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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有人被杀,他们要创造出这么一个人。”

锁匠之死

文/汪曾祺

我们城里总是铳人。“铳”就是枪毙。不说是枪毙,说铳。你如果不说铳而说枪毙,城里人就觉得你要不是外边来的,“外路码子”;要不,假如知道你的底细,知道你的祖宗三代、你的“骨头渣子”,你是本乡人而(他们以为)故意不说本乡话,撇“官腔”,哈呀,了不起!你这两个字触犯了他们,他们一定对你侧之以目、嗤之以鼻、努之以嘴,歧视你、恨你,对你有一种敌意。

小城里的人都敏感得出奇,多疑善忌,脆弱的自尊心一来就碰伤了。他们随时听得出你声音里有些什么意思,随时觉得你笑他,看不起他。为了跟你对抗,他们在他们的城垣上增了更多的石头,把他们的固执堆积得更高。

如你往大街上一看,随便问一句:“什么事情?——是不是又枪毙人?”人丛之中一定有一个十分严厉的声音直撞撞的发出来:“铳人”!你没法奈何,你觉得他像是寻事找碴儿罢,他又可以说这是好意跟你答话。你皱一皱眉毛,他那儿心里可笑开了。准保事后他一定跟人添油加醋的讲一气,把你形容得狼狈不堪……

好罢,就说是铳人。我们城里是个铳人铳得最多的地方,这简直是她的最大的特色。要是把这个特色取去,我想不出有什么可以代替它的。每年要是没有那么些人枪毙,我们的城是什么样子呢?我怕我要不认得她了。我的那些尊贵的同乡们的一部分情感当然要没有搁处了。于是我们的城加给我一层阴暗。

说“最多”不无有点问题,但无论如何比别的地方要“重要”、影响要大。如果说我的印象不大准确,我告诉你,我的初级中学在县城东门城脚,东门外即是杀场。出东门有一木桥,桥下的水呼呼的流得很悲惨,本来叫做东门桥,但一般都称之为“掉魂桥”,言死囚过此桥上魂即掉去也。我们在上课,忽然远远听见许多人奔跑的声音,听见那种凄厉的单调的号声,一会儿汹汹涌涌的过去了。我们的心就沉下来,沉沉的撞击,紧紧的压得难受。

枪响了,听得清楚是几个人、一人挨了几枪。冲起一阵喝采的声音,再又是一阵杂沓的脚步,当中夹着一串整齐的,一队保卫团的兵,跑步吹的号是凯旋号。有时适在下课时候,同学多随着去看。年纪都还小,很多在枪声一响的那一霎回过头来的。我则从未亲自去看过。不过有时进出东门,殷红的白,发了一点黑,破烂的尸首总会映到你眼晴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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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门外有一个非常好的乘凉、看书、吹口琴、放风筝的地方,有一棵极大的桑树,结了一树大紫桑椹,在摘下来要放进嘴的时候一想到枪一拨响的景象就会老大不自在,眼晴里涌出了恐怖。

有一次,我刚从外面回到学校,要进校门,校门进不去了,全是人,堵得死死的,后面有人还拿了凳子爬上来看。就要来了——又铳人。没有办法,只好站在前头。

既然非看不可,我就好好的看一看。一共五个。我一个一个看过去。全是土匪。向来枪毙都是土匪。有一个,我认得!那是南门的一个锁匠

这个锁匠有一个很好的百灵,我每次经过他门前时都要看一看。我记得他那个铺子的整个的样子。我记得他的样子。他有老婆,有一个孩子。他家后头有个小院子,有一棵树,树长过屋脊,在外头就看得见。……

现在,这是他。他就要去枪毙了。他坐在一个柳条篮子里,被两个扛夫抬着,这样子很滑稽。滑稽得教人痛苦。是他!他没有变样子。

不,这不是他。他怎么会,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你猜我当时想的什么?我想做皇帝。我想《九更天》(编注:京剧作品。一名《马义救主》,又名《弗天亮》。讲述宋代一个义仆为救主历尽磨难,而最终使冤案平反的故事)、闻太师——我想我一点也不能救他。

我白着脸站在那里。等门口人滚滚的插进,跟在后面的队伍里去,松了,露出了大门,我走进去。我一个人坐在空空的学校里的空空的教室里,半天,半天。一直到听见有人在隔壁弹风琴。

我是个孩子!但是别笑我,那个锁匠是个了不得的人,了不得的锁匠。他的铺子,我傍晚经过时特为看了一看,果然,知道是,关上了。当然一定是关了多少日子了,我早就知道、早就听说、早就看见的。然而以前好像这是不可靠的、不真实、不明明白白的。现在,完了,划然的摆在我面前。排门上两道封条,十字交叉,白纸黑字,县政府封,月日,一颗大朱印。有一根柱子有点歪。

他的罪名是跟匪有来往,通匪。跟匪有来往不一定就是通匪,但在我们地方上人看起来没有什么两样,至少愿意它没有两样。

他的情形也比较特别一点……主要是因为他住的地方。他住在简直是城中心,往南往北都没有几步即是闹市和富宅。这简直不得了,给他们的威胁太大了,不等于是匪都住在家里来了?随时就有危险。嘿!

他们容不得这么一个大胆的人,而且那么一个聪明人,那么有心眼,机伶。而且,他倒真稳呐,一点都看不出来。看他那样子,哪里像个通匪的人、像个匪呢?(直截指之为匪了。)还怪和气的,怪规规矩矩,说话、待人,哪一样不好好的?天天还都见面呢!

——个王八旦!谁料得到他里头是这么样的险!奸!他们气愤了,他们觉得他顶可恨的是他们被他蒙住了,他们像个三岁孩子似的被人欺负了,他们冤!于是从前对他的好感漫无节制的增高起来。他们简直把他说成了神,什么不可能的、平常决不有人相信的事情大家全都相信了,临时现抓,越编越多,越编越长,越编越有声有色,委委曲曲,原原本本,一大套变成理由和证据——杀他!因为,他们不为什么也希望他被杀。希望有人被杀,他们要创造出这么一个人。这回花样翻新,异于往常,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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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锁匠。姓王,一般称之为王锁匠,或锁匠小王。从前,他是个挑锁匠担子的。但锁匠担子常常也称为铜匠担子。锁匠也是一种铜匠,而且与真正的铜匠有一部分的工作是相同的,简直大部是相同的,所以王锁匠未始不可以称为王铜匠。比如北平市口角有一个矮子铜匠,职业性质与王锁匠全无二致,而人不称之为矮子锁匠,称之为矮子铜匠。

王锁匠的“锁”字有一点标榜的意思,因为他配锁配得特别好。你见过那种锁匠担子么?长方的两个木箱子,底微阔大,渐上渐小,四边都是梯形。一边一个,挑着时咔——咔,咔——咔的响声。箱子上头有个架子,横挂一长串钥匙之类,互相擦击,发出声音,极有节奏。这种担子跟修洋灯洋伞的、补锅的、锡匠的担子都如同兄弟,有一种渊源,一种亲切的关系。都是小时候常常会让我把急切的脚步放缓,让我嗒焉如有所失,毫无目的跟着他看着他半天的。

“补锅,——”丁达达丁,丁达达丁,丁达达丁达达丁达达丁……有一种特殊响器,很多的精铁长片串在一起,撒开来一齐花喇喇放出去,又趁手一带收回来,折成一叠。这有个名字的,叫做什么什么子……哎呀,我怎么会又想不起来呢,我都闹不清究竟该往谁的手上搁了。

不过锁匠担子常常有的是固定的顿在一处,等人来就教。木箱的一头各有许多小抽屉。我多想把那些小抽屉一个一个的抽出来看看啊。这些小库房里简直是包罗万象,用之不竭。并不乱搁的,每一格都是一定有东西。那每一个锁匠担子都是完全一样的。这一个锁匠跟那个锁匠若是换一付担子用一两天绝对没有问题,没有什么不方便。不,一两天是可以的,多了不成,器物各有不同性格,用惯了自己的用别人的不顺手,不如意。——都是这样,所有的这种担子都有一定的秩序。甚至皮匠担子。

我从前以为皮匠担子总是砧子木板乱搁的,才不,刀是刀的地方,锤是锤的地方,麻线、黄蜡猪鬃都占一定角落,甚至篮子上竹架子上夹的上底的牛皮马皮,大大小小,都挨着差不多的层次!顶要紧的是一把大锉。大。锉身有二尺多长,四四方方。一头一个木柄,抓在手上。一头是锉头,木制,圆的,顶头饱出,作球状,套在一个固钉在木箱上的铁环里。锁匠坐在一个马扎子上,坑蚩坑蚩拉那锁。锉钥匙,锉别的东西。

磨锉金属的声音本来是不大好听的声音,但如果那个锁匠,我不讨厌,我听惯了,而且可以毫不勉强的说,我喜欢。是的,那是沉着痛快、锲而不舍、坚决而持实的声音。一锉下去,拉回来往下再一推,铜屑子灿烂的撒下来,那边,那个东西上一道糟子,生新的一条一条痕迹。锉高一点、低一点、偏一点,侧一点,手里控着的东西转着方向,嘎兹嘎兹,嘎兹嘎兹成了。这是最诚实的,最好的广告。

“喂,拿过来试一试。”一把死了的锁,郭达,开了。再试试,锁起来,郭达,开了;郭达,开了。好。因此有多少人少做许多着急的梦了。一年丢了钥匙的倒也不少噢?这些钥匙都到哪里去了呢?锁匠有许多旧钥匙是哪里来的呢?只见人拿了锁来配钥匙,拿了钥匙来配锁的不多罢?锁匠开得的锁多,不一定用钥匙,有一根铁丝弯。来弯去大多数锁都不费事。

据说一个小偷学习他的行业之前必先学作木匠、瓦匠,懂得房屋路径构造,撬椽子挖洞,爬高走险,还得学两年锁匠。而捉到过好多小偷,说是都是由锁匠出身的。

所以,王锁匠的事犯以后,有人说,他在没有“大做”之前一定还摸过几家子。偶尔捞一点外水,并不长做,不在地保面前挂号,手脚紧密,不露破绽,没有人知道。有两笔肥的呢,不然,就坑蚩坑蚩,他就开得起铺子来了?这么多锁匠呢,为什么他们都拉一辈子大锉?——害,你,你叫王锁匠给你配过钥匙没有?哈!你运气!你知道你担了多大的风险啊,他是,什么锁到他手里就听他的话的啊,见过一把锁就忘不了的啊,弹簧弹子德国钢锁都开得开的啊!啧!你他妈的婊子不害×——走局。你丢过东西?——没有?—— 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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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锁匠后来开了个铺子。一个正式的铜匠铺子。这就是说他有三根铜苗子坐镇在橱架上。铜匠店总得有这个东西,也有一种义务,到附近邻居,这一坊一保有火灾,得把这几根铜苗子借出来,扛出去,帮同救火。

铜苗子看见过没有?跟个大望远镜似的,构造原理与小孩子玩的水啷啷子同。这东西的威力当然不如水龙大,但有时小火,专对一个近身方向也甚有用。而且,轻、方便、灵活,火头转到哪里马上就迎得上去。铜匠店不知是不是因为整天丁丁东东吵扰了街坊,故做了这个东西,防其不测,作为补报?

城里熟习掌故的不但说得出各坊老龙的性格,且亦能历历说出一家一家铜匠店的水苗子的历史,说得出他们的样子,说得出某次某天他所尽的力、建的功。跟那些龙一样,有些苗子都渐渐有了神性,供放在家里轻易不触动,甚至也烧香叩头,隔一个相当时候须“请”出来校验校验。王锁匠家的一根特长苗子,一两次之后即显出不凡。更值得感谢的是他亲自出没火场施救时的勇敢和机敏。

对面那一家豆腐店,母女两个,不是他、不是那根苗子,早完了……从此王锁匠的工作不是,不单是锉,而是打了。一块紫铜板,登登登登,能够打成一把水吊子,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一个铁砧子,铜板放在上头,一锤子、一锤子、一锤子下去,红粉粉的铜上一个光溜溜的紫麻子。登,一锤;登,一锤。不是死命的砍,巧巧的,一着到立刻就反弹了回来,耍耍停停。手下铜板渐渐转移得每两点之间,距离一定,麻子都是整整整齐齐的。转着转着圆了,转着转着窝过来,有意思!

打水吊子,打铜盆,打水镟子,酒镟子,打脚炉,打五更鸡,莲子井。水吊子一把一把吊在屋梁上,水镟底朝外倚在架子上,又光又圆。他也做福禄寿喜字,立鹤芝鹿烛台。也磨松鼠葡萄双鲤鱼,赛银帐钩。做油灯盏,做铜笔帽,做墨盒。我的墨盒、笔帽都是他家买的。笔帽是玉山号笔店买的,但是他家做的。

他也还做锁,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锁。还配钥匙,到他那里配钥匙的人多。他生意很好。可是新开的店也并不光鲜,老房子,比一般大铜匠铺子小,说正式也并不大正式,还是一样“小本营生”,只有两个小徒弟,另外就是他自己。店也没有什么陈设,暗暗的,墙上砖块的印子在薄薄一层石灰水后里骨露出来。木头上并未髹漆,碎砖地。招牌是纸写的,正面墙上有一个红福字。廊簷台阶有一两块砖头常常是缺的。

我们一次一次从他的廊簷下走,一次一次脚下的路线为这个缺口一绊。一遇到这种缺口我们就想跺他两脚再跺下两块来的,可是王锁匠家的廊簷台阶总是缺那么两块。他那个百灵笼子在头子,鸭嘴铜钩,百灵在台子上珠子似的唱。一只好百灵。王锁匠一大早起来添食换水、铺沙,到东门外学田上溜一转。

门关着。有缝,往里看,黑曲曲的。台阶上还是缺那么两块。好像比平常高,可是狭了,得歪着一点肩膀走。门槛是个两截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一个蜘蛛在上头结网,风吹得网鼓鼓的。

我们城里后来来了好些机器,抽水机、榨油机、碾米机。来了好些“老桂”,不知道为什么,管理机器的工头叫老桂。老桂也管修理机器。王锁匠斜对是一家米店,本来用骡子拉,后来改了,用机器。兴中公司三十二匹马力,很好。本来叫碾坊,改了名字叫了米厂了。老石碾子也在,不用了。起了一间房子,洋灰地。皮带盘、钢轴、车床、老虎钳、电磨石、螺丝洗、钢锯子……王锁匠有兴趣极了。没有事他就溜到后头去看。老桂跟他混得很熟。

老桂一个人,机器买了的时候由公司介绍跟了机器一起来的,没有一个朋友。他那一口话就没有人完全懂。他无聊极了,脾气大,动不动大发,要跟老板辞生意了。王锁匠听呀听的,他的话懂得八九成了。他试着撇着一点腔跟他攀谈,知道他许多事情,懂得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米厂里人多奇怪,嘻,这个机器人跟小王聊得挺好,不晓得说些什么,一聊一半天,指手画脚,点头磕脑!畜生也服一个人管,好了,这以后他要是再发脾气要小王跟他讲讲看。一讲,行!没事。于是只要老桂一毛了,赶紧,着人到对过叫小王。百试百验。

小王把那些钳子锯子螺丝老虎渐渐的摸熟了。有时他在架子上拧、转、推、捺,老桂刁根烟卷笑眯眯的在一边看,“呱呱叫!呱呱叫!”店里哪一个人都学得像他那个“呱呱叫”。有时,机器出了毛病,老桂修,小王也挨肩跟他蹲着弄得两手黑油,一鼻子灰。机器开着,他也能拿个油壶添添油,抓一把纱衣这里那里擦擦。甚至他也在耳朵上夹一根铅笔,能够用半尺画简单的图。他有些东西借老桂的家伙做。老桂有些零件还得请他照样子配。托老桂他还订了几件简单工具,在店堂里装了起来。

有一天,老桂跟老板说想请假。老板慌了,赶紧叫小王来。“没有什么事情他不高兴,这一阵子他样样都满意,不是胖了吗?”

他说他谢谢老板,他说店里上上下下他也知道,都是好人。不过他要请假,人家家里有事情。什么事情?——人家有个太太呀,来你们这儿两年多了,太太一个人睡!他说,回去看看,两个礼拜,就来。决不误你的事,说哪一天来就哪一天来。他的脾气,你们还不都知道?板板六十四,说一句是一句,准保,不会错。

“那怎么行,怎么行!机器谁管,机器谁管!这玩意又不是骡子,不通人情,他要是发起蹶子来你又不能打他。不行,不行!”

“老王呱呱叫,老王可以管,老王跟我一样的一样的。”试验了一两天,老桂只看,不动手,老王果然弄得妥妥当当。好了,老王管!王锁匠管了两个礼拜,——果然老桂说一是一,一点没有出事。从此,老桂请假的回数就多起来,老板越来越答应得容易。他太太给他一年生一个孩子。

王锁匠实际上把他那爿铜匠店已经变成一个小工场。陆陆续续老桂帮他买。他自己也四处去踅摸,日增月累的,简直很像个样子了。他也装了一个小柴油马达、一根钢轴,小皮带,咕噜咕噜,八答八答见天的转。城里城外的老桂常上他那里坐,简直成了他们聚会的中心。他们有生意也多照顾他,要配个什么零件,他的许多老法子老工具倒还补这个城里机械实件不足。有的地方机器发生故障也来叫他去修。

他忙得很,好精神。也有不少人不叫他王锁匠,叫他“老桂”了,“王老桂”。这是一个为很多人谈论的人物了,识与不识,都羡慕他。他那两个铜苗子还放在那里,放在老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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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的出了名则是在那一次。保卫团的一个连长的二膛盒子不知哪里坏了,不知怎么有一次在他店里喝茶谈起来,说可惜极了,这根枪还是徐大文的。——徐大文是这一带著匪,作案之多、枪法之准、子孙徒弟之广遍,在他死后近十年还常有人谈起。

王锁匠好奇,说看看怎么样?他也不知道怎么给他拆开来,七锉八挫配好了!那个连长兴喜若狂,无以为谢,当场在他店前放了三枪!且让王锁匠也放三枪玩玩。这六枪!

王锁匠有一阵忽然不见了几天,后来又回来了还是一样,一样做他的事情。问他,说是乡下请他去修抽水帮浦的。后来隔这么三两个月就要出一次门。据说,哪里是下乡修水帮浦去了!乡下有水帮浦的不过是那么几处,也不能挨着个儿啊。坏,也不能尽来找他啊。正正经经的宅老桂有的是,要你……你个半路出家,似通不通的冒牌老桂!

他啊是叫土匪摇去的,给他们修枪去了!听说他还会造。既能修,就能制!还会造砲,迫击砲!有那广大本领么?人倒是真鬼巧。嗐嘻,用到歪路上去了?人不能聪明,聪明人就不安份,再不,难保他不会造反。这种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天地君亲师,仁义理智信,一样都没有。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当初挑个小铜匠担子,恍仓恍仓,也就不会有今朝了。

人啊……真是:愚而安愚。既与土匪有来往,他就是匪,你能说他没有作过案?财迷心窍,心都横过来了,跟个挑子似的,放在桌上,嘴子朝着一边。——说起来,这几个匪也不义气,不值价,怎么就把他攀出来呢?既做了这事,怎么也不避一避?几个保卫团弟兄,走了去一搭就搭住了。没有话说,五花大绑,扎起来就走。

有的人又说,这件事内里有一桩风流案子,豆腐店那个女儿,进门寡,嫁过去没有几天,丈夫死了,在家里,哼,好不了。小王跟她有一手,米店老板也跟她有一腿子,一个钱,一个人。这就……

他那个百灵挂在保卫团团部里,只听见叫,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