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姜玉的窗外有一棵柿子树。
每年8月，柿子就会渐渐变红，但是她不喜欢吃柿子，也不去管它，偶尔有隔壁的小孩来摘，她也假装没看到。
但现在不一样了，因为有了林恒。知道他妈喜欢吃柿饼，她等柿子红了，就找人来摘了一筐，又亲自在网上学习做成柿饼。
然后打电话给林恒，让他来取柿饼。
林恒说，下午就来。
姜玉开心地挂了电话，中午吃过饭后，就开始换衣服，最后挑了件水红色的衬衫，还抹了点口红在脸颊上晕开，觉得太红了，又盖了一层薄薄的散粉。
姜玉43岁，4年前生病，从上海回的老家县城，父母均已经不在，因为她很早就出去闯荡，很少回来，亲戚们也不熟络，几乎不来往。
她独居在父母生前的二层小楼里，去年重新装修了一遍，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的林恒。他是个电工，一天收费300元。
林恒37岁，已经离婚2年了，女儿跟了前妻在娘家，他跟寡母生活在一起。
姜玉家的电路老化，林恒替她修整了6天才全部弄好，中午她就做两个菜，叫他一起吃。
姜玉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心里很开心，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人跟她一起吃饭了。
吃完饭，洗林恒的碗时，她都觉得快乐。
电路全部修好了，林恒告辞，姜玉看着空旷的家里，叹了口气。
直到一个月后，姜玉忽然惊喜地发现热水器坏了，她连忙发微信给林恒，让他来帮忙看看，跟之前费用一样。
林恒很快就来了，他垫着凳子，让姜玉帮忙扶着，他要老虎钳，她就帮忙递。
忽然姜玉看见林恒红了脸，低头才发现，自己领口有些松，她慌忙整理领子，手却松了，林恒重心不稳，晃了晃，她又下意识去扶住他的腿。
气氛一下子微妙起来，直到林恒走出院子，他们都没敢直视对方。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追出去，“喂，你忘了收钱！”
林恒站定，慌忙说不用了，就匆匆离开了，姜玉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回过头看了眼玻璃，玻璃上的自己，眼角含春的样子。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自己了。
02
接下来很多天，姜玉都没见到林恒。
她反复看他的微信和朋友圈，却没理由发消息给他，熬到七夕的夜里，她发了一条祝福短信过去。
林恒几乎是同时发了过来，虽然是群发的，但姜玉也挺开心。
姜玉顺势跟林恒聊了两句，得知他在家里陪他妈看电视，忽然觉得安心。
那晚，姜玉居然梦到了林恒，梦到他们在卫生间接吻了，她醒来吓了一跳，又迅速闭上眼睛，去回味刚才的梦境。
可惜，梦断了就接不上了。
她懊恼了半天，发消息给林恒，说我梦到你了。
林恒说，“梦到什么了？”
姜玉脸上一热，却不敢说，她说，梦到你结婚了。
良久，林恒问：“新娘是你吗？”
姜玉盯着这句话，不敢相信地愣住了，但心里像是有雁群飞过似的惊天动地。
到最后她也没敢说是她，但他们聊起了别的话题，一直聊到凌晨。
这以后，聊天到深夜就成了他们的常态，家里有什么坏了，她都立刻告诉他，林恒总是会很快赶来。
两人见了面，也比从前热络，但又带了一点儿的试探和讨好。
03
恋爱关系，是从圣诞节开始的。
是林恒表的白，他说，他喜欢姜玉，第一眼就喜欢，他喜欢她做的饭，也喜欢她的家，干净明亮，他给很多家里改过线路，她家最好看。
最后，他又说，其实情人节那天他足足犹豫了一天，才敢给她发消息，怕太突兀了，还特地从别人给他群发的消息，复制给她。
没想到，她也给他发了祝福。
林恒还说，“其实，我去给别家装电路，是不需要人扶的。”
姜玉听到这儿，忽然红了脸。
她没说，她也是犹豫好久才敢发消息给他，她更没敢说那些夜晚里，她对他的思念，以及梦里那个缠绵悱恻的吻。
她要在他心里，保持一点矜持女士的形象。
她只说：“我43岁了，你知道吗？”
林恒说：“是吗？我一点儿也没看出来，我以为你35……”
姜玉的心里一紧，转而听到林恒说：“这有什么关系？我们家隔壁的，娶了个大11岁的女人呢。”
姜玉松了一口气。
04
姜玉确实看起来年轻。
她的脸有一点点方，年轻的时候显成熟冷漠，现在反而显得年轻了。她一直留短发，戴耳环和项链，即使一个人在家里，也穿戴整齐。
其实，她结过一次婚，21岁就冲动嫁给了初恋，两人一起去上海打拼，仅维持了1年多，丈夫恋上一个离过婚的女人，火速跟姜玉离婚，做了上海女婿，很快连说话都有上海味儿了。
姜玉留在举目无亲的上海，继续打拼，一晃就是十几年，交往过几个男人，但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几年前，姜玉的父母相继去世，她也生了个大病，钱也差不多够养老了，就回来了。
亲戚劝她也不年轻了，不如找个老家的男人，搭伙过日子，姜玉全都看不上眼，没想到却看上了林恒。
中年人的恋爱向来直接，但也会有一些婉转的美好。
林恒有时候来找姜玉，会顺路给她带一把花，刚好路口有个新开的花店，姜玉不喜欢花，也会开心收下。
林恒到底年轻几岁，比姜玉有活力，永远都有讲不完的话，偶尔留宿，两人像20来岁的年轻人一样，看电影聊天，拥抱着入眠。
从夏天到冬天，林恒变得忙碌起来，姜玉就在家等他回来，姜玉睡懒觉，林恒习惯早起，每天他都会做好早餐，等姜玉醒来再一起吃。
两人学着法国电影里的场景，去郊外野餐，姜玉翻出很久不用的相机，给他拍照，林恒抢着给她拍。
姜玉很瘦很白，穿着裙子戴着帽子，在青草地上的背影，就像一首诗。
五月，林恒带姜玉参加朋友的婚礼，看着新娘穿着婚纱的样子，姜玉忽然有些难过，她第一段婚姻，因为仓促只领了证没有办婚礼。
每次看别人穿婚纱，都会有点羡慕。
林恒也看出她的难过，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婚宴结束，他们手牵手回家，林恒说，“什么时候去见我妈？”
姜玉懂他的意思，见了父母，谈婚论嫁，她忽然停下来，有些感动，但更多的是恐惧。
“林恒，刚开始我就跟你说过，我不会再结婚了。这辈子，我不想再成为别人的妻子，也不想成为谁的妈妈，我只想做自己。对不起，如果你想结婚，想有个家庭，那我们……”
林恒沉默了一会儿，握住她的手，“走吧。”
姜玉不年轻了，也看清了婚姻，她只是想要爱情，这些林恒都知道。
当然，一个男人想娶你，这也意味着他爱你。
05
结婚的话题不了了之后，两人依旧如胶似漆。
姜玉做好了柿饼，等林恒来取。
林恒很快就来了，他最近好像很忙，已经有四天没见面了。姜玉问，他就说在忙，下半年装修的人多。
姜玉看林恒，确实累得瘦了一圈，她不禁有些心疼。
林恒没有立刻拿了柿饼回家，而是在这住了一晚，他实在太累了，澡也没洗就睡了。姜玉帮他整理衣服，却看见一张汽车票。
上面来往的地址，让姜玉的心乱了。
他又去看前妻和女儿了。
之前都是2个月去一次，上个月才去过，怎么这个月又去了？而且，也没跟她说。
姜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思来想去，打开了林恒的手机，密码是他女儿的生日，之前她曾为此吃醋过，但林恒就是没改。
不过，姜玉也没觉得有什么，爱女儿的男人也不会太差。
可姜玉打开微信，就傻眼了。
是他前妻发来的消息，她顺着看下去，心里狂跳不止。
原来林恒的女儿生病了，而且已经一年多了，前妻发来的照片是最近的，他女儿躺在病床上，面容憔悴。
怎么林恒从未跟她说过？
姜玉继续看聊天记录，越来越心惊，原来在去年夏天，也就是姜玉认识林恒前一个月，他们就在计划复婚了。
但是，在认识姜玉后一个月，林恒就跟前妻在微信里说，他不打算复婚了，但是女儿的事，他一定会尽力。
姜玉反反复复看这些聊天记录，心乱如麻，到天快亮时，她还是没忍住，叫醒了林恒。
林恒疲惫地醒来，看着她手里的聊天记录，什么都明白了。
姜玉什么也不说，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
林恒也不狡辩，叹了一口气，什么都说了。
06
其实，林恒认识姜玉，是在他来给她做电工之前。
林恒老家有个邻居，是姜玉的表婶儿，到处八卦姜玉的事情，说姜玉年轻的时候被男人骗了，在上海开过服装店，赚了不少钱，到现在都没结婚，现在回老家了，想找个男人过日子。
而那时，林恒的女儿刚好被查出罕见病，需要一大笔钱治疗维持生命。
也因为这个，曾经因为出轨离婚的前妻，来找林恒复婚，说一起为女儿治病。
林恒虽然很恨前妻，但是很爱女儿，虽然他没有复婚的打算，但答应尽力筹钱。
听说姜玉在装修房子后，林恒主动联系了姜玉。
其实，他根本就不是电工，他只是学过一些粗浅的知识，还好姜玉也没有查看他的工作证。
他想，如果能跟姜玉在一起，到时候再跟姜玉借钱给女儿看病。
离婚前，他爸爸得癌症，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连房子都卖了，跟他妈住在租来的房子里，前妻也是因为这个，非要离婚，拿走了女儿的抚养权。
没想到离婚半年，女儿就病了。
林恒所有的方法都想过了，只差去借高利贷了，所以他把姜玉当成了救命稻草。
可是，没想到他真的爱上了她，女儿生病的事，也始终隐瞒着姜玉，更不想跟她借钱。
他每次出去工作，不是去做电工，而是在家具厂里干活，怕被姜玉发现，所以他不敢跟姜玉同居。
他每天背负着巨大的压力，只有在姜玉家里，能够暂时撇开那一切。
前妻依旧在要求复婚，林恒直截了当地说，他爱上别人了。
最近，女儿突然发病，而且频率越来越高，医生说必须得手术了，但手术费还没凑够，林恒只是去看女儿。
听林恒讲完这一切，姜玉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最后，她说：“手术费要多少？”
林恒愣了愣。
姜玉又问了一遍，林恒才说：“这个，不用你管。”
姜玉说：“那你女儿的病呢？”
林恒沉默了。
窗外的天色，已经大亮了，朝霞洒进窗来，带着点秋天薄薄的雾气。
最终，姜玉给林恒转了30万，让他拿去给女儿做手术。林恒坚决不要，姜玉说，“不是给你的，是借的，要还的。”
这30万对姜玉来说，不算什么，她只是难过。
他们的爱情，竟是个处心积虑的阴谋。
林恒哭着说了很多句谢谢，然后走了，走得仓促，连柿饼也忘了拿，姜玉看着这一篮黄澄澄的柿饼，拿了一个吃了一口，太甜了，甜得腻人，甜得她眼泪都下来了。
07
之后，林恒给女儿治病细节，都会事无巨细地发给姜玉。
但她很少回复他了，她只给林恒留了自己的银行卡号，和一句再见。
她想要爱，他想要钱，两人都达到了目的，那么，这一切就该结束了。
去年夏天，林恒发消息告诉姜玉，女儿的病情稳定了，然后把剩下的没用完的18万还给了她。他来找她，姜玉没见。
之后，他一有空就来，她都不开门。
再后来，他也不来了，但会每个月固定把钱打给她，有时候多有时候少。有时候半夜，他会发消息来，说他想她了。
姜玉看着泪流满面，但她还是不能接受，她以为的美好，原来是计划好的阴谋。
她狠下心，拉黑了他。
就这样过了一年，姜玉从别处听说，林恒的女儿还是病发去世了。
去年秋天，林恒又来找她，她依旧没见。
姜玉回想起跟林恒那美好的一年，仿佛就在昨日。
今年的柿子又红了，隔壁小孩长成了少年，也不来摘柿子了，姜玉站在窗前，看着它们一个接一个地掉落，成为蚂蚁的美餐。
其实，姜玉对林恒也有隐瞒，她当年生病从上海回老家，也不是普通的病，而是卵巢癌，虽然治愈了，但也有复发的可能。她懂得病魔的可怕，也理解林恒对女儿的爱。
所以，她想，就这样跟林恒断了也好，彼此留点念想和美好。
她还是很感谢林恒的，无论如何，他曾带给过她爱和快乐。
她没有俗气地像那些电影里的女主角一样问林恒，有没有真心爱过她。
因为有没有，真不真，自己最清楚。
往后余生的每一天，她会好好地活着。
惊喜和美好，都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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