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历史长河之中的一粒尘埃，有时候人们在做出选择时，却无法认清楚对与错。在特定的历史年代里，也许对与错并不那么明显，但遗憾和悔恨却会让人终生难忘。在整理旧资料时，看到一位老人的经历，正是道出了这个真谛。
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那还是一个饥饿的年代。由于天时不好，农作物歉收，村里不断有人死去。到了当年的冬天，村里的一头小牛也饿死了。那时牛是非常重要的生产工具，每一头牛都登记在案，杀牛吃牛肉是一种很大的罪过，要遭到严厉处罚。
正是因为如此，队里按照规定要把小牛埋掉。埋掉一头死亡的小牛本来很正常，但是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无数饥饿的眼睛已经在悄悄打它的主意了。当时王长清的父亲是生产队长，他和队里的会计老李、贫协的老张一起商量，决定三人一起去把小牛埋掉。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出去了，直到天亮才回来。
王长清父亲的担忧是对的，小牛死后没有几天，凡是被认为埋葬小牛的土堆，几乎都被人在夜里悄悄挖了一个遍。当然，他们的努力是徒劳的，小牛不会埋在那些地方。
一天夜里，王长清饿得昏昏欲睡，贫协的老张将他摇醒，还给他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碎肉汤给他吃。在饿得发昏的时候，那一碗碎肉汤简直就是龙肝凤胆一般好吃。王长清端起碗，一口气将这碗碎肉汤喝得连渣都不剩。喝完这碗汤之后，王长清才想起来，现在已经一连几天都吃不上饭了，哪里来的肉呢？老张告诉王长清，他们打死了一只野兔。老张告诉王长清，千万不要把自己喝了汤的事情说出去。
那天夜里，喝了碎肉汤的王长清有了精神。他走出屋外，听见父亲和老张、老李等人正在来来回回地忙碌着，王长清走过去一看，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他清楚地看见，父亲他们正在将那头小牛剥了皮的小牛剁碎切肉，牛肉被切得很小、很碎，就连骨头也没有放过。
王长清惊讶不已，慌乱之中踩翻了一个罐子，父亲听到声音，赶紧用草帘将肉盖上，又走进来告诉王长清，他们刚刚打死了一条野狗，准备天亮就拿去城里换粮食来吃。王长清明白，老张刚才说的是野兔，父亲现在说的是野狗，其实他们都在骗人。王长清此时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吃的碎肉汤就是小牛的肉。
王长清心中难过不已，头脑里一片空白，他完全没有想到一向正直的父亲会带头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他们在白天口口声声说为了防止别人偷挖小牛，实际上他们没有将小牛埋掉，而是私底下把小牛弄成了肉自己吃。
第二天，他们果然从城里换来了不少粮食，说是下拨的救济粮。饥肠辘辘的村民们看到运回来的救济粮，一个个感动得热泪盈眶。王长清看在眼里，想起父亲昨晚上做的事情，心中却像被针扎了一般难受。他觉得这是一种欺骗，一种不正直和光明正大的表现。
几年之后，运动风起云涌，小山村也掀起了批判一切、打倒一切的热潮。那是一个敢于打倒一切的时代，在当时那种氛围影响之下。王长清天真地站了出来，公开揭发了父亲和两个叔叔那晚上背着村民切割小牛的行为。
这一次揭发就像火山爆发，父亲和两个叔叔遭到了村民们的围攻和唾骂，当时那些想将小牛据为己有的人更是恼羞成怒，想尽一切办法凌辱和折磨被抓起来的父亲和两个叔叔。当时的罪名是盗窃公家财产，私自占有公家财产罪，但是无论村民们如何殴打谩骂，王长清的父亲都是一口咬定，小牛被他埋在了西河坎上。
当时村民们去西河坎找了小牛的遗骨，自然是没有找到。情况是残酷的，那些吃了救济粮的村民们有的是力气，最后王长清的父亲和老李被棍棒打死，老张被打断三根肋骨后被救了下来，总算没有死去。老张从此身体落下了病根，一到打雷下雨的时候胸口就疼得不行。
王长清没有想到，自己的一次揭发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他更没有想到，村民们会如此残忍对待他们的救命恩人，即使他们不知道救济粮是如何来的，但他们总会记得是王长清的父亲弄来的粮食吧？但是，大错已经铸成，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几年前，老张在去世前把王长清叫到床前，老张告诉他：“你现在长大了，该懂得一头牛救活一村人的道理了吧？”王长清听罢，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60年前，王长清说了一句实话，揭发了父亲的行为。在当时的环境下，王长清是没有错的。但是王长清没有想到，他的父亲没有埋掉小牛不是为了自己，不是将其据为己有。他们用一头小牛救活了一村人，顶住了最大的压力，甚至最后被自己所救的人打死。
王长清没有想到结局会是这样，当他明白这个道理时已经追悔莫及。王长清的父亲救了他，也救了村民们的命，王长清和村民们反过来却害死了父亲和老李。
王长清一辈子没有原谅自己，他为此抱憾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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