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常洛闻】

2024年上半年,韩国电影市场最有影响的电影,当属《破墓》。在韩国这个只有5000万人口的市场,观影人数达到1537万人,成为韩国今年首部“千万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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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墓》的阵容堪称准顶级,柳海镇、崔岷植资深演员“老带新”,与金高银,李到晛,上演了一出跳大神的好戏。按照字面意思,破墓其实应该翻译成“迁坟”(是不是一下就变成了破除陈规陋习的公益广告?),但其实这部电影是韩国一个特殊类型片——抗日鬼片,或者叫主旋律鬼片的集大成者。

----------以下为剧透----------

本片的故事线在韩国类型片中也堪称丰满复杂。

巫觋世家的巫女华林(金高银饰)和副手奉吉(李到晛饰)接了一单生意,远赴美国给一位朴先生家“看事儿”。飞机上,华林用流利的日语与空姐对话,就在空姐以为她是日本人时,华林坚定地说,我是韩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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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智泳的新生儿子哭闹不止,药石无用,只能寄希望于怪力乱神。朴家全家都加入了美国国籍,且家资巨富,但男主人家中气氛阴沉奇怪不说,这家远在韩国的祖坟似乎也与婴儿及婴儿父亲的“阴病”有关,为了解决问题,华林提出要重新安置朴先生已故的爷爷坟墓,也就是破墓这一名字的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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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教徒高永根在业界成绩斐然,曾为总统操持葬礼。从布景中的照片看,原型应是韩国前总统金大中的国葬

术业有专攻,他们拜访了基督教徒入殓师高永根(柳海镇饰)和地官(风水先生)金尚德(崔岷植饰)。尚德刚好因为女儿婚礼缺钱,便接下了这个价值50万美元“大单”。

在起棺当天,朴智泳请来了他尚在韩国生活,也没有加入美国国籍的姑姑,全家出席仪式。但墓碑上没有名字,只有经纬度,金尚德尝了一块墓土后,脸色大变,警告大家附近狐狸出没,此地是“恶中之恶”,贸然破墓,所有人都有性命之忧。朴智泳解释是高僧奇顺爱给他爷爷选了这个风水宝地,应该是正经的“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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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高额酬劳,团队决定冒险破局,由巫女华林主持一场转厄仪式,用五头生猪作为替身欺骗鬼神,用五个属猪的壮汉破墓起棺,然后将连棺材带尸体一起火化。

可是随着棺材抬出,一系列诡异现象接连发生,破墓的工人在土中斩断一条人头蛇,之后天空突然阴云密布倾盆,按韩国文化下雨时不能火化,否则会让死者不得往生。暂时安置棺材的过程中,棺材盖被打开,朴家爷爷的鬼魂出逃后对后代大开杀戒,而朴的棺材下还有一副更加诡异、竖直安葬的棺木。经过主角团的调查,原来朴家爷爷朴根贤是日本占领韩国时,出卖祖国的韩奸,官至中枢院副议长,有侯爵的爵位。死后听从日本僧人奇顺爱的安排,安葬在了这处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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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奇顺爱的发音接近日语的“狐狸”(キツネ,kitsune),其真实身份是狐仙化身的日本阴阳师村山淳二。日本阴阳师在早年侵略朝鲜半岛期间,把一名被斩首的大名变成僵尸,把一把燃烧的武士刀插入僵尸体内,然后将僵尸装载棺材中,竖直葬在了精心计算的地点,以武士刀为铁钉,钉在了韩国的气脉上。

后来日本占领时期韩国独立运动兴起,为了防备韩国人破局,村山淳二就在日本侵略军的支持下,将死去的韩奸高官叠葬在大名的棺材之上,以便以盗墓贼的名义追杀来破局的韩国人。最后主角团靠着五行相克,金尚德用沾着鲜血的木头镐把击毙了刀枪不入的僵尸,拔出了韩国气脉上的铁钉,破掉了“狐狸斩断老虎腰”的诅咒。

----------剧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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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韩国民间传说,半岛地图是一只抓着大陆的老虎。片中提到的墓穴在韩国东北靠近朝鲜,也就是半岛东海岸中部,老虎的脊柱部位。题头的海报,四个主角中间的天空,其实是朝鲜半岛的地图形状。

大杂烩式的怪力乱神

为了视觉效果和气氛营造,片中至少涉及到了萨满、道教、佛教、基督教、神道教5个大的宗教体系,还夹杂着阴阳、风水、魇胜、五行生克等元素,虽然冲击十足,但也给观影带来了一些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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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林设定为巫觋世家的巫女,精通萨满仪式。朝鲜半岛的萨满教崇拜历史悠久,传承比较完整,在权贵阶层有不小的影响力。现任韩国总统尹锡悦就有自己信任的巫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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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林的副手奉吉设定较为复杂,他在萨满仪式中充当类似“二神”的角色,但是他身上的纹身是道教的《太乙保神经》,在开头去病房探视朴智泳的儿子时,他念的是道教的《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玉枢宝经》。

这两段表演,年轻演员十分敬业,展现了朝鲜系萨满仪式的真实样貌,而且也与影片真的请了一位巫女作为顾问有关系(片中扮演华林奶奶鬼魂的是韩国很有威望的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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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中巫女华林为了弄清恶灵的身份替法师奉吉设下替身法阵,但额头上其实可以写点别的……

片中的僵尸唯一忌惮的是一座破败佛寺中的佛塔,而且主角多次用糯米、盐驱邪,划定结界等情节。入殓师高永根虽然笃信基督教,但是基本没有什么用,全片正邪之间一直是东方法术之间的对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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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水师“虎眼”金尚德在探查坟墓前撒盐驱邪,这一习惯中国古代有,日本神道教更为看重

身份证式的政治隐喻

关于宗教借用,网络上的解读非常丰富。片中更加驳杂的是无处不在的政治隐喻,不同的是政治隐喻对所有正面角色几乎到了点名道姓的程度,导演自己也在访谈中做了很多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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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葬仪师高永根的店铺,叫“义烈葬仪馆”,指义烈团。1919年三·一独立运动爆发之后,大量在海外的朝鲜人受到鼓舞,加入武装抗日的队伍。11月9日,曾经在中国天津德华学堂、金陵大学学习的朝鲜人金元凤与12名新兴武官学校的朝鲜同学,在中国吉林城巴虎门外成立了义烈团,金云凤被推举为团长。义烈团连续多年开展暗杀日酋韩奸的活动,组织武装暴动,向朝鲜人宣传独立思想,鼓动半岛奋起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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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年,日本特高警察针对义烈团进行秘密调查的档案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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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大名化身的僵尸唯一忌惮的佛堂,安置在一座破败不堪无人问津的佛寺里。这座破庙名叫报国寺,暗指韩国人对先贤报国的历史也是越来越冷漠。看守庙门的老人告诉主角,原来的老住持叫元凤,这里暗指的应该就是金元凤。金元凤与18名同志曾于1925年考入黄埔军校第四期,接受军政训练。1927年1月毕业后,金元凤留校任政治部少尉教官,并参加过北伐战争。

就在金元凤革命事业蒸蒸日上之时,国共第一次合作失败,国民党右派对共产党人展开了大搜捕、大屠杀。出于相同的阶级利益,金元凤率领义烈团站在中国共产党一边。1927年4月,金元凤、朴建雄、柳子明、金奎光等100余名朝鲜青年离粤赴汉,集合到黄埔军校武汉分校,并号召在中国的朝鲜革命者广泛参加了共产党的军事斗争,金元凤自己还参加了南昌起义。

但由于中国共产党领导层在策略上的错误和敌我力量的悬殊,斗争遭到了很大挫折,仅在广州起义当中,就有100多朝鲜革命青年壮烈牺牲。1927年金元凤参加广州起义,失败后到海陆丰革命根据地。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这批朝鲜人离开中国军队,到上海重新领导义烈团的抗日斗争,后来在中国的抗日战争中也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对于亚洲人民来说,金元凤是反抗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暴行的英雄人物。但是因为他后来跟随金九,选择北上,韩国对他采取了主动遗忘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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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中的反派配角,靠爷爷当韩奸走狗而成为富豪的朴智泳被他爷爷的鬼魂“夺舍”后,在首尔广场酒店向着外面敬起了旧日本军礼。他敬礼的方向,是原来朝鲜总督府所在的位置。

朝鲜总督府一直被认为是日本人压制朝鲜半岛气脉的“压胜”。因为景福宫是李氏朝鲜的正殿,日本吞并朝鲜后,先是把景福宫南侧的正门光化门搬到了宫殿的东侧。因为面南背北是中国的传统思想,而日本神道教中,是以东西向为尊。之后拆掉了宫内的48间殿阁,在景福宫的原址修建了高达54.5米的朝鲜总督府,使景福宫时刻处于总督府的阴影之中。而总督府的风格虽然是带有圆顶的新古典主义样式,但平面图,尤其是从房顶看去,是一个日本的日字,这些都被朝鲜人看做是日本有意破坏风水,压制朝鲜气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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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总督府旧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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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韩国时任总统金泳三在进行了一系列讨论后,以清除日本统治时期象征为由,指示政府拆除总督府大楼,在原址修复景福宫原貌。拆除的总督府建筑只保留尖塔部分,运往天安市郊外的“独立纪念馆”西侧展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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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独立纪念馆展览的总督府房顶塔尖

影片的主线,是拔出日本帝国主义钉在韩国气脉上的铁钉,其实在历史上无凭无据,到现在都是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的都市传说,但韩国人认为这是日本帝国侵略者善于毁尸灭迹,对“拨乱反正”非常热衷。还是在金泳三总统任内,他借光复五十周年主导了一系列纪念活动,决心要把“日帝留下的残滓清理干净”,其中就包括要拔掉钉在山脉要穴里的这些铁钉。

金的言论在当时引起了巨大的社会反响,报纸甚至质疑金泳三是风水总统。但内政部还是执行指令,在1995年2月拔掉了118根铁钉。其实当时的韩国社会,与其说是对风水学说有不同意见,更可能的是金泳三清算韩奸的倾向引起了特定食利阶层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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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BS 1995.03 新闻报道 大韩民国境内62处发现有铁钉存在,铁钉长约180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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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山上拔出铁钉的纪念石,写着铁钉的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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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一些名山上也有疑似铁钉的踪迹,但很多后来被证实是测量土地田亩,或者开山采石的工具。铁钉的具体数量和规范形制一直没有定论,直到现在,无论对韩国亲日派还是反日派来说,都是“拔山中钉易,拔心中钉难”。

我的老家长春曾经也是日本占领的要津,而且日本帝国将东北看做是“新日本”,不惜工本进行基建,有过大量的鸟居、神社和日本式建筑。当然也有一些关于压胜、魇镇的都市传说,在南京、西安也听过类似的故事,但现在的中国普通人,恐怕不会像韩国人一样,对这些故事这么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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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建设的伪满洲“国务院”,原为白求恩医科大学基础教学楼,后合并入吉林大学医学部,门前的塑像是白求恩医生

说完地点,再看看人名,片中四个主角原型都是韩国历史上的独立运动家,名字的训读一模一样。

“二神”奉吉原型为尹奉吉,是中日韩三国都纪念旌表的独立义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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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奉吉1908年6月21日出生于韩国忠清南道,是五男二女中的长子。1910年朝鲜被日本吞并,尹奉吉开始了亡国奴的生活。1918年11岁时,他进入德山公立普通学校(小学),但由于日本人禁绝朝鲜语,要求朝鲜学生必须使用日语,也让尹奉吉心生不满。

在学校期间,有一次学习日语基础时,日本人教师让学生跟读“我是日本人”这句话,但没人跟读,尹奉吉的同桌说要试试。于是尹奉吉在放学后把同桌带到后院拳脚相加,并放言“变成倭寇的感觉怎么样?朝鲜人想当倭寇,先得从脸开始改造!”次年3月初经历了三一运动后,他更加厌恶日本人,遂退学改去私塾学习汉学。

尹奉吉认为提高国民素质,就可以恢复国家独立,要摆脱贫困落后和日本统治,就必须要提高农民的文化教育水平。1925年,尹奉吉回到家乡办起了农民夜校,教授韩文、历史、算数、科学、农业知识等。他还撰写了《农民读本》,致力于扫盲和启蒙运动,并逐渐对独立运动产生兴趣。

1930年3月5日,尹奉吉留下“丈夫离家生不还”的字迹,与家人不辞而别,坐上北上的火车。他历经波折,终于偷偷渡过鸭绿江,来到中国东北,并一路南下到青岛,在一个日本夫妇经营的洗衣店工作等待时机。

九·一八事变后,尹奉吉认为“没有让我就义的机会了”。于是辗转到上海寻找大韩民国临时政府。此时,韩国临时政府活动处于非常低迷的状态,为了凝聚士气,金九组建了“韩人爱国团”,专门刺杀日本要人。1932年1月8日,“韩人爱国团”团员李奉昌在日本东京樱田门投掷手榴弹刺杀裕仁天皇,虽然没有成功,却大大刺激了尹奉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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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独立纪念馆内的三义士像,左至右为尹奉吉“丈夫出家生不还”、安重根“国家安危劳心焦思”、金佐镇“向祖国进军”

1932年3月,日寇占领上海,并决定借4月29日庆祝“天长节”(昭和天皇生日)的机会,在上海虹口公园举行“淞沪战争祝捷大会”。

4月20日,尹奉吉在《上海日日新闻》上得知消息后,转告金九,两人都认为这是天赐良机。4月26日,当时只有24岁的尹奉吉宣誓加入韩人爱国团,申请时尹奉吉就请求“请让我像李奉昌那样为国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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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奉吉宣誓文

4月27日,尹奉吉给家人写了一封遗书,并将遗书转交给金九。

4月29日清晨,尹奉吉吃完早餐后,解下了自己花6元钱买的表,与金九诀别:“这块表是按照老师说的,宣誓仪式后花6块钱买的,但老师的表是2块钱,所以请和我交换一下,毕竟我的表只有几个小时可以使用。”金九听罢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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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独立纪念馆内,两块怀表的复制品

临行前,金九对尹奉吉说了最后一句话:“愿与君再面于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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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鲁迅公园尹奉吉举义现场

告别后,尹奉吉乘车来到虹口公园,凭借西装革履和流利的日语,在没有请帖的情况下,顺利通过警卫的盘问进入公园。他带了一个军用水壶和饭盒,其实是两枚特制的手榴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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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捷大会现场

11点30分左右,大会进入高潮。在场日本人齐唱日本国歌,尹奉吉突然冲出人群,将水壶炸弹准确地投掷到主席台上。只听一声巨响,主席台上的日本人被炸得人仰马翻。尹奉吉想要再扔出饭盒时,被日本宪兵当场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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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炸发生后乱作一团的现场

这次爆炸,主席台上的日本军政要员非死即伤:

白川义则(陆军大将、日军驻上海派遣军总司令)身中204块弹片,送医后死亡; 河端贞次(日本驻沪留居民团行政委员长)当场被炸死; 植田谦吉(陆军中将、第九师团长,后任关东军总司令)被炸断一腿; 重光葵(日本驻华公使,后任日本外相)被炸断一腿; 官野村吉三郎(海军中将,日本海军第三舰队司令长)被炸瞎右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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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奉吉被捕现场

尹奉吉被捕后,5月25日被日军以谋杀罪判处死刑。11月18日被押送到日本。12月19日,尹奉吉在日本陆军基地内被枪决,年仅24岁,葬于当地公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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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奉吉受刑遗像

1945年,日本无条件投降后,尹奉吉的遗骸被迎回韩国,“韩国国父”金九亲自迎接,并举行了隆重的国葬。为了纪念这位勇敢的孤胆英雄,上海市虹口公园(今鲁迅公园)内建有一座“梅亭”;韩国首尔设有尹奉吉纪念馆,他的遗物被韩国政府指定为国宝;他在日本的埋葬地,也建有尹奉吉纪念碑。尹奉吉非常罕见地得到了中日韩三国的共同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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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对尹奉吉赞许有加,将尹作为组织国民党“青年军”的范本

剧中另一位主角“华林”的原型,为女性独立运动家“李华林”,李华林车牌“19무0301”,19代表她1919年参加三一独立运动,“무”代表巫觋的韩文“무당(巫堂)”,数字0301就是三一独立运动的3月1日。她是尹奉吉和李奉昌的亲密战友,人生的传奇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华林1905年出生,1919年15岁时,带领朋友们参与了三一独立运动,高呼独立万岁,从小就对驱逐日寇、恢复国家独立念念不忘。1930年为了实现祖国独立的理想,李华林从平壤流亡到中国上海,辗转见到了金九。金九虽然对李华林女性社会主义者的身份不太满意,但是看到了她对国家独立的渴望,批准了她加入韩人爱国团。

李华林是韩人爱国团的核心三人帮之一。1932年1月,李华林成为李奉昌在日本东京樱花田门投掷炸弹的帮手。她给李奉昌制造了一个口袋,让他把手榴弹藏在胯下,接近日本天皇,险些将裕仁天皇送上西天,改写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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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奉昌义士像,投弹刺杀日本天皇失败后被捕杀,殁年3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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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奉昌加入韩人爱国团宣誓文

1932年4月,尹奉吉在上海虹口公园投弹的帮手也是李华林。她和尹奉吉一起侦察公园,帮助潜入,本来计划与尹奉吉一起投掷炸弹,但因为日语不够流利,被金九临时撤换。李华林在回忆录中写到,“当时尹奉吉扔了炸弹,哐的一声,日本鬼子就像落叶一样簌簌地掉了下来。”

尹奉吉被捕后,日本帝国主义更加疯狂地搜捕朝鲜半岛独立运动人士,金九组织的韩人爱国团被迫解散。李华林为了摆脱日本帝国主义的追捕,向南往广州,考入中山大学护理专业,与同为留学生的金昌国结婚并育有一子。

1935年深秋,受独立武装将领尹世柱感召,李华林决心再次投身韩国独立,并为此与丈夫离婚,把孩子也托付给丈夫,跟随朝鲜民族革命党前往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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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李华林在中国拍摄的照片 韩国忠清南道研究院

南京大屠杀后,李华林于1938年经过重庆转移到武汉。同年10月,朝鲜民族战线联盟在武汉成立朝鲜义勇队,李华林担任义勇队妇女队副队长。这是朝鲜半岛流亡人士在中国境内成立的第一个正式的武装组织,半岛的“民族革命战争”也是在中国武汉打响了第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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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电影《暗杀》讲的就是大韩民国临时政府从中国调回精锐,回国刺杀亲日派和日本要员的故事

1940年,朝鲜义勇队为了进行真正的抗日斗争,决定转移到华北太行山的八路军抗日根据地,加入八路军抗日武装斗争。李华林从此开始在华北和延安等地进行抗日运动直到解放。

这样一位对朝鲜半岛民族独立和国家解放功勋卓著的传奇女性,却没有得到过韩国政府任何褒扬和嘉奖,原因是在半岛解放后,李华林选择了坚持共产主义信仰。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后,根据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指示,李华林加入朝鲜人民军第6军团,担任卫生所所长。期间她因美军轰炸负伤,返回辽宁沈阳修养,从此再没踏上过朝鲜半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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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李华林

朝鲜战争后,李华林选择留在中国,担任沈阳医护学校副校长、党校教授、中国交通部卫生技术科干部、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卫生局副局长和州党代表。文化大革命时被打成反革命分子,因此健康状况恶化。平反后转到大连疗养,之后为朝鲜半岛的和平奔走不息,于1999年2月10日去世。

风水师金尚德的原型是朝鲜半岛独立功臣金尚德。片中金尚德车牌为49파0815,49代表他1949年开始对国内亲日派宣战,“파”是破的谚文写法,数字0815就是韩国光复节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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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的金尚德

金尚德于1892年12月10日出生于庆尚道高灵县内谷面低前洞一个贫农家庭,从小学习汉学,后来赴日本早稻田大学政治经济学部深造。在日本学习期间,他与崔八用、白官秀、金度渊等人一同作为朝鲜独立青年团的代表参加了1919年的2.8独立宣言,结果被日本警察逮捕,并被判处徒刑。

出狱后,他于1920年3月流亡至上海。1922年1月,他作为韩国代表之一参加了在莫斯科举行的东方革命代表大会,1923年6月,国民代表会议宣布闭幕并崩溃,金尚德于1924年春天前往吉林省磐石县,与金东三等人组织在满农民联盟,担任执行委员并发行机关报《农民报》。

1932年,金尚德作为韩国独立军参谋被派往南京,为组织韩中联合军而与中国国民政府进行谈判。1935年,他参与创建了朝鲜民族革命党,并担任秘书部员和中央执行委员等职位。1942年,朝鲜民族革命党加入大韩民国临时政府后,同年11月被任命为临时议政院庆尚道议员,并于1943年4月被选为临时政府组织的宣传委员会的15名委员之一。

1944年4月,他就任临时政府学务部副部长,1945年3月,升任为文化部长。朝鲜半岛8·15光复后,金尚德作为第一批临时政府归国团返回韩国,1948年,他作为民族统一本部的候选人在庆尚北道高灵郡选区参选制宪国会议员并当选。此后,他担任了大韩民国国会反民族行为特别调查委员会主席,主张全面清算日本侵略罪行和亲日派韩奸行为,因此与亲日仇共的总统李承晚发生激烈冲突,导致反民特委被解散。

朝鲜战争期间,金尚德去了北部(韩国称是被人民军掳走),于1956年4月28日去世,并安葬在朝鲜。1990年,韩国政府认可了他在独立运动中的贡献,追授他建国勋章独立章。

高永根原型为高永根,是朝鲜王朝末期的官僚知识分子。他的车牌경기 40 바 1945,指日本战败投降,朝鲜半岛光复的年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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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的高永根

历史上高永根是朝鲜王朝末期的一个封建外戚官僚,属于闵妃(后世追封为明成皇后)一派。为了在闵氏家族继续享有特权的情况下争取朝鲜半岛独立,高永根既参与过独立协会这种民族组织,也在日本尝试过与朴泳孝等韩奸媾和。

在日本制造乙未事变,冲入朝鲜皇宫残忍杀害闵妃后,高永根彻底认清了现实,寻找机会杀掉了给日本人带路,并替日本人焚烧闵妃遗体毁尸灭迹的朝鲜军官禹范善。他自首后,在大韩帝国高宗李熙的干预下,日本人把他的死刑改为5年徒刑。

出狱后高永根替明成皇后守墓,高宗死后,他被朝鲜总督解职,原因是日本为了永远“皇民化”朝鲜半岛,把大韩帝国降回了“夷朝”,而高永根不顾日本人的警告,竖立了一座写有“大韩帝国皇帝”字样的纪念碑。韩国由于政治原因,对高永根的历史定位争议很大。

片中的反派角色,朴智泳(박지용),他的父亲朴忠纯(박중순),他的爷爷朴根贤(박근현)的名字,根据导演的解释,则是取材、化用于半岛历史上出卖大韩帝国的“乙巳五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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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5年,伊藤博文逼迫大韩帝国签订《乙巳保护条约》。韩国官员外部大臣朴齐纯、内部大臣李址镕、军部大臣李根泽、学部大臣李完用、农商工部大臣权重显五人逼迫当时的大韩帝国皇帝李熙签字,之后出任傀儡内阁总理大臣替日本人卖命,被称为“乙巳五贼”。

打地鼠式的创作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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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中的正面角色很长时间都不互相称呼全名,需要观众自己通过蛛丝马迹才能找到他们的革命者身份,在演员表中才能找到实证。而反派角色干脆不敢直接用历史原型的名字称呼,片中的地名和历史指向更是遮遮掩掩欲说还休,这到底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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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国父金九

这其实要说到韩国“国父”金九在韩国历史叙事当中的尴尬位置。

金九在李承晚拒绝离开华盛顿,又不愿意交出权力的情况下,开始领导大韩民国临时政府在中国活动,甚至不惜用绑架勒索韩奸的方式筹款,将临时政府从解散边缘拉回了正常轨道。

在中国期间,他领导了暗杀行刺日本要员的“义烈斗争”,缔造了韩国光复军,颁布了《大韩民国建国纲领》、《大韩民国临时宪章》,确立了大韩民国临时政府、韩国独立党、韩国光复军三位一体的体制。

金九还以大韩民国临时政府主席的身份,争取到了中国国共两党的支持。每逢三一运动纪念日、临时政府成立纪念日、朝鲜亡国纪念日等重要活动,中共驻重庆办事处都会派出周恩来、董必武、邓发、王若飞、黄华等高层出席。1945年9月3日,到重庆谈判的毛泽东在桂园会见了金九,对朝鲜半岛独立运动表达了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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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九手迹

1945年,金九本打算与美军合作,派光复军攻入朝鲜半岛武装夺权,但在整装待发之际日本投降,大韩民国临时政府受到美、苏的共同敌视。金九以个人身份回国后,无法与美国扶植、姑息日本的李承晚抗衡。

1945年9月7日美军在仁川登陆,9月11日建立驻朝鲜美国陆军司令部军政厅,实行军政,并开始取缔、镇压朝鲜半岛当地的各个民族独立组织。这期间出于共同的清共目的,李承晚政府与美国情报部门密谋,任用极右翼军人,大肆暗杀左翼领袖。

金九在对李承晚和美、苏彻底失望之后,展开反对托管、要求民族选举的政治运动,并在1948年赴平壤会晤金日成,彻底被美国和李承晚划入赤色分子名单。1949年6月26日被一个日本明治大学毕业,受训于驻韩美军防谍队和韩国陆军士官学校的极右翼军人安斗熙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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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9月9日,美国占领军取代日本侵略军,在原日本驻朝鲜总督府门前升起星条旗

李承晚坐稳总统宝座后,逐渐暴露出了想当“洋服皇帝”的野心,不断通过修宪、操纵选举等方式延长任期,彼时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在苏联支持下经济远超南韩,国际共运也处于高潮,韩国国内左翼运动风起云涌,为了稳固统治,本就亲日的李承晚政府将对亲日派的清算摆在了末位,反共保权成为首要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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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年代韩国左翼运动标语“北上吧!南下吧!板门店相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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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韩国大选,“咨政”十多年的美国顾问Robert T.Oliver终于代表美方摊牌,建议李承晚退休遭到拒绝。而对独夫忍无可忍的韩国民众发动了四一九学运,遭到韩国军方的血腥镇压,186人死亡,6026人受伤。彻底失掉国内民心和美国人支持的李总统被迫于1960年4月27日提出辞呈,5月29日流亡美国夏威夷,后来客死异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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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6政变中的朴正熙少将

1961年5月16日凌晨,朴正熙指挥部下伪装成进行“烽火军事演习”,向汉城开进,几乎没遇到抵抗就占领了所有的重要战略据点。凌晨4点半,朴正熙等首脑亲自进驻中央广播电台(KBS),以陆军参谋总长张都暎的名义向全国播放了事先准备好的“革命公约”,成立“军事革命委员会”接管一切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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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掌握最高权力18年,对韩国影响如同再造的军阀,青少年时代是日本治下的“皇民”,改名高木正雄,于满洲国陆军军官学校新京军官学校毕业后,不仅因为成绩突出,受过傀儡皇帝溥仪的嘉奖,还赴日本留学,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57期毕业,被分配到齐齐哈尔关东军635部队,日本投降前已经晋升为中尉。

他上台后出于对共产主义的反感,对美国的驯服,对经济发展的迫切需要,以及对日本的熟悉,选择与日本媾和换取资金和技术支持,对国内亲日派扶植、规训以推动亲日大商社投资重工业。

这一规划虽然将韩国送上了发展的快车道,但也将清算亲日派、清算韩奸卖国财产的门彻底关上,奠定了韩国保守派以亲日资本家、韩奸后代为主,右倾、反动的底色。

而哪怕是进步阵营上台,也碍于普遍的恐共情绪,怕被保守派借题发挥,不敢公平地旌奖左派的独立功臣,导致他们渐渐被埋没在历史当中。韩国保守派是在美国人支持下,手上沾满了左派鲜血,抢夺革命果实才坐上宝座的历史现实,自然也没人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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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各界反对韩日邦交正常化的大规模示威

而这一“基因”根植于韩国保守派的血脉传承之内,以至于表面上的总统、议员都不过是前台木偶,在选举期间起关键作用的大宗选票,往往是大企业主、大地主发挥自身“能量”的绝佳舞台。

而且在政治推动之下,韩国在隐私、名誉权方面的立法非常严厉,“韩奸”定性需要法律程序,韩奸后人的姓名、产业信息受到严格保护,影视作品如果对历史事实反映失实,则会背上沉重的法律负担。更别提一但真的点名道姓惹恼了哪个财阀,制作人员可能就会被业界封杀。

所以除了KBS一类,被保守势力控制的国立机构自己筹拍的历史正剧敢用真名实姓,左倾的文艺、影视作品往往为了少惹麻烦而一避了之。韩国文艺的选题成了业界出新花样,保守派就想办法锤一锤,业界再换个花样的打地鼠。

这一古怪的情况在朴槿惠任内达到顶峰,朴的政府拟定了一份秘密名单,所有政府看来不合适的文艺从业者一旦上了名单,就会被断绝一切政府支持资金和公营项目。对于韩国文艺界来说,补贴和政府背书是制作、申请地方支持的重要筹码,列入名单相当于饭碗被砸,不得不想出花样避免“上榜”。

于是怪力乱神成了各方博弈的一个荒诞的盲点,更何况此前韩国文艺工作者已经在“鬼打鬼子”方面探索了很多年。例如黄政民主演的《哭声》就是其中的佳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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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文在寅时期,名单事件大事化小,尹锡悦政府上台后,还没来得及腾出功夫折腾文艺界,韩国这几年的创作气氛变轻松就是这么来的。而一方面韩国文艺工作者对国耻念念不忘,对作品推陈出新,其热情和环境令人佩服羡慕。另一方面虽然没有表面上的“一剪没”机构,但也是在戴着另一种镣铐跳舞,不能不让人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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