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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三餐,坐过的餐桌无数,印象深刻的不多,内心喜爱认为是理想餐桌的更少。

小学一年级暑假,被带去苏州老宅,最后一次见到母亲的祖母,皮肤白皙的矮小老太太。那座老房子的结构布局、天井里草木扶疏,都已记忆模糊,大人们为了什么事整日在那里争论,后来才知道是关于分家产和相亲这样的重大主题。只清晰记得老太太的餐桌,镶嵌大理石的百灵台,摆在光线暗淡的客堂间,吃饭必开灯。小圆桌上方低低悬着老式玻璃灯罩,发出黄晕的光。桌上浅浅几盘小菜,菜量少得让人不敢下筷,小鱼小虾,黄瓜拌粉皮,清淡而美味。筷托、放调羹的小碟子,一应俱全。吃饭时没人说话,只有老太太的收音机,咿咿呀呀轻声唱着评弹。回上海后,家里人问,是否吃得饱,因为老太太是出了名的手势小。一直记得那张百灵台,和摆在上面的如画佳肴,暗沉沉宽落落的客堂间,只有一束光打在桌面上,像极了一个舞台。长大后看《海上花列传》之类,就会想起那张餐桌。岁月过滤了灰尘,让一张餐桌变得文艺。有时我也怀疑,记忆中的那张餐桌是否真的存在,还是我添油加醋了小说细节。

就在最近,我又被另一张餐桌惊艳到。朋友请客。现在很少被请到家里用餐了,怀着疑惑的心情前去。之后几天都在回想那张餐桌,像包法利夫人想念她在渥毕萨尔的舞会。前所未有的体验,让我们的生活像被打开了一扇窗。我开始审视我的餐桌,看看有什么提升的可能。朋友家是中餐西吃,家常菜,多是黄鱼羹之类的功夫菜,西餐桌,餐具不完全成套,色调也不一致,意外地好看,据说大部分来自拍卖行。桌布桌旗搭配巧妙,小小的桌花,摇曳的蜡烛,一旁的茶桌上焚着香,摆着果盘。朋友煮得一手好菜,但没想到是盛在这样漂亮的碗盏里,摆盘完全是艺术品,让人不忍下筷。茶桌上,小点心小零食盛放在一个个九宫格餐盘里,颜色更是斑斓多彩,像是春日的花园。灯光、餐桌布置、器物间距的调整、食材的选择、菜肴与食器的搭配,又一次让我联想到舞台,朋友是这舞台的导演,受款待的我唯有赞叹。

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不一定是华丽的餐桌。十几年前去新加坡,住在乌节路附近,和友人在酒店餐厅吃早餐。一踏进去,就被浓郁的南洋氛围所吸引。餐厅在一楼,面积不小,临花园是一整排落地长窗,窗外是高大的热带植物和人工瀑布,和我们江南园林精致婉约的风格迥异,走的是大泼墨大写意一路,少了人造痕迹,多了几分野趣。餐桌整洁朴素,和窗外的婆娑树影很搭调,是我记忆中的另一张美好餐桌。现在回想,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张小餐桌,也许是旅行在外心情放松,又碰到投缘的朋友交谈愉快,喝到了特别丝滑的奶茶,而我和朋友至今保持着亲密的关系。总之,美好的餐桌都存在于美好的回忆里。

而我顶顶心仪的则是我们单位食堂的餐桌。过去两年,我们的用餐形式几经变化。有一段时间,我们在各自办公室享受食堂师傅的送餐服务。恢复堂食后,我惊喜地发现,每张长餐桌都被三块半米高的白色木板横竖分割成了六个用餐位。这下好了,可以安心吃饭了,不用担心别人看到我往赤豆粥里加了两大匙糖,不用装作没看见微笑着端着托盘走过来的同事,不用面对面听八卦又要当作没听见。现在,我们单位食堂的桌子就是我的理想餐桌。(若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