,所以炮火也奈何不了它”【6】。它抵挡葡萄牙人的大炮一连两天。直到他们用炮火打飞了它的舵,它才丧失了机动力,不得不投降。“因为平底船很高,他们下船时走过的跳板的倾角有20度。”【7】

乔万尼·达·恩波利也被阿尔布开克拖进了此次远征。他不情愿地奉命上岸,向敌视葡萄牙人的苏门答腊岛王公们发出和平建议。“阿尔布开克仿佛对我的死活完全不在乎。”这个佛罗伦萨人抱怨道。

7月1日前后的某个时间,舰队抵达了马六甲,“在城市前方停船,我们没有开炮,放下船锚,等待当地国王派使者来岸边见我们”。

据恩波利说,这座城市“离海岸非常近,房屋鳞次栉比,人口稠密,足有3里格长,非常美丽”。城市沿着海岸延伸。低洼的沼泽地带、棕榈叶屋顶的房屋之间偶尔可见清真寺尖塔。一条河穿城而过,注入大海,入海口有一座坚固桥梁,将城市一分为二。

马六甲完全依赖贸易而生存。它的背后是疟疾肆虐的热带雨林,是老虎和鳄鱼的巢穴。当地属于热带气候,令人难以忍受的湿热会榨干身穿铠甲的人的生命力。

港口熙熙攘攘地挤着大小船只。“帆船与平底船之间,大约有一百张帆,还有大量划艇与三十或四十支桨的舢板。”恩波利写道。他还说“港口很美观,并且不怕任何风……可以容纳两千艘满载货物的船……因为水最浅的地方也有四英寻”。

有一些来自中国的平底船,载着“白人,和我们一样,穿着打扮是德意志风格,穿着法兰西式靴子和鞋子”【8】。中国人和印度教徒商人似乎都很友好。

苏丹和总督之间发生了一场高度紧张的僵持。苏丹穆罕默德希望签订和平协议,保障船只的安全通航(因为他的财富依赖于商船),然后才肯交出被扣押的葡萄牙人质。阿尔布开克要求先归还人质。双方僵持不下。

苏丹在古吉拉特和爪哇穆斯林的辅佐下,企图玩弄季风的计谋,即故意拖慢谈判,等待天气迫使葡萄牙人离开。同时他派人密切监视入侵者。他知道葡萄牙人的人数是多么少,于是准备防御。

阿尔布开克不耐烦了。7月中旬,他炮击城市,烧毁了海边的一些房屋以及古吉拉特的平底船。苏丹匆匆回到谈判桌前。他给人质穿上华丽衣服,将其释放。

阿尔布开克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允许葡萄牙人建立贸易站和一座防御要塞,并重金赔偿葡萄牙人蒙受的损失。他可能是估计对方最终不可能接受这些条件,因此在积极备战。

阿劳若和中国人从城里泄露出来的大量信息对阿尔布开克帮助极大。苏丹名义上拥有2万士兵、20头战象,还有大炮与弓箭手。实际上这些数字并不让人肃然起敬。他的大炮质量很差,缺少火药和训练有素的炮手,而且实际上拥有武器、能够作战的士兵只有约4000人。

苏丹继续支吾搪塞,并在桥梁两端建造坚固的防御工事。同时,他用铁制尖钉保护海滩,并用稻草盖住这些尖钉,还准备了成袋的火药。

阿劳若敦促总督立刻行动,不要浪费时间。时间过得越久,敌人的防御就越巩固。在惯例的作战会议上,阿尔布开克敦促指挥官们支持他的计划,并理解此役的全部意义:他们需要在此地建造一个贸易站,因为马六甲“是东印度群岛人口最稠密的城市,位于所有利润丰厚的商贸活动的中心和终端”【9】。

要建造贸易站,就需要一座巩固的要塞。他对此非常坚持。大家似乎达成了一致意见。

他们精心准备攻势。马六甲的关键是河上的桥梁。占领了桥梁,城市就被切割成两块了。于是阿尔布开克兵分两路,一路在河流西岸登陆,那里有一座清真寺,王宫也在那里;另一路由总督亲自指挥,在东岸登陆,城市的主要部分在那一侧。两路军队将在桥梁处会合。

中国人表示愿意帮忙,但阿尔布开克决定不让他们参加战斗,而是请他们提供运输船,协助他的部队登陆。

7月24日(圣雅各瞻礼日)黎明前两个小时,攻势发动了。他们向海滩抛掷宽阔的木板,以保护士兵在接近敌人防御工事时免遭尖钉和火药的伤害。马六甲人的炮火基本上没有杀伤力。

葡萄牙人身披重甲,但遭到了箭雨袭击。敌人还有一种用吹管吹出来的短而薄的飞镖,上面涂有某种鱼的毒液。如果毒素进入血液,伤者几天内必死无疑。

阿尔布开克的士兵快速推进,争夺桥梁的战斗很激烈。在另一路,葡萄牙人终于冲过了防御工事,苏丹决定亲临战场、身先士卒。他的20头战象横冲直撞地在大街上走来,将阻拦它们去路的所有东西都撞得粉碎,后面跟着一大群人。

弓箭手从城堡向入侵者射击,象夫催动战象前进,战象的长牙上还挂着剑。苏丹乘坐大象亲自带队。面对这恐怖的景象,葡萄牙人开始撤退。只有两人坚守,用长枪对抗苏丹乘坐的那头狂暴的大象。

一个葡萄牙人用长枪戳它的眼睛,另一个刺它的肚子。受伤的大象因剧痛而狂躁,怒吼起来,转过身,用鼻子抓住象夫,将他摔死在地上。跟在后面的大象乱作一团,喇叭声响彻云霄。苏丹从自己大象的背上溜下逃走,但战象队伍的冲锋被阻住了。象群乱哄哄地散开,丢下一些被踩成肉饼的尸体。

浓烟滚滚,杀声震天,飞镖呼啸,葡萄牙人高呼“圣雅各!”终于冲上桥梁。此时已经到了正午。太阳升到了最高点。披着板甲、饿着肚子厮杀了几个小时之后,葡萄牙人因为潮热的天气而精疲力竭。

阿尔布开克命令用船帆搭建凉棚,但士兵们已经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们没有精力去修建防御工事,以巩固好不容易得来的桥梁。阿尔布开克单方面决定撤退,令正在渴望掳掠战利品的指挥官们大怒。

为了在挫折面前鼓舞士气,他派遣了一些小队去烧毁苏丹的一些建筑和清真寺。他们遇见一座金碧辉煌的木亭,它被承载在一辆巨型战车上,战车有三十个轮子,每个轮子都有一个房间那么高。这座移动亭子本来是用于苏丹的女儿和邻国君主的婚礼游行的,“上面张挂着丝绸织物,外面挂着旗帜。它被付之一炬”【10】。对葡萄牙人的战略失败来讲,这至少算是一点安慰。

桥梁被放弃了。葡萄牙人掳走了72门炮,带走了自己的伤员。中了毒镖的人几乎全都死了,唯一幸存者是费尔南戈梅斯·德·莱莫斯,他中毒镖之后,迅速用滚烫的猪油烫伤口。除了感谢上帝之外,这种疗法是挽救他性命的第二功臣。【11】

战斗出现了一个不确定的间歇。苏丹宣称自己大感困惑,因为他明明已经释放了人质,却横遭攻打。他提议和谈。

他是在争取时间,等待天气变化。葡萄牙人的失败给了他新的自信。他重建防御工事——围栏、海滩上的陷阱(如今在铁制尖钉上涂了毒),并在城内建造了障碍物。但阿尔布开克已经拿自己的雪白美髯起誓,一定要对马六甲复仇,决不放弃。

对葡萄牙人来说,问题仍然是掌控城市入口的那座高高的桥梁,现在那里的防御比之前厉害多了。解决办法是居高临下地攻击它。阿尔布开克可能是记起了在马六甲海峡与平底船的持续两天的难忘战斗,那次战斗表明了平底船是多么坚固。

于是他强征了港内的一艘爪哇四桅平底船,装上许多大炮,交给安东尼奥·德·阿布雷乌指挥,然后把它拖曳到桥梁处。这艘船吃水很深,所以只能在涨潮时驶近桥梁;最后它搁浅在一座俯瞰桥梁的沙洲处。

平底船处于守军的火力射界之内,遭到猛烈炮击。但它安然无恙。守军从河流上游送来装满木材、沥青和油的木筏,企图火攻平底船。葡萄牙人乘小船,用铁制尖端的长鱼叉将火攻木筏拨开。

阿布雷乌面部中了一枚火枪子弹,牙齿被打碎,舌头的一部分被打掉,但当阿尔布开克命令别人接替阿布雷乌时,他直截了当地拒绝,并宣称“只要他还有脚能走路,有一部分舌头能发布命令,只要他还有一丝气息,他就不会把自己的岗位交给任何人”【12】。阿布雷乌留在平底船上,准备炮击桥梁。

阿尔布开克为第二次攻势做的准备比上一次考虑得更周全。他除了准备大量弩弓外,还预备了木桶、鹤嘴锄、铁锹和斧子,以便在猛攻下桥梁之后迅速建立防御工事;他准备了大量木栅栏,以便保护推进的士兵免遭火枪和毒镖袭击;他还准备了大量木板,铺设在布有陷阱的沙滩上。

万事俱备。他允许中国人带着礼物和祝福启航离去。8月9日,他传唤所有船长和贵族,召开了又一次会议。

很显然,许多人在第一次进攻失败和总督单方面作出的撤退决定之后嘟嘟哝哝。马六甲吹管毒镖着实令人胆寒。在热带的酷暑中建造一座要塞的想法也不吸引人。葡萄牙贵族始终觉得建造要塞的任务对他们来说太低贱了。他们更愿意掳掠一番然后返航。

根据不同的记载,阿尔布开克发表了一次激情洋溢的演讲。他介绍了对印度洋的整个战略计划。如果扼杀红海的穆斯林贸易是最终目标,那么马六甲,“所有利润丰厚的商品与贸易的中心和终端”【13】,是战略计划的一个关键部分。它是“所有香料、药品和全世界财富的来源……通过它输送到麦加的胡椒比途经卡利卡特的多得多”【14】。

占领了马六甲,就扼住了开罗、亚历山大港和威尼斯的咽喉,阻挡了伊斯兰教的传播。“谁是马六甲的主人,谁就掐住了威尼斯的咽喉。”【15】这是托梅•皮莱资的话。

阿尔布开克准确地把握了印度洋贸易的神经中枢,以及马六甲为什么重要。他努力让葡萄牙贵族们放心,不管葡萄牙人的数量多么少,他们可以占领并公正地统辖马六甲,可以借助当地的盟友来守住它。

阿尔布开克不是要洗劫一座城市,而是在建设一个帝国。他的主要关注点就是:没有一座要塞,是守不住马六甲的。他直视指挥官们,希望能够确定他们会致力于要塞的建筑工程。他把这一点说得非常明确。“如果不能用一座要塞守住这个地方,那么我就不打算派遣士兵上岸去占领它。不管能掳到多少战利品,我也不会拿一个人的生命冒险,因为我觉得那样不符合我主国王陛下的利益。”【16】

这是一个强有力的呼吁,将帝国霸业与圣战狂热、骑士的责任感和个人利益联系在一起。倾听他的指挥官们的脑子里一定在觊觎马六甲的“黄金城墙”【17】,但阿尔布开克一定要他们都承诺参与建造要塞,才同意继续作战。

他凭借强大的个人意志力,终于得胜。葡萄牙贵族或许寄希望于马六甲缺少石料因此无法建造要塞,宣称自己“为一切工作准备就绪,愿意建造一座要塞”,还鲁莽地说,“如果需要的话,就建造两座”【18】。阿尔布开克为了保护自己,明智地把大家的表态记录在案并妥善保管。

1511年8月10日,涨潮了。他们希望潮水能把拥有城堞的平底船从搁浅的沙洲松动出来,把它送到距离那座战略桥梁更近的位置。他们准备用1000多葡萄牙人和200马拉巴尔人征服一座拥有12万人口的城市。

这可能是葡萄牙人执行过的最为纪律严明、精心筹划的军事冒险。阿尔布开克对攻打卡利卡特失败的教训记忆犹新,还记得科蒂尼奥的悲惨结局。他担心如果士兵们突破了海滩上的防御工事并占领了桥梁,他们脑子里幻想的金银财宝会诱使他们狂热地一口气冲进这座陌生城市的错综复杂的小巷,在那里因为沉重板甲的拖累和令人窒息的酷热,被敌人轻松地消灭和屠杀。

他们吸取了第一次攻打马六甲失败的教训:不要把士兵分成若干群;占领桥头堡,掘壕据守并巩固阵地;维持补给线,以确保不会被敌人打退。

这一次他们打得非常精彩。平底船俯视桥梁,向没有任何防护的马六甲和爪哇士兵倾泻火力。西路部队的登陆非常高效和迅捷;在木栅和木板的保护下,他们冲过敌人的防御工事,打得苏丹的士兵抱头鼠窜。

葡萄牙人高效地将建筑材料送上岸,在桥梁两端建造了巩固的防御阵地。苏丹的士兵现在被分割成两群。葡萄牙人占领了桥东端的一座清真寺;苏丹军队的战象发动了又一次猛攻,也被打退。

葡萄牙大船向城内轰击,以震慑敌人的援兵。葡萄牙人掘壕据守,在清真寺附近的两座房屋设防,并在屋顶上部署了一群火炮。

酷热令人头昏脑胀。阿尔布开克又用帆布搭建了凉棚,以保护部下免遭毒日的炙烤;运送饮食的补给线足以满足部队的需求,士兵轮流休息和上阵。

如果苏丹觉得自己可以把葡萄牙人诱骗进伏击圈,就大错特错了。阿尔布开克明令禁止士兵擅自入城,违者格杀勿论。他决心一点一点稳步前进,尤其是要尽可能减少伤亡——毕竟葡萄牙人本来就很少——并约束士兵们掳掠财物的狂热。

几天就这样过去了。“我们在陆地上坚守,”恩波利写道,“我们披坚执锐至少二十天,不分昼夜地守护岗位,因为敌人随时从陆海两面进攻,给我们制造了不少麻烦。”【19】马六甲人的进攻渐渐减少了。也就是在这个时期,阿尔布开克向士兵灌输的军事纪律开始大显神威。

他调遣训练有素的队伍去有条不紊地肃清敌人的抵抗据点。葡萄牙士兵组成六排的方阵,举起长枪,枪尖向外,整齐地开进城市,奉命始终保持队型,并在熟悉街道的当地向导带领下前进。

这些重装步兵方阵在军号、战鼓与“圣地亚哥!”的呐喊声中前进,战斗力极强,杀戮极其高效。他们接到的命令是“不要饶恕任何穆斯林、他们的妻子儿女的性命,不管在何处找到他们”。方阵在城市扫荡,戳刺着、践踏着。苏丹的士兵“从未见过长枪,”【20】掉头就跑。

八九天后,训练有素的葡萄牙士兵就将城市彻底肃清了。苏丹及其亲眷、侍从和大象撤进了丛林。葡萄牙贵族不喜欢这种战法,站在一旁观战。葡萄牙人已经牢牢控制了城市。

葡萄牙士兵们忍受了酷热、持续攻击、吹管毒镖引发的恐惧和总督的铁一般纪律,如今渴望得到奖赏:把这座神话般的东方集市洗劫一空。阿尔布开克承认他们有这个权利,但他希望保住一座有生命力的城市,而不是将其化为冒黑烟的废墟。

他对抢劫的过程作了严格的约束。抢劫仅限一天。葡萄牙人与印度教徒、爪哇人和缅甸人是盟友关系,所以不准抢劫他们的住宅。这些民族的主要居住区悬挂了旗帜以标明身份。不准焚烧任何房屋。不准动苏丹的宫殿,因为那里的一切都属于葡萄牙王室。

所有人都得到了公平的机会。在胜利之后的抢劫狂潮中,水手一般是输家,这一次他们得到了优先挑选战利品的权利。每一支队伍听到号声之后必须返回。 他们扛着自己能拿得动的所有财物蹒跚回到岸边时,总督要求他们带着自己的战利品留在原地,然后派遣下一群士兵进城抢劫,直到夜幕降临。 他们从商人住宅的地下室里搞到了大量财宝。

在狂奔而去搜寻财宝的过程中,每个人都要决定什么带走,什么留下。对葡萄牙人来说,马六甲是“天方夜谭”般的宝库,充溢着远东的财富。他们借此瞥见了印度以东的情况,也让马拉巴尔海岸的财富显得黯然失色。

恩波利在给父亲的信中写道:“相信我,这里富得流油,有非常了不起的东西,有宏伟的高墙环绕的都市,有各色商品和财富的贸易,有五花八门的风俗和生活方式。我们欧洲简直不值一提;在东方,印度算是最差最穷的地方。”【21】

夕阳西下,坠入西方的海峡。马六甲的大街小巷丢满了形形色色、非同小可的商品:珠宝,成罐的麝香,塞满锦缎、丝绸、塔夫绸和樟脑的箱子。“有的房间装满檀香木,都不值得搬走,”【22】还有珍稀的中国青花瓷,因为易碎和笨重,不值得去搬运。金条、成罐的金粉、香水和罕见的宝石,是更受青睐的战利品。

大量铁炮被掳走,其中一些可能是扎莫林送给马六甲的。阿尔布开克命令一些士兵从苏丹宫殿搜罗了令人眼花缭乱的金银珠宝,以便送给葡萄牙国王。而总督本人对自己的身后事和现世生活同样关注,掳走了六只青铜狮子,以装饰自己的墓穴。随后宫殿被付之一炬。

区区数百名葡萄牙人,乘坐漏水的破船,竟然轻松占领了拥有庞大人口的马六甲,这是一桩异乎寻常的壮举,是突显了莫大勇气和狂妄自信的冒险事业。何况敌人数量极多,且拥有自己的火药武器。

纯粹从军事角度看,此役完全可以同西班牙征服者在美洲的那些非对称的胜利媲美。但正如阿尔布开克预想的,守住这座城市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1]托梅·皮莱资(1465?—1524或1540),葡萄牙药剂师、作家、航海家。他是首批到达东南亚的欧洲人之一,也是中国明朝以来,葡萄牙乃至整个西方世界首位进入中国的使者,时为明代正德年间。1517年,他与假马六甲使者、翻译火者亚三随船来到广州近海,向明朝政府要求建立关系。1518年,他获准在广州登陆,不久抵达南京,经贿赂宠臣江彬后获得正在南巡的明武宗的接见,然后随武宗来到北京。1521年,武宗驾崩,中葡爆发屯门海战,皮莱资被明世宗下令押解到广州听候处置。嘉靖三年(1524)5月,皮莱资因病死于广州监狱,也有些记载说他在江苏住到1540年并死于江苏。

征服者:葡萄牙帝国的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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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地中海史诗三部曲”(《1453》《海洋帝国》《财富之城》),《纽约时报》畅销书作家罗杰•克劳利确立了自己的地位:他是我们这一代研究欧洲伟大航海帝国的卓越历史学家,也是十字军东征之后东西方冲突领域的专家。在《征服者》中,克劳利讲述了葡萄牙崛起的史诗故事。由于莫大的勇气和它的探险家们高超的航海技能——这种战术优势在当时是任何一个国家都无法比拟的——这个贫穷的小国在一个世纪里主宰了海上霸权。葡萄牙发现通往印度的新航道、对抗穆斯林统治者的帝国主义征服战争和对香料贸易的垄断,将永久性地扰乱地中海,并建立第一个全球经济体。

克劳利依赖书信与目击者证词来叙述蕞尔小国葡萄牙飞速而惊心动魄的崛起。《征服者》展现了葡萄牙帝国全副的光辉灿烂和凶狠残酷,将雄心勃勃而狂热奋进的阿维斯王朝的人物们描摹得栩栩如生。“幸运的”曼努埃尔一世国王、“完美君王”若昂二世、四处劫掠的总督阿方索•德•阿尔布开克和探险家瓦斯科•达伽马这些人物玩弄着他们个人的野心和帝国的公共目标,为了追寻全球的财富,往往要蒙受惨重损失。葡萄牙崛起的故事的另一个核心是,它努力要消灭伊斯兰文化,在印度洋建立一个基督教帝国。为了寻找神话中的基督教君主祭司王约翰,葡萄牙探险家深入非洲腹地;他们还残酷无情地攻打印度的港口城市,力图垄断贸易。

绕过非洲之角去往印度的航道的发现,是航海史上的伟大突破,但也预示着世界秩序被彻底打乱。在随后一个世纪里,没有一个欧洲帝国比葡萄牙更野心勃勃,没有一位君主比葡萄牙列王更掠夺成性。在这过程中,他们创建了第一个远程的航海帝国,释放出了如今塑造我们世界的全球化力量。在克劳利笔下,葡萄牙帝国的完整故事及其野心造成的人道代价,终于得到了讲述。

作者简介

罗杰•克劳利,出生于英格兰的历史学家,毕业于剑桥大学英文专业,后在伊斯坦布尔教授英语。他在多年时间里广泛游历了地中海世界,对其历史文化以及航海史和亲历者历史有着广泛兴趣。他著有“地中海史诗三部曲”(《1453》《海洋帝国》《财富之城》)。现居英国格洛斯特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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