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颖莹 上海人民出版社·世纪文景

一本诞生在社科编辑部的文学书

商务君按:一小时售出4000多册,上市3天紧急加印两次,豆瓣评分9.2,长居抖音、当当、京东等平台热销榜……万万没想到,这样一本文学畅销书,它的编辑竟然是做社科书的,而它的作者也是第一次出书!社科编辑为何“不务正业”盯上文学书?“新手”编辑、新人作者怎样联手打造爆款?

无论是在销量还是口碑上,世纪文景在今年3月底推出的纪实小说作品集《我曾是一名饲养员:流浪东北的日与夜》(简称“《我曾是一名饲养员》”)都可以称得上“火了”。

仅仅一小时,《我曾是一名饲养员》在抖音和B站就累计售出4000多册。上市短短3天,紧急加印了两次。这本新书的豆瓣评分曾长居9.2,五星好评不断;一度位列抖音商城文学书籍人气榜Top2;当当中国当代小说新书榜No.5,在库存基本告罄,断货开启预售的情况下,仍然跃居新书热卖总榜第25名;京东纪实文学热卖榜总榜Top4;B站销量突破7000+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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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是一名饲养员:流浪东北的日与夜》

作者:苍海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世纪文景

出版时间:2024年3月

然而,大家可能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样一本在中图分类法体系中的I类书(文学),它的策划/责任编辑此前经手的大部分书,在申请书号时填写的图书分类,往往是K(历史)和B(哲学),偶尔还有F(经济)。

没错,我不仅曾经是,现在也仍然是一名社科编辑。多年前,一位营销同事对我的吐槽言犹在耳:“一个脑回路清奇的女子……靠脑洞和爱创造奇迹。”

如今回看,这句评价简直“一语成谶”。谁能想到,数年过去了,我不仅在脑洞大过天的放飞之路上继续狂飙,甚至还勇猛实践,干脆从社科策划转战到了广义上的文学领域。

这一切,听起来仿佛……确实过于清奇了!!!

那么,我到底是如何右手硬核学术,左手一气儿“瞎搞”,走上左右互博之路的?

“砖家”说:我编《我曾是一名饲养员》以前……

说到社科编辑,我们的日常画风往往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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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满便签的稿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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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图书馆查资料,调阅个别稀缺图书需要填预约登记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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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0月,参加学术会议(前排)。万幸虽然发缝有点大大,但是还没有秃头(bushi)

前年,一位熟悉的书评人曾半开玩笑地对我说“你最近给我寄的这本书有585页,实在是太厚了”,而我则淡定表示“这其实是我今年编的书里最薄的一本了……”

平心而论,从打造产品的角度而言,社科书,尤其是一些内容相对比较有门槛、更偏学术的品类,确实需要编辑付出相当的时间和精力。就稿面处理来说,不仅涉及比较常规的文字编辑工作,如脚注、正文括注、图表等的体例统一,各类文献复核,全稿引文核查。如果是从无到有的策划稿,有时还涉及对参考资料或选目用资料的前期收集整理、对目录结构的调整或章节设置的斟酌、书稿总体篇幅的计划与核算、行文逻辑的推敲,等等等等。

而这些,只是迈出了万里长征第一步。怎样在准确传递书稿原意、最大程度保真的前提下,撰写具备一定可读性和形式美感的封面文案?在哪里找到合适且可用的图片素材,帮助封面设计师尽快找准设计思路?提取哪些具备一定公共性的内容要素,进行整理和转化,以供后续营销,确保一本书抵达更多的读者?

上述种种,让我长期徘徊在秃头的边缘。虽然我经常自嘲为“烧脑燃料制造者”“硬核反应堆工程砖家”,但在这些知识燃料烧到读者的脑之前,最先点着的通常是自己的脑,学术大“砖头”砸中读者的脑袋前,最先拍到的也往往是编辑的头。

利用通勤这类零碎时间开启“榨脑汁”模式、琢磨文案细节,深夜秒回夜猫作者发来的目录,凌晨为一段想不通的论述逻辑而失眠……对我个人而言,这很大程度上并不是因为社科书领域太“卷”,而是由于社科书魅力太大。一本书就是一套体系、一个视野、一种方法,至少教会我们究竟该如何面对复杂。

而做书的过程,就是探险的过程,编辑、宣推往往充满了各种各样探索的挑战和乐趣,让我从中获得了好奇心被极大满足的快乐。比如,从零开始编选一本书,从规划整体结构、谋篇布局到搜寻插图,从手工核算每一章节大致需要多少字数,到计划全书总页数,这些工作让我体验到一种类似“造房子”的乐趣。比如,早在2019年,我就和营销同事一起尝试过,利用新书活动现场的音频素材,配上一些活泼的图片和音效,剪辑成B站风格的二创视频,分发给媒体传播。

在世纪文景,只要你愿意,确实可以尝试各种各样案头以外的非传统编辑工作。我写过分镜头脚本,做过视频剪辑,寻找平台和路线设计者组织过city walk活动,邀请新媒体平台大号实现过线上线下联动合作,与新媒体制片人一起酝酿过B站账号运营方案,也试着向一些独立书店发起过图书联展的邀约……

由于不少人误以为社科编辑的形象应该是戴着眼镜、两耳不闻窗外事、埋首耕耘稿面,而我过于活泼、不时放飞的工作内容实在反差太大,所以经常被打趣“你一定是个外星人”。但有机会在工作中实现各种脑洞,确实是一件让人无比开心的事情。

从社科到文学

之所以交代这么多做《我曾是一名饲养员》的前史,是为了说明,一切皆是偶然,但一切也皆为必然。长期从事社科书的编辑工作,能够极大锻炼一个人的耐心、毅力以及思维的缜密程度。而多年参与组稿、编稿到后续宣推的全流程,与营销及其他各个部门的同事一起,将一些大胆的、好玩的想法落地,也使我一直保持着对编辑工作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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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我策划并责编的部分社科类图书

但这里并不是想给大家投掷洗脑包,说“社科书就是好就是好”。事实上,我对社科品类的反思始于2020年,几乎贯穿2020~2022年。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这段时间,我被动过上了不少在家办公的日子,也因此获得了更多观察、思考的空间。这三年发生了急剧的变动和转折,就学术思想领域而言,个人认为原有的很多解释范式都已经失效。面对这个巨变的世界,我们多少有些失语。相信每一位葆有基本现实感的知识者,都曾或多或少重新考虑过,自己正在从事的学术/文化工作,到底何为。

时代巨浪,仿佛使书桌不复平静。我曾与同代学人进行了很多分享和讨论,在怀疑与思索中徘徊了良久。当时我们都认为,相比建立新的范式,似乎寻找一些新的叙述,是在可见的未来更容易实现的事情。最终,我将目光落在了不同个体无可替代的独特经历上。我不再想象存在着一个固定的“中心”,而是期待发现各种各样的“散点”,也隐约希冀着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这些散点或许可以被连缀成一条崭新的思想线索。至少,在学院日益规范化的知识生产以外,这种参差的、高度差异化的,同时充满着肉身感觉的创作,敞开了一重全新的叙述空间,确实提供了另一种可能性。

此外,坦率地说,一些现实压力也进一步增加了我对非社科品类的关注程度。过去数年间,我手头的不少图书项目,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普遍周期较长。很多情况下,压缩编校时间又往往意味着降低品质,这是我和我所服务的出版平台世纪文景不愿意看到的。到底如何兼顾产量与质量?当时我的设想是在原本策划的泛学术类选题以外,适当补充一些更软性的选题品类,左右开弓、互相配合。

于是,种种因素叠加之下,调整选题结构成了我较为迫切的课题。

正当此时,2022年一个普通的周末,我在网上“偶遇”了《我曾是一名饲养员》的作者“杀心成焚”(笔名苍海)!

偶遇“杀心成焚”

那天,我打开八百万年没有用过的微博,偶然刷到一位朋友的转发,那是一条长微博,开头第一句话是“动物园里的动物能吃饱肚子吗?” 我立马被这个话题吸引住了。点进去仔细阅读,这篇长文里记录了好几个救助挨饿动物的小故事,写作风格非常独特,几乎无法被转述。该如何描述这种特殊的阅读感受?就像在一个大雪的寒夜,升起一堆篝火,听一个曾饱受人间风霜的人,坐在火堆前娓娓道来。那些故事既黑暗又明亮,既寒冷又温暖,充满着真实感和情绪的张力。作者的ID是“杀心成焚”。

杀心成焚是谁?他还写过别的文章吗?是不是可以邀请杀心成焚写一本与动物相关的书稿?多年策划工作养成的选题论证习惯,使这些问题泡泡几乎就像某种本能,在我心中接连冒了出来。抱着这些疑问,我很快找到了微博以外,当时杀心成焚人气较高的另一个网络平台知乎。

在知乎上,我了解到杀心成焚是一位有着丰富人生阅历的写作者, 大家亲切地称他为“杀哥”。知乎上有不少关于杀心成焚的网友提问,不约而同涉及这些问题:他是怎样一个人?该如何评价他? 其中的回复基本都会提到,杀哥重情重义、真诚善良。而我当时希望邀请杀哥写的书稿,他在网络上也早已开设过一个相关专栏,人气颇高,有着400多万的点击量。

可以看出,作者创作这个专栏时,汲取了不少与动物相处、在底层谋生的一手经验作为养料。它与我之前编辑过的社科品类截然不同,没有复杂的结构,没有密织的脚注,虽然朴素,但动人、有力量。这些文字也区别于我之前有关当代文学的大部分阅读经验,在纯文学写作之外,有着自成一路的强烈风格。

如此无可替代的内容,至今都没有出版过实体书吗?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又是一番查询,我首先确认,至少目前市面上还没有推出过相关作品。于是,我果断向杀哥发出了邀请。

早些年,我曾对“每本书的背后是人与人的相遇”这类看似过于煽情的说法不以为然,并坚信,做书,无论是版权引进,还是争取国内作者,专业性才是最重要的。现在,我固然仍然坚持,在面对一部稿件和一位作者时,编辑的专业能力应该被放在第一位。有口碑、有质量的图书产品,是编辑唯一有效的名片。但是,如今的我,也不得不承认,能否与作者达成共识,实现比较良好的合作,在这一点上,有时候看似玄学的所谓“缘分”,确实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之一。

从这一点来看,我跟杀哥,确实比较有缘。我们两人,一个在上海工作,一个在东北流浪,未经任何中间人辗转介绍。一切的缘起都如本节开头所述,只是我偶然打开了长久未曾使用过的微博,被一位朋友随手转发的文章吸引。这个故事的开头听起来是如此随意而魔幻,通过一份极易被漏看的网络邀请,两个相隔遥远的陌生人,真的就能够彼此联系上吗?

我本来以为,对杀哥的邀约会石沉大海,没想到却很快与他正式取得了联系。由于杀哥经常“神出鬼没”,我们的沟通时间往往不定,可能在下午、凌晨、周末的晚上……沟通地点也常常不定,我在地铁上、餐厅、家里,都看过杀哥发来的文件,给他回复过长长的语音条,跟他通过一个又一个语音电话。我有时忍不住想,手机屏幕那头的杀哥,此时此刻是在哪里流浪呢?他今天是出去开了宝箱,还是找到了一处废弃的楼房遮风避雨?我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只记得,等我终于收到杀哥签字寄还的合同,迫不及待打开时,发现纸张已经有一些泛黄了,上面还残留着浓浓的烟味。刹那间,他思考和生活的痕迹仿佛突然具体了起来。

当然,最终能够实现合作,除了一些机缘巧合的因素以外,世纪文景的品牌积累和业界口碑也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更值得一提的是,我服务多年的这家出版机构,对编辑的包容度。当时,我在社科部门提出这个文学类的选题,获得了编辑部同事们的一致支持。选题会上,分管编辑工作的何晓涛老师第一时间肯定,这份稿子“是好看的”。总经理姚映然当时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你在社科部门做这个选题,有点奇怪呐。”但是很快,这个“奇怪”的选题就在她的全力支持下,正式在社科部门立项了。

制造《我曾是一名饲养员》

由于稿件整体已经比较成熟,我和杀哥迅速商量定了选目和结构。

对于结构,我曾做过一些不同的设想。通读全稿,其实可以梳理出一条比较完整的故事主线:主人公老陈在驾校结识了老海,老海当时在动物园工作,老陈就去动物园帮好兄弟干活。后来,老海考上了事业单位,为了保护受到职场骚扰的姑娘,大打出手,因此蹲了大牢。老陈为了给老海筹赔偿金,卖了房子,只能露宿街头,过上了流浪生活。老陈可以教人如何不花一分钱,在一个城市过活,也混过网吧、当过雇工、应聘过饲养员和洗浴中心安保。老陈搭救过被凌虐的动物,也扶助过社会边缘的老弱幼小,他用义气和活下去的勇气告诉人们,小人物也可以书写荡气回肠的故事……

我原本考虑过,书稿中的15篇文章,是否能够按照故事主线的顺序来排列?或者,是否需要设置两个部分,把人和动物的故事大致分开归类呢?但是在修改稿件的过程中,我很快放弃了这些想法。杀哥写人生百态,写社会江湖,写动物与人的生存,写人世间的残酷与温情,一切都浑然天成。他的创作让人想到萧红,击中人心的是在技巧以外,那种蓬勃的生命感和原始的、近乎自然主义的生与死。太过匠气的雕琢反而会破坏书稿的“野生”风格。

最后,成书采用目前的结构,开篇是秃熊的故事,全书第一句话就道明“我曾经是一名饲养员”,结尾则是“两头大象”的故事,全书结束在“我”哄睡小侄子,“以后我再给你讲一头棕熊的故事。” 首尾呼应,形成了一个讲故事的循环。

此外,人和动物,社会与人生,不同的故事在书中都由第一人称叙述者“我”穿插讲述,交织在一起,看似随意散乱,却进一步加强了讲故事的场景感与写作者鲜明的个人风格。所以这本书正式出版以后,收到一些读者留言,读杀哥的故事时,会自动脑补杀哥的声音,“就好像他坐在我对面,正在读给我听。”

不仅是结构,在稿面的文字处理上,我也比较谨慎,同样是出于最大程度保留作者个人风格的考虑。不同于社科书,在体例方面会做大量符合规范的调整,对论述逻辑的缜密程度、表述的准确性往往也有较为严格的要求,在修改杀哥的稿面时,我一开始就把这些游走在虚实之间的故事,明确定位为纪实小说。它们更需要的是尽可能保留原有的写作风格,勿用一刀切的规范戕害元气淋漓的文字活力。当然,在这个前提下,我尽可能地完善了一些故事中的细节,润色提升个别情节的流畅程度。

在审稿过程中,杀哥有时会主动告诉我,他开通了B站账号,进驻了抖音,等等。等到三审完成,我着手撰写这本书的方案时,再来回顾杀哥在各个新媒体平台上的活跃情况,陡然发现,杀哥,已经不是我们刚签约时的杀哥了,他变成了传说中坐拥百万粉丝的人气UP主。

以往,我对人气UP主的印象都是私信往往杳无音信,联络大部分都必须通过经纪人,万万没想到,网红竟是我作者,是那个有时会批评我的文案粘牙(肉麻)的杀哥,是那个满嘴大碴子味夸我“妹子,你对作者太好了”的杀哥,是那个轻描淡写说要给我和同事寄几杯咖啡,结果我收到了满满一大箱子的杀哥……网红抽象又遥远,但杀哥却依然那么生动、接地气。

从运作产品的角度,杀哥如果可以在自己运营的抖音、B站等新媒体平台带货,那可谓部分实现了堪称完美的、可遇不可求的闭环。在讨论这本书的方案阶段,我们就决定,这本书除了原有的一些比较传统的大渠道之外,在作者的自媒体平台上也要实现销售。这是一种较新的尝试,第一次,带货的不仅是达人,还是作者本人。我的同事赵政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在抖音、B站等平台提前做了技术接入和其他准备工作,并实现了对后台数据的及时监测及投流。

后面发生的事情,就为大家所知了。3月27日晚,杀哥在抖音、B站几乎同步发布了一个荐书视频,同时挂《我曾是一名饲养员》的销售链接,一小时内实现了4000册的销售!当时,我一边在线刷着惊人上涨的数据,一边跟同事赵政讨论需要同步给作者的一些信息,及后续应对一些突发状况可以采用的办法。鏖战到零点,渠道同事在工作群内连夜进行了不少关于补货问题的协商讨论。凌晨一点,杀哥又找我商量了一些技术问题,这漫长而奇妙的一晚才告结束。

此后数天内,杀哥27日当晚发布的这个短短28秒的荐书视频,全网累计播放量超过73万次。抖音、B站两大平台的销售数字也一路持续增长,我不得不接连紧急填了两次加印申请单……

制造《我曾是一名饲养员》的过程和结果,证实了我曾花费很长时间才领悟到的一件事情:其实不必给自己设置太多限制,怀揣好奇心直接出发,前方到站就是新的风景。

最后,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对我来说,这不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背后有支持我的开明的平台世纪文景,有默契配合,辛苦付出的工作组同事们,他们是:高晓倩、赵政、周官雨希、浦渊、陈杨、来曙骏、李静、梁依宁、谢静雯、杨朗。(排名不分先后左右高矮胖瘦。)一个全新的尝试获得了初步的成功,需要感谢工作组的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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