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景美不胜收。“五一”假期刚刚过去,看看那些外出旅游晒出来的朋友圈,主题大都是风景、美食和欢聚,就算是描述在某个景点遇到长时间拥堵的那些,也能称得上甜蜜的烦恼。

在古代那些战乱纷争的时候,五月可没这么岁月静好。翻翻那些诗文,就知道那时的人们正经历着怎样的动荡与不安:诸葛亮在《出师表》里写下“五月渡泸,深入不毛”,彼时的五月,他正率领蜀军南征,这一仗目标是把孟获打得口服心服;李清照填词一首《孤雁儿·藤床纸帐朝眠起》,那年的五月,她的丈夫赵明诚因病离世,她的词句“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既是怀人,也是悲世。

某一年的五月,另一位山东老乡王粲,正跟随曹操东征西战。那时候王粲意气风发,正奔向远大前程。不过,他从政的经历并不多么耀眼,更值得称道的却是《登楼赋》《七哀诗》等文学作品,至今仍是人们非常喜欢吟诵的经典名篇。无论从政思想还是诗文风格,他显然都深受传统文化影响。

复盘围棋“不误一道”

王粲字仲宣,东汉末年人。按历史记载,他是山阳高平(今济宁一带)人。王粲博闻强记,颇有文名,尤其擅长诗赋。《登楼赋》《七哀诗》都是他的代表作。

王粲出身山阳名门王家,才华出众。《三国志》中记载了两个小故事,用以证明其聪明和杰出。某天,王粲与别人同行,路边立着一通碑,读过一遍碑文后,大家问他能不能背诵下来,他即随口背了一遍,“不失一字”。另有一次,他在旁边看人下围棋,那棋盘被人不小心碰翻了,他凭着记忆把棋子一一放回原处。别人不信他记忆力这么好,就把这个棋盘盖起来,重新拿来一个棋盘,让他在上面复盘,结果他的复盘“不误一道”。

我看到过一位懂棋的人评论王粲复盘的故事。其评论认为,下棋的人自己复盘,其实算不上难事,但王粲是在观棋,还能毫无差错的复盘,说明其做事十分用心。当然,能做到这一点,即使十分用心,确实也得有“强记默识”的出色本领才行。

三国志》中还记载,王粲“性善算,作算术,略尽其理。善属文,举笔便成,无所改定,时人常以为宿构”。这也进一步证明王粲绝非浪得虚名。

王粲虽有这么多优点,却也并非全无缺点。最突出的缺点是“貌寝”,就是相貌一般。更悲剧的是,他恰恰又遇到了喜欢以貌取人的刘表。刘表也是山阳高平人,与王粲是正宗的老乡,所以王粲特意前往投奔刘表。出乎意料的是,刘表却因为王粲貌寝体弱,一直“不甚重也”。这种境遇让王粲心存郁结,苦闷彷徨。

刘表去世后,其次子刘琮被立为荆州之主。王粲与东曹掾傅巽、章陵太守蒯越等都主张刘琮降曹,刘琮从其议。王粲附曹之后,处境有了显著改善,先任丞相掾,并被赐爵位关内侯,后又升迁为军谋祭酒。曹操被封魏王后,王粲官拜魏王国的侍中一职。

对于魏国之创建,王粲在典章制度方面贡献尤著。《三国志》中记载:“(王粲)博物多识,问无不对。时旧仪废弛,兴造制度,粲恒典之。”在《三国志·魏书·卫觊传》中也记载:“魏国既建,拜侍中,与王粲并典制度。”两处互相印证,可知掌管典章制度成为王粲的一项重要职责。王粲依附曹操以后,作为一位颇受重用的谋士,有机会从日常言行中对曹操进行多角度观察,因此,他对曹操的性情肯定非常熟悉,对其远大志向想必也是心知肚明。他愿意为曹操效力,那么承担起掌管典章制度的职责,也是顺理成章的。

在今天看来,王粲掌管典章制度也是最佳人选之一。因为除了博闻强记的长处之外,王粲受家世以及生长在礼仪之邦的文化氛围影响,对典章礼仪有着不同于其他人的特别关注及研究。“不学礼,无以立”等论述,对于熟读经书的王粲来说,应该都能归入个人日常修养的基本要求。他在《儒吏论》中就明确提出:“古者八岁入小学,学六甲五方书计之事。十五入大学,学君臣朝廷王事之纪,则文法典艺,具存于此矣。”同时,他还批评“执法之吏,不窥先王之典,缙绅之儒,不通律令之要”的现象。敢批评制度之缺漏,能指出别人之不足,首先必须保证自己在这些方面独有用功,并且深有心得,王粲确实做到了这一点。

怀忧在心并非“强说愁”

王粲的文采是为当时和后世所公认的。他的诗赋创作及其中体现的文学批评思想,今天依然能带给我们许多有益的启示。

在王粲生活的时代,文人中特别有名的七个人被誉为“建安七子”,王粲居其一。刘勰在《文心雕龙·才略》篇中评论王粲说:“仲宣溢才,捷而能密,文多兼善,辞少瑕累,摘其诗赋,则七子之冠冕乎!”在刘勰眼里,王粲的文学成就是“七子”中最高的。

南朝文学家江淹的名作《别赋》,开头一句“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令人读了确实生出一种黯然神伤之感。王粲的代表作之一《登楼赋》,开篇的“登兹楼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销忧”,与江淹之作有异曲同工之妙,读后不知不觉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忧愁涌上心头。

读者生出的可能是一种莫名的情绪,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惆怅,对于王粲来说却并不“莫名”。他之所忧,主要还是因为感觉自己怀才不遇。写这篇赋的时候,他还在刘表手下,感觉岁月不居而功业未建,怀忧在心。

刘表是个怎样的人呢?《三国志》把他和袁绍放在一起这样评价:“袁绍、刘表,咸有威容、器观,知名当世。表跨蹈汉南,绍鹰扬河朔,然皆外宽内忌,好谋无决,有才而不能用,闻善而不能纳,废嫡立庶,舍礼崇爱,至于后嗣颠蹙,社稷倾覆,非不幸也。”读了这段评语之后,我们也能感受到王粲之忧绝非无端而发。刘表确实存在“有才而不能用”之短处,这些“不能用”的不幸者就包括王粲。

以今天的眼光来看,《登楼赋》依然是一篇情感表达与审美品质完美融合的作品。《登楼赋》之所以能成为建安时代抒情小赋的代表作,在于能够“发乎情,止乎礼”,同时又能不为文章的教化功能所拘。王粲虽然自感壮志未酬,因淹留他乡而怀念故土,以至于“夜参半而不寐兮,怅盘桓以反侧”,但整篇小赋的情感基调在“忧”的基础上还是昂扬向上的,虽有“忧”的情感萦系却并不消沉和颓废。此外,他也并未因为关注到作品的教化功能而忽视艺术的美感。这篇赋文词优美,抒情婉丽,不着痕迹地做到了情景交融。可以说,作者在这篇赋作中对个人情感表达方式和分寸的把握,对艺术美的自觉和追求以及由此体现出的一种放达的人生格局与圆融的艺术境界,至今仍是一个值得学习和效仿的文学样本。

《七哀诗》是王粲诗歌的代表作,共三首,描写了作者离开长安时所看到的战乱景象和自己的悲痛心情。因为他有亲身经历,所以对社会现实的揭露和批判也特别深刻。在第一首诗中,他写道:“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这样的场景令人伤痛难以自抑。他给这组诗取名“七哀”,正是表达面对这种惨状时的哀痛之深切。

以今天的眼光来看,《七哀诗》依然是现实主义的佳作。作者聚焦现实生活,在描绘出所见所闻所感的同时,体现出一种舍我其谁的无畏勇气与义不容辞的批判精神。他生活的时代,社会风气已经开始崇尚清谈,很多人为了全身远祸而有意识地与社会保持距离。这种以“出言玄远”互相标榜的脱离现实之风,自然而然地影响到文学创作。王粲能够坚守冷静的态度与清醒的立场,保持悲悯情怀与批判精神,写出以《七哀诗》为代表的一批优秀现实主义诗歌作品,用以彰显文学的力量和文学家的使命担当,非常可贵。从这些角度来说,其人其诗也是至今值得学习的样本。(大众日报·大众新闻客户端记者 于国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