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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鸡人也许注定无法舍弃麻糖。

从市区一些稍显陈旧的老街道到各处大小不一的县城市场与落满灰尘的小镇一隅,似乎随时都能见到一个或数个卖麻糖的小摊,以及手里正拎着一袋麻糖的宝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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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宝鸡当地的叙事语境之中,麻糖指的并不是糖,而是麻花——一种油炸面食。

尽管经常有从外地到宝鸡的朋友指出,这玩意儿叫做麻花,你看老板明明写地也是麻花。宝鸡朋友听了之后就会说,我知道了。但当他站在卖麻花的摊位前,一张嘴还是会跟老板说,要五块钱的麻糖。

这个认知如同口音一样顽固,有点儿像一个宝鸡人在知道虢镇的正确读音后,一开口还是会念做鬼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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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糖在陕西其它地方并不少见,也不是独属于宝鸡的特产。但相比之下,其它地方或许没有像宝鸡人吃麻糖吃地这么扎实的。

当宝鸡人开始谈论麻糖时,他们谈论的是一代人的往事。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许多乡镇会在农闲时节举办庙会,十里八乡总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所以逛庙会既是逛个热闹,又是人情礼数的往来。

在当时,大家的生活还处于初步发展阶段,说直白点儿,也就是兜里没几个钱。但逛庙会去亲戚家一趟总不能吊着两只空手去,显得不礼貌,于是就在庙会上掂一捆麻糖,带到亲戚朋友家,大人小孩都喜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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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麻糖的时候,大家就开始交流,亲戚家就变成了情报交流站。大家讲从新闻上看到个啥,讲各自当下的生活近况,讲到最后就是去哪干活能多挣点钱。

上了年纪的长辈就捏着手里吃一半的麻糖给大家出谋划策,你胜利哥在西安卖面皮哩,你跟人去学个手,回头自己也支个摊子。他建安哥现在成头给人盖房,工地缺个小工。牛蛋他哥在广东把事弄滴大,前一向才回来招了二十个人,说是那边厂子缺人,我给你盯数,下回人回来给你说……

说来说去其实都是些下苦行当,但普通人才不怕下苦,能弄俩钱比什么都强。

大大小小的庙会,一捆又一捆的麻糖,衍生出一个又一个情报站,无数的人便从乡镇奔向无穷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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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的时候,再给蛇皮袋里塞上二斤麻糖,然后在风景不断向身后退去的长途大巴或者火车车厢里,一边期待能挣到钱的光明未来,一边嚼着麻糖充饥。等麻糖吃完,老家已经在很远的地方了。

所以说,麻糖算是帮了大家的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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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糖也很实在,除了是人情往来的礼品,麻糖本身又是普通人的营生。

在宝鸡,你能在任何地方看到卖麻糖的小摊,它们跟路边生长着的野花野草一样常见又普通。

在市区的永兴巷里有,岐山的凤鸣市场有,益店镇的路口有,宝鸡各地的特色小吃很多,听人讲,县功那边就主攻做麻糖,干成了当地的特产,算是熬出头了。

看宝鸡人有多爱吃麻糖,去看这里到底有多少个卖麻糖的摊位就知道了。

贩卖麻糖的小摊看上去大多都简陋,简易,永远是一副陈旧油腻模样。一个人坐在后面的桌子前搓麻糖,一个人在油锅跟前炸麻糖,锅边再置一张桌子,放上已经炸好的黄焦焦的麻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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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买点麻糖,老板就在沾满油的围裙上擦一下双手,利索的抽出一个塑料袋,装好递给你,转头又接着忙。

卖麻糖很辛苦,搓麻糖,炸麻糖,人常年围着一口油锅,到最后人就跟摊子上的所有物件一样,看上去油的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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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这行虽然挣不了什么大钱,但这行也不挑人。卖麻糖不要求你是双非院校毕业,也不会跟你讲什么35岁之后会被优化。你学会搓麻糖,学会炸麻糖,那你就能卖麻糖。

普通人的普通买卖,大多也就如此,用辛苦换个温饱,换个能维持家庭的生计。

今天你拉一根做麻糖的面,明天麻糖就拉一把你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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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现在,外出务工的方式变多了,也不用提着麻糖去换点外出务工情报。但宝鸡人还是爱逛庙会,爱吃麻糖。

经常就有一些本地的老汉,儿女给点零花钱,就去逛集,吃个羊肉泡,完了就买二斤麻糖带回家,这玩意儿耐保存,能放很长时间。没事儿的时候就泼点茶,点上一锅烟,坐在屋子里吃麻糖,吃的很慢,腮帮子一鼓一鼓,看上去像一头年迈的黄牛,在时光中反刍自己的命运。

人不可能永远年轻,但永远有人年轻,你生活在宝鸡,你迟早也吃麻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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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县城卖建材的同学,除了卖建材之外,有时也搞点文学创作。

他说,他爷爱吃麻糖,他爸爱吃麻糖,自己也爱吃麻糖。以前上学时候,有时候回去,赶上家里有麻糖,一家三代人就一起吃麻糖。他爷殁了,现在他屋还是三代人一起吃麻糖,他吃,他娃吃,娃他爷吃。

他又说,人其实都是生活在巨大的惯性里,现在其实也不缺吃的,收入也还行,他可以对县城超市的零食保持无动于衷,但总会在市场看到麻糖的时候,就忍不住想吃一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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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观来讲,麻糖的味道并不出众,只能算做是平常,很直白,除了酥脆油香,似乎也找不出什么别的形容词来描述麻糖的味道。

但这恰恰又是它的优势所在。

普通人对于食物的喜爱往往保持着一种质朴的追求,嘴里寡淡的日子里,物质不丰富的年月,做梦都幻想食物能油水丰沛同时又能长久保存。

麻糖便是如此,做到了两者兼具。酥脆程度来自于老板对于火候的掌控,入口之后,嘴里爆开的油香干脆利落,吃完之后,第一反应是说不上来到底为什么好吃,反正就是挺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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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麻糖之所以在宝鸡流行,也在于它与本地饮食之间的配合默契。

油茶里面得煮上麻糖,羊肉泡里也有麻糖。这时候的麻糖,往往都会舍弃自身的酥脆,变得柔韧,吃起来更加好吃。你挑一段吸收了汤汁之后,麻糖吃下去,整根舌头都要颤抖起来。

你问老板,为什么要加个麻糖,究竟是什么原理。老板想半天,也就只会跟你说,因为这么吃好吃。

在宝鸡当地,有很多豆花泡馍店。本地一些怪猫去吃豆花泡馍,进店就跟老板说,要个豆花泡馍,不要豆花不要馍。老板听了也不会立即说“㗏你是吃怂呢”,而是笑笑,顺带多抓点麻糖洒到豆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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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比如说,麻糖其实也适用于醪糟。

关中人爱甜食与油炸食物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天性,宝鸡那边的县城市场,经常有支个小铜锅卖醪糟的,与别处不同,宝鸡县区的醪糟主要特点就是喝起来更甜,不讲道理的甜。

也不知道是哪个钻研食物搭配之道的狂徒,大胆搞出了甑糕醪糟煮麻糖这样的搭配,甜腻与油香的梦幻组合,双重组合,快乐翻倍。一口下去,脑袋里就嗡地一声,人在原地能傻半天。

也许是因为这种吃法冲击感太强,也许是现在人们讲究吃的健康。后来大家也不再这么吃,这种搭配很快就昙花一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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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像是岐山那边,我也是听人说,好像人人都在卖擀面皮,这行太卷了,天天研究调料水的配方,油泼辣子的的配比,研究面皮制作工艺。有些卖擀面皮的老板,为了能多招揽些客人,往往就不惜铤而走险,搞个麻糖擀面皮,其实就是把麻糖掰碎了搅到擀面皮里。

一些食客见到了就会觉得新奇,忍不住要吃一碗,味道据说还行。食客满足了好奇心,老板多挣了点钱,总之双反都满意,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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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社会上经常就讲,没有麻糖吃的宝鸡,是一个不完整的宝鸡。

这玩意儿普度西府众生,在宝鸡人眼里,也许整个宝鸡只有两种人,吃麻糖的,和准备吃麻糖的。从这点来讲,麻糖也算是一种另类心灵慰藉,一种应急物品,平时你可能不需要,但你得有。

像是在西安,也有一些卖豆花泡馍的地方,宝鸡人去一吃,就觉得心里有点不得劲,觉得差点意思。有时候是味道上差点,有时候是麻糖不对,碗里不是那种端直细条的麻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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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让宝鸡朋友给你带些特产,也没有谁千里迢迢给你带二斤麻糖,因为这玩意儿天下共有,到处都是。

但据说有一些在外地的宝鸡朋友,在离开老家的时候,除了给朋友带一堆宝鸡特产之外,还会专门给自己提上一袋本地的麻糖,平时也不吃,偶尔想起来了吃一两口。

有人要是问他回宝鸡一趟,回来了为什么还带了麻糖,他就说,为了克服水土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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