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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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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对接流动文物展览的工作,1104号给自己起了一个新的名字——“罗姆”。

听说负责展览的使团人员认为名字由数字组成是件“很冰冷”的事情,会有疏离感,不利于接下来的工作推进,所以罗姆结合自己在器具设计上多会选择传统螺丝结构的概率结果,将这个新名字的发音确定与“螺母”一致,查询了对接使团所属文明的文化习惯后,将第一个字改为姓氏的“罗”,第二个字改为常在名中出现的“姆”。

罗姆倒是不介意更改指代自己的称号,只要能提高效率,保证对接人员的行为都在可控范围之内就好,比以往在边检站阻止“极乐物质”流入的工作要省事许多,唯一使他困惑的是这次工作的目的。

通常情况下,与其他文明开展合作无非是三种目的,一是推进科技发展,二是交换所需能源和生产原材料,三是加强信息交流保证和平,可是接纳流动文物展览在他看来不属于这三种目的中的任何一种——“文物”这种概念本质上只是部分感性文明给日常器具赋予的多余意义,脱离实用功能后就只是为了满足生物性刺激的自娱自乐。

送文物去流浪的文明都已经沉沦在极乐世界中自我放弃,所以接纳这些文明进入尚未被污染的世界,最多起到“哀悼”已故文明的作用。

现在与三角文明在西侧的摩擦即将升级成热战,这边却为承接流动文物展览还要耗费大量宝贵的长距离星际航行运力,甚至分散了部分军事力量抵御那些打着“反文化”旗号的星际嬉皮士军团发起的游击骚扰,最后还要承担有上瘾性的“极乐”物质的流入风险,怎么分析都是一件代价极大而收益甚微的事情。

他到达港口后等了将近半天时间,运输上亿件文物的货船才摇摇晃晃地驶入港口。传说中另一种没有硝烟的精神战争离自己越来越近,眼前这艘经过上千个文明接力的货船就是最直接的代表,从外观上看也确实符合逃难者的身份。老旧笨重的船身上打满了各式补丁,外挂着来自不同文明科技的配件用以辅助防御或是提高速度,左侧钢板布满了新鲜的伤口,被星尘磨损出彩色的污迹,右侧倾靠在两艘有着独立动力的护卫舰上,杂耍般勉强维持住平衡。

精密的舰体消毒仪器小心翼翼地围住货船,喷洒出能够扰乱电子信号的银白色液雾,以免嬉皮士在骚扰时,向外部钢板内部植入可无限增生的微型机器用于发射具有上瘾性的信息流,之后还要向客舱发起三段低频脉冲,观察使团成员是否会表现出异常的愉悦反应。

消毒和修复主货船又花费了三个多小时。罗姆作为本次对接工作的主要负责人,需要站在面向货船的高楼顶层监督全程。

罗姆在一个月前更换了一套仿生皮肤以及能源获取系统,还额外在程序里额外添加了一条获取能源就会产生正向电流刺激的信息指令,但这也导致他产生了更多烦躁、担忧、疲惫等降低工作效率的无用感受。于是他只好吩咐手下从老年居民区那里购买一些用于提振精神的咖啡粉,用热水冲泡进陶瓷杯子里,再吞进两块高热量糖块,激发程序制造更多正向激励电流,用于中和他的负面情绪。

有时罗姆也会对这套麻烦的模拟流程感到些许的“好奇”,因为这和“极乐”物质奴化文明的方式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对机体产生刺激使其产生“幸福快乐”的感觉,又或者说资料库内储存的所有已知文明都是这样,需要通过对于这种刺激的渴求来推动生产力的提高。

近期也有许多学者宣称“极乐社会”其实只是文明的一种自由选择,不应该竖起隔阂的屏障,而那些星际嬉皮士所做的努力,也不过是想打破偏见以求共生。虽然提出这类观点的学者很快就被封禁逮捕了,但是这套说辞还是在罗姆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罗姆回想起上学时期见到的宣布进入“极乐社会”的社会记录影像,宽大的街道被铁网封锁区隔,圈养着沉浸在极乐幻觉之中的普通民众。

他最底层的信念被这种怪异存在深深地冲击到,任何行动都是要有目的,而这一切目的,包括科技进步,探索世界,建设社会,组建家庭延续后代等等,最后都只是为让文明中的每个个体存在“幸福快乐”的感觉,或者说正是因为这些目的达成会使人们感到“幸福快乐”,才会被人们判定为“美好”,那么假如“极乐社会”能够通过更廉价更高效的途径达成这一目的,那又为何要与其为敌?

或许是由于更换了一套老年人偏爱的复古身体,罗姆一直没有想通这点,导致他在产生无用情绪的同时,还会多一些混乱的思考。

响起的警报声打断了沉思,罗姆发现检查关口处出现了争执,有只长着青绿色鳞片的蜥蜴人紧紧抱着一摞长方形的纸盒,用身体阻挡收缴违禁品的执法人员。

“先生,您携带的物品具有较高的上瘾性,属于违禁物品,不能保留。”

“那你不如把我扔出廊桥,这样干脆些。”发话的蜥蜴人长着比同族更高的背鳍,应是领头的代表,“你们这些械生人不懂,要是断了这个,我们真没什么活着的乐趣了。”

罗姆见状转身乘坐专用的电梯前往争执发生地,他更换的仿生身体明显经受不住连续几个小时的站立,身体关节处缺少润滑,总是发出咯吱的声响,踉踉跄跄,很是显眼。

“您好,我是本次对接工作的总负责人,您可以叫我罗姆。”

罗姆露出带有酒窝的微笑,凑向前将手伸出去,他更换的脸部配件是几百年前流行的款式,可以做出更多丰富的表情细节,能让灰白色的嘴唇恰好遮住上下透明牙齿的一半,显得温柔而优雅。

“您好,云曲文明总代表人,夏娜洛奇诺。”

领头的蜥蜴人神色稍微舒缓了一些,炸立的背鳍软下去,亮黄色的瞳孔也从竖立变为圆形,伸出长有乳白色利爪的手,握住了罗姆由柔软塑胶材料制作的手掌,上下甩了甩再松开,另一只手臂半弯着,让怀抱的纸盒轻轻落在地上。

“望您理解,战事将近,我们对任何会带有成瘾性的物质或信息流都报以谨慎的态度。”

“烟草的成瘾性在合理范围之内,可能这边的机器太过敏感,或者没有对应的合理检测标准,而且这种物质对于你们是起不到作用的。”

“普通烟草合理,但带有腺素红的肯定违禁。”说完,罗姆从大腿一侧的储物匣内掏出一张湿巾,走到夏娜洛奇诺身前,擦了擦它左眼的眼角,一块黑色素沉淀的区域在脸上显现出来。

“这是注射腺素红的经典表现,但您通过了刚才低频脉冲的测验,说明只是自身服用,没有进入‘极乐’状态。”

“对接文物展览时你们没有提,也没有权力要求我们不用这个,腺素红只是为了激发艺术创作的灵感。”夏娜洛奇诺眼看自己的伪装被揭穿后显得十分平静,站在原地没有半分退让或是妥协的意味,后面等待通过安检的蜥蜴人也都是保持沉默,直勾勾地盯着罗姆。

“很抱歉,这是我的主职工作,腺素红会让械生人上瘾,我不能开这个口子放你们进去。”罗姆仰起头盯着夏娜洛奇诺又变回竖瞳的眼睛,“所以,使团的绝大部分人已经习惯注射腺红素了?”

“是的,这是无法抗拒的。”

“使团内是否还有没对腺红素上瘾的人?”

“有,我的儿子。”

夏娜洛奇诺伸长脖子发出沉闷的吼声,随后从货船接在港口的步梯上跑来一只年轻的蜥蜴人,鳞片是黄绿色,略显粗糙,但四肢明显要比同龄人有力且灵活许多,很快就跑到罗姆这里,像是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和其他人一样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它叫夏莎利,22岁,画家,也是作曲家。”

夏莎利已经跟着罗姆工作了三个多月。初期交接文物的工作很是繁忙,需要统计实体文物在运输受袭过程中的损坏情况和修复计划,还要从第一个发起接力的文明开始,将每个“已故”的文明介绍给罗姆听。

这样的讲述是流动文物展览行动传承下来的传统。“文明”形成的起源都是从“故事”开始,形成能够达成共识的文化信仰体系,进而才能保证个体之间向着相近目标进行协作。

虽然罗姆可以轻松通过录入信息库的方式尽快完成交接工作,但他还是选择尊重传统,聆听夏莎利冗长而生涩的讲述,罗姆想要以某种回归童年感性的意识对接力文物流动展览的工作产生更深的理解。

在完成机械升级之前,青少年时期的罗姆也曾有过着迷于传奇故事的感性时期,喜爱英雄们蚍蜉撼树式的勇气,而现在伴随夏莎利的讲述,结合他历史课上学到的浓缩了千万年时光的简史,一个无数文明团结在一起挑战某种必然或者说某种本性的故事,以更加清晰的面貌渐渐浮现在他脑海之中。

这可以追溯到宇宙中第一个文明发明的一种物质——LSD,麦角酸二乙基酰胺,一种由麦角素半合成而得的强效致幻剂,第一种被称为“极乐物质”的存在,使用后会使精神产生极大变异作用,服用者的心境、意识、视觉、行为发生异变,出现逼真幻觉,时空扭曲、无限联想等感觉,被当作最早一批打着“反文化”叛逆传统的嬉皮士们的精神代表,也成了文明开启化学极乐社会的钥匙。

以LSD为代表的极乐物质最可怕之处在于,它对文明的侵蚀一旦开始就永远无法停下。当全世界都在推行这种极乐物质使用的日常化后,即使有地区能坚守决心全力抵抗,也不过是在延缓文明毁灭的时间。好在作为源头的星球上,有国家守护住了文明的最后一片净土,在宇宙文明大爆发时期将那些选择“极乐社会”的堕落者赶去了宇宙极限开发范围圈的边缘。

之后的事情与罗姆在历史上学到的内容基本可以对接上。如果将宇宙中所有文明都看作是一个整体的话,那么极乐物质对于文明的侵蚀还是从来没有停止的。被赶走的堕落者手中也有向宇宙播撒文明的能力,他们用极乐物质控制自己文明内部超过九成的人,却终归无法让自己摆脱这种物质的影响。当整个文明沉浸在虚构的幻觉后,也就彻底失去了改变的动力,无论是毁灭还是前进的动力都不会存在,如同一潭寂静的死水。

罗姆明白,文明完全走向凝滞式死亡前会因为市场扩张或是人员流动,将极乐物质带入其他文明,病毒式地传递感染,最后形成一片巨大无比的肿瘤区域。

这个传承上万年的巨型故事虽然没有完全解答他对于承接流动文物展览必要性的疑惑,也没有对他关于“极乐社会”是否仅是一种自由选择的思考有太多帮助,但是罗姆至少可以更“安心”地坚守在自己的本职岗位上,以及更“安心”地宽恕夏娜洛奇诺放任整个使团对腺红素上瘾的事情。每当夏莎利以试探性的口吻询问罗姆对于自己父亲的看法时,罗姆总会安慰道:“没事的,孩子,云曲文明已经抵抗‘极乐’五百多年,这足以证明你所属的文明是英雄而非懦夫。”

罗姆的回答可以体现人马座文明对于云曲文明的基本态度,负责流动文物展览的使团人员被隔离在专门建设的隔离区进行治疗,夏莎利工作之余经常去看望自己的家人。除它之外所有长辈都染上腺红素瘾,即使能够通过药物或电流刺激去除生理上的依赖,精神上被极乐侵蚀出的孔洞也难以修复,只能在虚无中受尽折磨。夏莎利知道父亲不想让它见到自己虚弱狼狈的样子,所以它会尽力找借口减少看望家人的次数。

对接流动文物展览工作的第一阶段基本完成。上亿件文物安置在总共两千多栋地下建筑内,其中绝大部分只是起到存放的作用。对接地上的主要入口是一个巨大的环形展览大厅,现在正以绘画、音乐、雕塑、美食等等或凝固或流动的存在为主题进行演练展出,为接下来的正式展览做好准备。

这些文物呈现出已故文明正常体验生活时的精神状态,夏莎利最喜欢的是音乐主题的展览,尤其是以巴赫为代表的融入有序数学的音乐,平静地讲述宇宙中共通的美。

罗姆在夏莎利休息的这段日子回到新建设的边境接驳站视察工作,他对于选择进入化学极乐社会的文明报以不断增长的好奇,而这好奇更多是出于自己文明对其暧昧模糊的态度。他也知道所有沉沦在“极乐”的文明有着共通的狡猾,懂得如何用最少代价最高效率的方式完成对于极乐物质的传播,每个新堕落的个体都会成为传播的源头。

流动文物展览开始从云曲文明转移到罗姆所在文明的两周后。星际嬉皮士军团就出现在文明边境接驳站周围,用伤害为零的道具侵扰正常的检查秩序,一旦组织抓捕就会四散逃开,过一会儿再藏入正常入境者之间回来,开始新一轮的侵扰,抓到后也很难跨文明进行实际惩罚,就算能够施以惩罚也难用重刑,毕竟只是投掷没有伤害的“恶作剧道具”,还会被指责为不尊重其他文明的“文化传统”。

嬉皮士们把这个行动称作“打破偏见围墙”,表面上是青年人促进文化交流的正常运动,实则是为运输极乐物质作掩护,抵御这种侵蚀的成本极高,需要投入大量常态警备力量维持秩序才能完成必要的检查。

而罗姆所在的人马座文明处于一个次要的交通枢纽地带,原先只是辅助承接云曲文明的主要枢纽功能。自云曲文明宣称进入“极乐社会”之后,绝大部分需要从科尔小行星带到六七星团的旅客就只好选择从人马座文明建造的星门完成中转,为服务商业活动,执行的检查也不能过于严苛复杂,进一步增大了禁止极乐物质流入的工作难度。

外加西侧与三角文明的军事摩擦对峙愈加激烈,人马座文明无暇太过关注边境接驳站的禁毒工作,原先分散过来的军队又被召集回去,而嬉皮士军团会在军队被召回后立刻发起恶性攻击,多是用自行走的金属蜘蛛携带炸毁精密的监测仪器,逼迫接驳站只能通过人工方式检查,罗姆也只能带头顶住来自不同文明旅客的怒火。

罗姆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力,因为无论工作到什么程度,极乐物质都还是会有一小部分流入自己的文明境内。

流动文物展览的工作即将进入第二阶段,此时战争的阴霾笼罩在人马座文明与三角文明之间,新闻上报道的多是与军事热点有关,几乎没有人会专门关注隐藏在酒吧里售卖的物质。零星的几篇新闻也只是叙述年轻人食用某些不知名物质过量而休克,最终成功被抢救回来的事情。

从边境接驳站回来的罗姆要继续负责文物展览的工作,前几个月持续的高强度边检工作使得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疲劳,所以他能更耐住性子听夏莎利讲述文物流浪的故事,权当是心理按摩。而夏莎利建议他参观几次文物展览,若是对于静态文物的存在不感兴趣,可以先从欣赏动态文物开始,一道美食,一段音乐,一部电影,浓缩的是一个文明的精神内核,其意义不仅在于“纪念”或是“哀悼”,而是在于为自己的人生丰富体验,“文物”也只有在被个体感知到所属体验的时候才能起到纪念的意义。

罗姆接纳了夏莎利的建议,从一场音乐展览开始体验,面向公众开放的文物展览要在下周开放,所以这周模拟演练展览的文物都是来自第一个源文明。

他听到的第一首乐曲是巴赫《十二平均律钢琴曲集》中的C大调前奏曲,轻柔而规律的乐音让罗姆回想起他假期去草原仰望星空看到的画面,整个宇宙同他所处世界处于同一个和谐的节奏,静谧地运行着,带动世间万物处于这样真实而有序中保持正常的运动,没有扭曲,没有混乱,没有崩坏,一切似乎从源头开始都是这样有条不紊。

“钢琴是什么?”罗姆问道。

“钢琴,一种键盘乐器,由88个琴键和金属弦音板组成,音域范围从27.5Hz到4186Hz,囊括了源文明音乐体系中的全部乐音,演奏者通过按下键盘上的琴键,牵动钢琴里面包着绒毡的小木槌,继而敲击钢丝弦发出声音。”夏莎利回答道。

“很干净的声音,让人平静。”

“这是固定音高的乐器,源文明送出的音乐文物中有许多曲子都需要钢琴来演奏。”

“创作钢琴曲的人应该有着很好的理性思考能力,这是很适合我们的音乐,下一周的展览肯定会受到欢迎。”

“嗯,不仅是理性思考,还要有感性思维,才能呈现出这样和谐的旋律。”

“我看介绍说这首曲子的创作者叫‘巴赫’?”

“对,这个名字在他家乡有‘小溪’的意思。”

“你能向我介绍一下他的故事吗?是痛苦的,还是幸福的?”

“准确来说,是痛苦而幸福的,他不到十岁父母就都去世了,之后跟着长兄生活在一起,他想要学习音乐,但作为宫廷乐师的长兄认为音乐家都只是宫廷里的高级仆人,所以坚决反对他学音乐,他只好借着月光把书柜中的乐谱偷偷抄下来进行学习,最后他的长兄还是教授了他管风琴的演奏技能和作曲的基础理论,之后他辗转各地教堂担任风琴师,经常因为上下级关系,自由个性或是对教会音乐发起改革建议而被训斥。”

“你讲的故事能保证真实性吗?”

“嗯?为什么这样问?”夏莎利的瞳孔微微收缩,顿了一下,这是罗姆第一次向它询问故事的真实性。

“因为我感觉他人生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平凡生活和挫折打击中度过的,算不上幸福,他的文明不该这样亏待他。”

“我倒感觉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

夏莎利难得露出乳白色的牙齿笑了笑,而罗姆用微笑回应,表示认同。

“这些故事我都是从上个文明那里听到的,那是个由软体无脊椎生命主导的文明,听说体内长着九个大脑,对于情绪的感知比我们要灵敏许多,因此抵抗‘极乐’的时间不是很长。”

“那你觉着这首曲子的创作者幸福吗?”

“肯定会幸福,因为他经历了痛苦之后就能自然而然地感受到对应的幸福,一次饱腹,一次收获,一声赞扬......都会成为幸福的来源。”

“是啊,很少有人能够承受生命极致的轻与重,而幸福源于刚途经平衡点的瞬间产生的感觉,所以每个人都像是一只上下翻飞的蝴蝶。”

“嗯?没想到能有械生人说出这样.....这样富有艺术气息的话。”夏莎利斟酌了一下用词,最后将罗姆这句突然冒出来的话用“艺术气息”来形容,“这让我想起了一部名为《趁生命气息逗留》的小说,机器人喜爱挖掘人类留下的物件,最后慢慢变成了真的人类。”

“没事,和我交谈不用那么谨慎。”

罗姆继续保持他那温柔而优雅的微笑,缓缓站起,由金属和塑胶为主构成的身体不知为何竟然生出舒展的松软感,随着钢琴乐声的旋律微微晃动,“这是我为对接流动文物展览工作专门学习时看到的内容,好像是和《生命不可承受之轻》的小说有关,讲述了一个徘徊在桃色间的外科医生,还有量产情感的媚俗。”

“我可以认为这是你提前步入老年生活的体现吗?”

夏莎利把它粗壮的尾巴推到一边,随罗姆一同起身,“我来人马座文明之前也有过专门的学习,知道械生人成年时会通过‘机械升级’更换身体部件,强化理性思维,到了老年又会偏爱你们古人那种原生态的身体,追求体验人生的感性。”

“或许吧,为了与云曲文明派来的使团人员交谈,我特意换了一套复古的身体配置。”

“原来如此,劳您费心。”

“我还想要问最后一件事情。”

“什么事?”

“把这个音乐文物送入流动展览的文明现在怎么样了?”

“还‘活’着,和几千年前把文物送入展览时的状态没有什么差别,他们在‘艺术’上最后的‘创作’是把一架昂贵的钢琴砸烂,以示对于传统的反叛。”

“在我们文明内部了解‘极乐社会’的途径很少,我很好奇这样停滞发展的文明是怎么保持存在的。”

“他们推动使用极乐物质的合法化,用自动化机器满足基本生活需要,再用幻觉填充他们的精神需要,这样剩下的就只有生物性的繁衍本能,依赖物质生活的个体平均寿命不到三十岁,所以社会人口更新很快,总人口数保持稳定。”

“你觉着他们还有救吗?”

“这不是我该回答的问题,毕竟这是他们文明自己的‘自由选择’,就算用药物和电流刺激使个体摆脱了生理依赖,他们的精神也找不到新的依靠。”

“或许还有救?我在回来的路上听说了云曲文明使团现在的治疗情况,要一起去看看吗?你应该很久没有去看望你的家人了。”

夏莎利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罗姆帮它挑破了自设的借口,虽说人马座文明对外来种族态度较为开放,父亲为他安排好对接流动文物展览工作后自己的生活也是十分宽裕,但是它还是不愿直面染上腺红素瘾的家人,他们崩溃时的丑态摧毁着它对于过往美好的印象。

云曲文明使团成员被安置在离展览大厅不远的中心医院内,专门空出了十几栋楼改造成特殊的病室,染上腺红素瘾的蜥蜴人出现戒断反应后会比其他种族有着更高的攻击倾向,所以只能一人一个房间,墙壁内侧是柔软的再生泡沫,被毁坏后会在几分钟内自动复原,成为病人发泄痛苦最好的对象。

罗姆和夏莎利一同探访医院时,最危险的治疗阶段早已过去,使团到达人马座文明大概两周后,安置在这里的蜥蜴人因为被禁止吸食和注射腺红素而变得失去理智,疯狂地攻击墙壁发出刺耳的喊叫,发现攻击无效后就会选择吞食异物或者用爪子把脖子处的鳞片拽下来,用痛苦麻木空虚。

现在阶段绝大部分病人都被剥除掉对于腺红素的生理性依赖,但是习惯了虚构的极致快乐之后,它们快乐的阈值被无限拉高,以至于正常的生活已经无法带来任何正向的感受,唯一还能有所触动的,就是体验文物以及进一步创作时带来的些许满足,而这原本是它们作为各领域艺术家人生幸福体验的顶峰。

夏娜洛奇诺作为原先云曲文明派出的总代表人,被安置在特别加宽的房间内,罗姆走到房间外设置的观察室,打算摁下拜访键提醒,却被随后走来的夏莎利阻止了,因为它看见自己的父亲正在投入地进行绘画创作,就像过去那样,这也是唯一能够填补它精神空洞的方法。

罗姆发觉夏娜洛奇诺创作时听的,与他刚才听到的音乐是用同一种乐器演奏的,但是蕴含的内容却完全不同,干净的乐音从有序韵律中挣脱开来,洋溢出灿烂的生命韵力,像是在阳光下的狂欢,万物交融在一起蒸腾出朦胧而真实的虹影,他的灵魂似乎也慢慢进入这样奇异的画面之中,而他脑海中幻想出的场景似乎与夏娜洛奇诺达成了某种一致,身着亮丽服装的舞者不停地旋转,形成大块纯粹的色彩,一道又一道占据在暗白色的画布上,两个抽象的人形牵手舞蹈,凝固住音乐的最高潮。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Another Day of Sun》,也是来自源文明的音乐,是电影《La La Land》里的配乐,那部电影讲述了两个追寻梦想的人之间的爱情故事,我父亲很喜欢。”

“他们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他们在一首曲子里陪伴彼此度过了一生。”

“你父亲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故事?”

“因为所有遗憾和错过,都在对于明天期望的梦里再次实现了,第一次相遇的心动,甜蜜恋爱到日渐疏离,彷徨挣扎在泥潭里到理想的自我实现......我父亲最终离开了选择进入极乐社会的母亲,它感觉这是一种抛弃。”

“抱歉,让你想到这些。”罗姆立刻意识到自己让夏莎利回忆起不好的事情,便转移了话题,“嗯......那创造出这样的音乐与故事的文明怎么样了?”

“负责接力流动文物展览的使团在五千年前通过星门跃过宇宙荒漠区之后,与源头文明的联系就断了,那个文明现在应该还存在着,是最早进入极乐社会的,有很辉煌的黄金时代,之后在追求自由的道路上失去了自由,他们要通过毁灭代表“文明”的存在来证明自己反叛的价值,最初的流动文物展览计划就源自于此,”

“真遗憾,他们原本可以拥有更美好的未来......”罗姆想了一会,一时找不到什么轻松的话题,眼看夏娜洛奇诺的创作还要过段时间才能结束,他只好从演奏音乐的乐器上找一些可询问的内容,“我们的源头文明有什么和‘钢琴’相似的乐器吗?”

“键盘乐器的话,还有之前和您提到过的管风琴,以及随身携带的手风琴。”夏莎利认真地回答了罗姆的问题,“哦,对了,我记着源文明内还有一种被称为另一种风格的‘钢琴’,叫作汉筝,弹拨弦鸣乐器,和钢琴一样音域宽广,音色干净优美。”

“汉筝的乐曲什么时候会进行展览?”

“它不在流动文物的展览之中,所以资料甚少,只在最原始的资料库中有所提及。”

“为什么?”

“因为创造出汉筝的文明,就是宇宙文明大爆发时期将“极乐社会”赶去开发边缘的文明,他们用某种方式阻挡了极乐物质对于自己文明的侵蚀,至少在使团与源文明断了联系前的那几千年中,这块净土都还存在。”

“云曲文明范围内有这样的净土吗?”

“每个宣称进入极乐社会的文明内部都会有,所以我们不是没有希望,只是很艰难......”

夏莎利正说着,发现夏娜洛奇诺已经完成了创作,打算休息,它便摁下了拜访提示的按键,同罗姆一起走进病房。

罗姆作为负责对接流动文物展览的人员,和夏娜洛奇诺说了几句官方表态问候,将其他时间交给夏莎利与它父亲,自己默默走到病房外,欣赏着窗外晦暗的雨景。

看望结束后,罗姆与夏莎利告别,抬眼望去,天空还是阴沉沉的,没有半分明媚,但是罗姆却感到放松了不少,他心中的那些疑惑隐约间得到了解答,于是他也就能更加“安心”地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之中了。

回家途中罗姆又听到了动人的乐声,他打算再去展览厅逗留一会儿。

人马座文明与三角文明战争的白热化阶段已经结束,后续的停战协商事项正在稳定推进。

战争本质上只会留下痛苦与绝望,成为滋养极乐物质的最佳土壤,近些年人马座对于极乐物质的打击力度越来越大,但是始终没有清除干净。

作为继云曲文明之后新的交通枢纽,人马座文明被几个已经进入或者快要进入“极乐社会”的文明包围,所以近期文明内部也会有很多学者选择按照原有的文明标准去对待这种非文明的事情,强调什么贩卖极乐物质的商贩不该死刑,可以让一些成瘾性不太高的物质合法售卖,或者是原谅一些“为刺激灵感才摄入物质”的艺术创作者,即使这些人之后统统被封禁了,也是对抵御极乐物质流入的防线产生了冲击,所以罗姆的工作一年比一年繁忙。

至于对接流动文物展览的工作,虽然在几年前就已圆满完成,但是罗姆还是习惯在休息日前往展览大厅,和好友夏莎利一起欣赏各种或凝固或流动的文物,而他们最喜欢的还是音乐展览,每当音乐响起,罗姆就能通过上下起伏的旋律感知到音乐背后那个已故文明曾经的美好。

罗姆不知道人马座文明能够抵御极乐物质侵蚀多少年,但他会用尽自己一生延长这一进程,他也早已明白流动文物展览的意义不仅在于纪念已故文明曾经的美好,更是唤醒那个沉沦在极乐的社会的最后希望,他会同那些驻守在远处守护自己文明最后净土的人一起,留存住文明最后的气息。

或许和云曲文明一样,再过五百年,或许更短,或许更长,人马座文明也会选择进入极乐社会,他也会成为下一个使团的成员,将文物送去文明尚存的地方。

罗姆很少去想这些事情,他只是经常会提醒朋友

——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去展览大厅看一看。

趁文明气息还在此处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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