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李想俣 实习记者/刁乐瑶
编辑/杨宝璐
从2023年7月起，中牟县的马亮夫妇就陷入到一环套一环的“两难”中。
依据中牟县现行的人才购房补贴政策，分别在中牟和郑州工作的马亮夫妇选择了把房子买在郑州下辖的中牟县城，因为购房补贴迟迟未到位，房贷高筑的他们想卖掉房子减轻负累，可又赶上房价下跌和政策限制——补贴申请人所购房屋自取得不动产权证书之日起，不满3年的不得上市转让。如转让，则代表放弃补贴资格。
这并非马亮夫妇的个体遭遇。2020年5月之后，郑州市不再公示获得补贴的人才名单，中牟县被拖欠补贴的申请者们只能组建微信群交流信息，了解补贴发放的进度。
这些群有的几十人，有的上百人，群成员都是符合官方标准的“青年人才”——他们大多拥有硕士学位，刚毕业几年，来到中牟县城安家，购房掏空了他们的口袋，部分人所购的楼盘甚至遭遇烂尾。
窘境中的年轻人们一遍遍催促着房管局。大家都盼着补贴款赶紧下发，以解燃眉之急。然而根据群内汇总的情况，至今，补贴才发到2021年10月之前的申请人。
4月29日，群内有人贴出郑州市12345政务服务便民热线的回复截图：“目前前期青年人才引进购房补贴已于近期陆续拨付到相关部门，后续资金将会分批进行拨付。”
被“套牢”的年轻购房人
2023年3月，马亮夫妇签下了属于自己的第一套房子。
房子在中牟县城，是套二手房。马亮夫妇都是2022年硕士毕业，妻子在中牟县谋得一份体制内的工作，马亮在附近的郑州经开区上班，两人工作都离县城不远。
“我们2023年初就开始看房，当时中牟的均价六七千一平米。想着早晚都要买房，加上两个人能有10万元的补贴，不到三个月就交了首付。”马亮告诉记者。相较于郑州下辖的其他县市，中牟县邻近郑东新区，近几年又有产业引进的规划，这是他们把家安在这里的理由之一。
作为郑州市下辖的县区之一，中牟县除了区位优势，同时还拥有9家整车企业、300余家汽车零部件制造企业。叠加产业转移、房价相对较低和补贴政策等优势，不少年轻人选择在中牟购房。
7月，两人到中牟房管局线下双双申请了硕士层次的购房补贴。刚申请完，马亮在刷社交媒体时发现，有其他申请者称，中牟县的人才引进购房补贴刚发到2021年，且停滞已有两年。
马亮告诉记者，他们的房子总价100万，首付四成，是两人东拼西凑借钱凑齐的。“当时想着买了也就买了，暂时停发了补助，也只能等。本来刚毕业没什么积蓄，把所有钱都投在房子上，是指望着这笔购房补贴。如果没有购房补贴，我们可能也不会这么早买房。”马亮说。
李颖和丈夫两人的申请时间也在去年7月。李颖在中牟县一所公立学校当老师，夫妻两人都是硕士，两人补贴额合计也是10万。
“因为有这个补贴政策，加之中牟县的房价比郑州市区便宜近一半，所以才在这里买房子。如果没有这个政策，我就不在这儿买了。可我们线下申请时，房管局政务服务大厅的工作人员说，在中牟买房申请补贴，要过两年才能发。”李颖告诉记者。
2017年底发布的《郑州市青年人才首次购房补贴发放及非郑户籍人才购房实施办法（暂行）》在2020年进行更新，删除了公示拟补贴对象名单的做法。郑州市在2020年5月后就不再公示获得补贴的人才名单，申请者无法从官方渠道了解补贴发放进度。跟马亮有着同样遭遇的申请者们组建了微信群，马亮也加了进去。
在群里等待的年轻人们，窘境是相似的。陆菲告诉记者，她和丈夫2021年底购入了一套119万的现房，均价不到8000元，而当时郑州南三环附近楼盘的均价要在12000元以上。2022年初刚付完40多万首付、压力最大的时候，陆菲在央企工作的丈夫还到餐厅兼职做服务员，时薪十几块钱。去年房贷利率下调，5000元左右的月供降到4100多元，他们两人工资才刚刚覆盖房贷，如果没有双方父母支持，日子都过不下去。
“之前想，往长远看，现在的压力可能过几年就不算压力，但目前行业不景气，收入也不稳定，眼下房子跌了十几万，身上又有20万外债，补贴还迟迟不能到位。”陆菲说道。
李颖夫妻也处于“等米下锅”的状态。本来，两人共计10万元的补贴款能在很大程度上缓解经济压力，但目前补贴政策兑现困难加之房价下跌，夫妻二人多次因房子而争吵。 “如果当时买在郑州，我跟我老公这10万块补贴早就下来了。 ”李颖抱怨道。
延迟时间已超过两年
这并非中牟一地存在的情况。据媒体报道，近期，安徽舒城、山东淄博、河南商丘、四川容县等地相继曝出不同程度的人才购房补贴发放拖欠问题。作为地方政府吸引人才的一种方式，人才购房补贴已在各地实践多年。原本，这种补贴形式既能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人才的经济压力，又能拉动本地的房地产消费。但现如今，迟发的补贴反而“套牢”了许多年轻人。
马亮曾多次通过电话、政府信箱、留言板等途径反映购房补贴问题。2023年8月6日，他收到郑州市住房保障和房地产管理局的回复称，依据属地管理原则，建议市民向中牟县房管部门反映。市局只负责管理市内五区和郑东新区。
之后，马亮又以一两个月一次的频率持续反映补贴拖欠的问题。今年1月，中牟县财政局回复称，由于疫情和经济下滑影响，财政收入锐减，资金异常紧张。2023年我局分别于3月份拨付165万元、7月份拨付50万元，并按申请顺序发放补贴至2021年9月份。
2024年3月7日，中牟县财政局再次回复称，截至2023年底，我县共审核通过人数1572人，应发放金额8417万元，实际发放至2021年9月份，发放金额4704万元，涉及人数870人。受经济下行等因素影响，我县财政十分困难。目前青年人才首次购房补贴资金已纳入2024年部门预算。具体情况已上报县领导，正在积极筹措资金，对青年人才首次购房补贴资金分期分批优先拨付。
按中牟县财政局公开的数据，截至2023年底，该县有702人的购房补贴未发放，涉及金额3713万元。
“2023年，我所在的购房补贴微信群里，有不少人在国务院留言板和人民网省委书记留言板上留言反馈，这才陆续发了一点。最近欠发的事情引发了媒体关注，目前看到的最新（补贴发放）是到2021年10月。”李颖介绍称。
中牟本地人宋程硕士毕业后选择回到家乡，在中牟县政府某局工作，同时也在中牟购置了新房。相较于其他受访者，宋程除了遭遇购房补贴拖欠，还面临着楼盘烂尾的处境。
他告诉记者，虽然自己2021年所购楼盘在郑州市公布的第一批“保交楼”名单中，但到现在仍处于停工状态。楼盘烂尾、银行贷款压力和购房补贴不能到位的叠加，让他喘不过气来。
作为公务员，宋程曾通过单位渠道反映过补贴发放拖欠的问题，但最终单位也只是帮忙联系县房管局，得到的回应与个人咨询一样，都是财政困难，需要等待。
赵婕在郑州本地体制内工作，同时是一个30多人微信群的群主。“如果群内有人到账，就会和大家同步一下，好让群友了解发放进度。”她向记者证实，目前群内有人反馈2021年10月申请的补贴已发放到位，但还没看到11月申请者的发放消息。
赵婕在2021年12月购房，2022年3月提交的购房补贴申请。由于她落户的郑东新区与中牟县辖区部分重合，她所购房屋归中牟县房管局管辖，因此也就需要在中牟县申领购房补贴。但从申请完成到现在已两年，她还未收到补贴款。
“我申请的时候是2022年，那时候就发放到2021年。现在已经2024年了，还是发放到2021年。”赵婕说道。
仍在推进的人才购房政策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购房补贴被迫延迟发放的同时，中牟县仍在持续推进这一政策。 2月21日，官方公众号“中牟发布”发布了题为《最高补贴房价50%！郑州人才首次购房补贴新规出炉》的消息。
“政府宣传着补贴政策，却又无法按时发放（补贴）。”马亮表示，他后悔在中牟购房，他和妻子盘算着，如果明年还拿不到补贴款，只能考虑赔钱卖掉这套房。
“政府的反馈一直是在筹措资金，但是资金到底什么时候能筹措到位？什么时候能把积压的补贴发放完？”赵婕表示，“在中牟买房的大多是刚毕业的年轻人，经济压力普遍比较大。”
李颖在当地的一所公立学校工作，现在每个月只能发3000元基础工资，其他补贴如班主任费、取暖费等都停发了。马亮告诉记者，他的妻子目前工资也发不全。他们买完房不久就赶上楼市降温，目前房子每平米降了一两千。
“当时申请时想着，可以靠这笔补贴偿还外债，现在什么都不敢往下进行了。”马亮告诉记者，他和妻子领了结婚证，却迟迟未办婚礼。
深一度了解到，虽然同属郑州市、执行相同的人才购房补贴政策，但金水区、中原区和郑东新区等市区的补贴到账时间远远快于中牟县，最快一两周就能拿到, 时间最长也不过一两个月。
在2020年公布的《郑州市青年人才首次购房补贴发放及非郑户籍人才购房实施办法》、2022年公布的《郑州市住房保障和房地产管理局、郑州市财政局关于印发 <郑州市青年人才首次购房补贴发放实施细则> 的通知》以及今年2月最新的《郑州市人才首次购房补贴发放实施细则》中，三个政策文件均在“资金拨付”一项中明确“采用预拨+清算的形式。由市住房保障局提出补贴计划，经市政府批准后，市财政将申请的资金下达，各受理单位将购房补贴资金全额拨付至申请人个人账户，市住房保障局每月向市财政局提供上月补贴发放情况，年终统一进行清算。”
5月6日，记者致电中牟县房管局，补贴申请受理窗口的工作人员表示，补贴款的拨付比例是市县两级财政各担负50%，既往所有拖欠的购房补贴已经纳入2024年县财政的全年计划，正在依次逐步发放。最近县财政有拨付过相关资金，只要财政拨付一批，房管局就会下发一批。
（应受访人要求，文中马亮、李颖、陆菲、宋程、赵婕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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