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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光分文化提供指导支持,博峰文化提供出版支持,高校科幻平台、四川大学科幻协会、武汉大学科幻协会主办,联合全国众多高校科幻社团举办的第六届“星火杯”全国高校联合征文大赛已正式启动,截稿时间为2024年5月15日。接下来将陆续推出经过初筛环节后进入初审的来稿作品,敬请关注!欢迎加入大赛官方QQ群:913029248

进入初审作品:142

报告,这里没有神

全文约9930

预计阅读时间25分钟

闪烁的妖红灯光在我眼中不断翻腾。我已经无力再说一句话,双手紧紧捂着胸口,攥着那枚项链,呼喊着祂的名字。但我听不见回应,只有加速度带来的刺痛在我体内不断翻腾。

是您没听见我的祷告,我的声音吗?

父亲在那时,也是这样的感觉吧。

舷窗外那向我涌来的大地,似乎是一张巨手,要将我握碎成粉末,洒向这颗未知的星球。

“迪拉,你要是再说这样诋毁麦塔神的胡言乱语,我绝对不会让你死后被放上塔树!”

年幼的迪拉望着被妈妈用力摔上的房门,往被子里缩了缩,抱紧自己的尾巴,害怕地瞥了一眼爸爸。

爸爸也是一脸无奈:“迪拉,多亏了你,我又被妈妈喊来给你讲故事啦。”

爸爸拿出那一卷卷颇为古旧的卷轴,口中开始喃喃那似乎来自远古的声音:

“——当时的我们还没有塔树,只有敌人从世界的尽头涌来,带来苦痛,带来屠杀。人们哭喊,绝望,直到天边划过的那一束火光。火光从世界的一端升起,在天空划出一道鲜红的线,将苍穹割成两半,像紧闭的双眸。接着,一声巨响,火光消失在世界的另一端,双眸在天顶睁开,看向这个死亡的世界。只见绿色的毒雾从尽头向我们蔓延,敌人狼狈退进毒雾。虽然我们也无法走进,但他们也无法摧毁我们。为了感谢拯救我们的麦塔神,我们以身为塔,触摸神明。

“——以身为塔,以塔为桥,以桥通神。”

其实这故事相当简单,就是很久以前麦塔人受到了敌人的骚扰,麦塔神从天而降,让世界尽头冒出绿雾,驱赶了一切。所以死去的麦塔人直接成为通天塔,去触摸麦塔神。

这故事不知从多久远的过去被记载至古卷之上,历经无数代麦塔人的修补与改造,早就不是曾经真实的历史,而是被赋予神性与信仰。迪拉不知道是第几次听这个故事,但他很喜欢。尽管已经能背下故事每一处停顿的位置,他也十分热衷于在爸爸的嗓音下入眠。

但他始终不理解,为什么麦塔神的故事从时间长河滚转至今,尽管每年的麦塔节风雨无阻地举办,人们死去,上塔……但我们究竟有谁见过麦塔神?祂真的在天上的哪里等着我们吗?

可是,故事记载,祂是从那片所有人都闭口不谈的禁地——世界的尽头——毒雾飞出来的啊?

迪拉常常在村庄四处找人询问,每当迪拉问到这里,就会收获惊惧的异样目光,直到那次母亲一脸怒容地将他拽回屋内:

“你知道你每问一次这样的问题,我就要向麦塔神乞求宽恕你多少次吗?”

爸爸见迪拉在故事结束后仍睁着双眸,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为什么我们所有人都没见过麦塔神?我也不知道,孩子。可是,相信祂的存在,会让我们的生活更有盼头,不是吗?”

“是这样吗?”迪拉在一次又一次对远方与天空的眺望中问自己,他似乎想通过思考来寻得答案。可是到最后,寻得的只是爸爸的死去。

年少的迪拉透着火苗,恐惧与疑惑的目光顺着森林一般的塔树群移向无限的高处。塔树的墙面都是些斑驳的凹凸鳞片,从地面毫无保留地向高处生长。而那火苗,刚刚烧热了爸爸死去后早已冰冷的爱椅。

妈妈捧着他的遗骸,眼神中充斥着兴奋。那遗骸已然成为一方薄皮,爸爸的面庞在灰皮的正中,祥和地紧闭双眸。妈妈将那块皮小心翼翼地放在塔树的基座之上。遗骸与塔树的表面瞬间贴合,只剩下微微翘起的边缘。

“孩子,相信塔树会将爸爸的身躯带上高天,去感受麦塔神明的赞歌,保佑我们母子平安。”

迪拉抿抿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母亲已经将身躯完全贴在了塔壁之上,用脸触碰着迪拉爸爸的面庞。那他也只好夹住尾巴,走向那鳞片状的塔树。塔壁很冷,迪拉能感受到自己的体温在一点点消散,传进塔树中。可这样能使爸爸已经冰冷的尸体再次温暖,更早触碰神明吗?

好冷,好冷……

既然死亡可以让我们更快地与神明相会,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出生就死去?

麦塔神,祂真的在天上吗?

迪拉背负方形的篮子,跟着队伍缓慢地前进。这次他们要寻找的目标,是在两小时前从圈养场逃出的阿贝卡。野生的阿贝卡早已被先人尽数捕杀烧毁、圈养成为食物,所以他们绝不允许阿贝卡再次返回大地,尤其是在外死去的阿贝卡。若死去的阿贝卡变成的薄皮也变成塔树的一枚鳞片,只会引起麦塔人的怒火。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把它从塔上剥下。能通过塔树触摸麦塔神的只能是麦塔人,不能是丑陋的阿贝卡。

阿贝卡的足迹一路通向远方,待众人发现脚印开始杂乱停滞,已追赶不知多久,竟隐约能看到视野尽头的绿雾。

小队开始四散搜索,迪拉将背后的篮子放下,将手深入,触摸着一块块遗骸的薄片,似乎在清点这一路走来他们在途中处死的杂物数量,但其实眼睛却一直在四向探望。

他能确定,前段时间发出的巨大声响就是从这个方位传来的。那时,地面微微的震感让他在浅层睡眠中顿时惊醒——爸爸离开后,他就一直没睡好过觉。

人们不断将逝去之人的遗骸置于塔树下,塔树似乎汲取了那些已死之人的养分,带着他们安详的面庞逐渐生长向上。遗骸连接处的突起可以作为落脚点与攀手,人们在每年的固定时间依次向上攀爬,在更高的地方触摸麦塔神,寻求祂的庇佑。他们对家人的死亡感到欣喜,为他们的解脱感到兴奋。可迪拉却不这么想。他觉得那双手温热的,在窗前一遍遍和他讲麦塔的故事的爸爸,似乎更加鲜活。爸爸吐出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热风,轻轻挠着迪拉的鼻,钻进迪拉的头,带来放松,宁静。

迪拉从回忆中挣脱,叹口气,轻轻摇了摇头。同伴见他呆在原地,高声呼喊他的名字:“迪拉,快来,这里有新发现!”

迪拉一惊,皱皱眉,朝远方的雾气望了一眼,片刻,还是决定跟上同伴的步伐。

众人围在一个脚印周围,在泥泞的地面与阿贝卡之前留下的足迹产生了明显区别。

“迪拉,你见多识广,你见过有什么生物脚长这个样子吗?”

迪拉在脑中匆匆闪过这几年来他们在野外搜寻逃离生物的画面,很可惜,并没有找到匹配的景象。

“不会吧,难道野外还有一种生物集群我们一直没有发现?”同伴的声音显然颤抖起来,眼眸中充满着惊惧。这意味着,很可能已经有难以计数的生物死在了这片土地上,而它们不是麦塔人。它们会形成塔树,它们也会触摸天空,它们会和麦塔人争抢神的注视……

迪拉看着已经面色苍白,颤抖不已的同伴,上前一步,安慰道:“放轻松,我们不是还没发现不是麦塔人组成的塔树吗……如果它们人数很多,塔树长得很高,应该早就被我们发现了。”

“你说得有道理……等等,那是什么?”同伴的眼神一拐,在远方的阴影中捕捉到了一丝动静。众人的目光顿时随同伴的言语聚了过去,只见一个身影躲入了不远处的塔树背后。

“抓住那个东西!”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抓起自己的篮子,扛起武器,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其他人的吵闹与喧嚷也开始涌起,混杂着毫无章法的脚步声。有人摔倒,有人艰难起身,整齐的小队被突然而来的意外全部打散,只剩下懵在原地的迪拉。

迪拉眨眨眼睛,意识到了什么,往旁边一闪,确认没人注意到他,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以前倘若独自一人前来世界尽头,必将被人怀疑,遭人唾弃。毕竟,接触绿雾而死的人留不下完整的遗骸,不会被塔树携带着奔向天空。那些其他的非正常死亡的麦塔人也一样,只有静静地逝去,才能留下完整的薄片——其上的面庞,才是安详,宁静的。

终于,视野逐渐开阔,迪拉在世界尽头那茫茫绿雾的衬托下,孤单得像白纸上唯一一个点。他空洞地望着前方颜色逐渐深厚的绿墙。既然麦塔神从世界的尽头升起,又坠落向没有人触及到的另一端,那么,倘若麦塔神真的存在,祂一定在这绿雾之后。

迪拉深吸口气,顿时感觉一股刺鼻的浓厚气息像箭一般直串大脑,似乎有一团雾在喉管中突然炸开,让他开始猛烈地咳嗽。他吓得连忙后退,终于,口中的血腥味终于淡了下去,他抹了抹眼泪,从衣服上撕下一块,捂着鼻口,再次向前。

可见度逐渐降低,迪拉的双眼开始出现重影,在他的眼中,他身体的轮廓似乎都开始泛起绿色的波浪,不再清晰。裸露在外的皮肤似乎已经没了知觉,只有偶然间突然冒起的一缕抽搐的疼痛告诉他自己仍在向前。

不行,再这样前进,自己会难看地死在这里的。

他咬咬牙,自己绝对不能在什么都没看到的情况下草草逝去。这次前往世界尽头的准备十分不足,迪拉思索片刻,决定先行返回,再作下一步决定。

就在这时,他感觉自己的尾巴触摸到了一个东西。他顿时一惊,强烈的触电感让他的思维顿时清晰几分。迪拉伸出手,缓缓地摸向自己的尾巴。

只一下,他就知道了这地上的是何物。

这是一座塔树。只不过,它倒在了地上。

一股奇异的暖流在迪拉脑中开始流淌。外面的塔树伸向天空,那是死去的麦塔人向神的追逐,而这里为什么也会出现塔树?

迪拉的身体状况不足以让他停留此处进行无尽的思考,他扶着塔树,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终于,视野开始清晰,黑墙一般的塔阵也从远方出现。而迪拉一直扶着的塔树,开始变形,不再呈现均匀的圆柱状。

这里有个洞?还是塔树已经到了尽头?迪拉微微皱眉,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从洞里钻了进去。

塔树内部是中空的管道,空气不知何因,显然比外面清新些。那些逝去的面庞都在塔树的外侧,内部倒也光滑几分。这应该是不知因为什么而倒下的塔树。迪拉之前从来没有见过那些高耸入云的塔树像如今这根这么狼狈,这么怪异地倒下。

迪拉检查了下自己的身体,并无大碍。接着,他的目光就投射向了塔树直插远方的空洞。

这塔树有多长?如果前方和这里一样,绿雾的浓度并不太高,那岂不是……

迪拉的双眸放出光芒。塔树的内部直不起身,他便匍匐着身体,四角并用,尾巴为辅,开始往前爬去。

与外面的绿雾不同,在塔树内部爬行,手脚总是能触摸到一些逝者已经与塔树相容的肌肤。有些时候,手经过的地方还会被搓下一块,然后黏在皮肤上,用另一只手撕下来,之间还带着莲藕一般的丝。

可迪拉可顾不上恶心。他似乎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蹭在皮肤上的残屑,一股内心的疑问促使他不断地向前。终于,漆黑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光点,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在迪拉被泪水模糊的双眸中折射出炫彩的光束,他早已麻木的四肢似乎又充满能量,带着他趔趄地向前爬跑而去。

光点逐渐放大,绿雾从光点外流入,泛起水似的波纹。可迪拉的目光却被绿雾后的那团黑影深深钉在其上。

能不能再近一点?这绿雾之中的黑影与爸爸口中的那一切的故事似乎重叠在一起,带着历史的坚固味道。迪拉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完全干涸,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那是麦塔神吗?那一定是麦塔神……祂只是沉睡在这,祂只是停留在这……

长久以来的疑问在一瞬间被击塌,迪拉身体一软,瘫了下去,猛吸一口气。

啊……顿时,一股更加浓烈的刺激感把迪拉似乎已经脱离身体的灵魂硬生生拽了回来。他似乎吸入了一大口绿雾,气管顿时像吞下了一团火苗,让每一个分支开始燃烧,每一个肺泡开始凋零。剧痛让他身体猛地一挺,僵直在塔树的地上,紧接着就是猛烈的抽搐。他死死地抠着自己的喉咙,可是强硬的刀片感依旧在他体内肆无忌惮地穿梭,似乎要将他身体的每一处变作刀的靶子。

自己就这样结束了吗?麦塔神就在前方,能不能,能不能再靠近一点?让自己死在他的脚下,让麦塔神触碰自己死去的遗体,合上双目的面庞……

迪拉艰难地挺起身子,用尾巴和肘顶着,一步一步朝黑影的方向挪。他能感到自己每呼吸一次,胸腔内就传来愈加剧烈的撕裂感,神经也刺激几分。但随即便是逐渐淡漠的感官,呼吸的幅度也渐渐弱了下去。

终于,他感受到了一只手抓住了自己。他耗尽最后一丝意识抬起头,却没看清面庞——那个身影似乎——和麦塔人长得很不一样。

混沌,黑暗。儿时爸爸的话语似乎是毫无光亮的世界中唯一一簇火花。迪拉朝着爸爸奔跑,但似乎拼尽全力,也没有接近爸爸半分。他脚步开始慌乱,开始毫无章法地挥手,想抓住些什么。但是爸爸依旧在远方。突然,爸爸毫无表情的面庞随着整个世界的闪烁开始有了变化,爸爸的嘴角开始上扬:

——以身为塔,以塔为桥,以桥通神。

待迪拉恢复意识,他发现自己的身躯依旧完整,瘫在自己的篮子旁边。他微微呼口气,意识开始检查自己身体的情况。皮肤依旧存在溃烂,体内依旧有随着呼吸的刺痛。这证明刚刚他沿着塔树内部深入世界尽头的体验绝无半分虚假。迪拉低下头,看着自己满是伤疤的四肢与尾巴,回想起刚刚昏迷中出现的爸爸的影像,眼角似乎开始留下清泪。

“你醒了。我们看你突然从队伍消失,便派我原路返回寻找你的踪迹。好些功夫,终于在一片空地找到你凌乱地躺在那。发生什么了?你还记得吗?看你的情况……被什么袭击了?”

迪拉看着同伴,双手撑地,艰难地想站起身:“我,在那雾里面,麦塔神……”迪拉话语未尽,只见队伍另一群人扛着一团东西走了过来。

“呦,迪拉,你回来了。正巧,刚刚那东西我们也抓到了。”

只见同伴在地上铺开一层地膜,把肩上扛着的那个生物丢在上面,接着用膜把它一圈一圈地捆紧。

“这样就算死掉了,也不会被塔树吸收。但它还不能那么快死。他刚刚被我们的枪砸晕了,等他醒过来,我们要问他他其他同伴在哪。”

“麦塔神,在雾里……”迪拉喃喃道。

“你说什么?你被袭击了,先好好休息些。我们这就去找袭击你的生物。”

迪拉还想说什么,但从肺中泛起的刺痛把那些话语变成了艰难的喘息与嘶哑。他望向远方,攥紧拳头。可他低下的身体状况让他再次昏迷。

待迪拉再次苏醒,天已经暗下。同伴在远方立起篝火,照看他的安全。而刚刚他们抓捕的不明生物竟然脱离了束缚,蹲坐在他的面前。因为背光,迪拉看不清它的神态。但迪拉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把它抓住。

可就在迪拉触碰到它的一刻,一股熟悉的触感顺着指尖涌上,他一惊,闪电般缩回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又伸手紧紧抓住。

“绿雾中那只手……是你?你是什么?你是麦塔神?”

蹲坐的身影没有讲话。它只是将另一只手搭在迪拉的手上,将它移开。迪拉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身影,期待它的回应。可它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站起身,向后走去。

迪拉探出手,想抓住它,可是受伤的双脚让他定在原地,砰地一声趴摔在地上,瞬间失去了意识。

灯,异响,闪烁,旋转。我看到了地面那海胆般的高耸尖塔,我可不想被像烤串般万箭穿心,便克服着极大的加速度,用力拉起飞船,希望通过调整坠落的姿态来让我取得一线生机。

与其将一切希望寄托于神,不如先选择自救。

那是黑暗的世界,那是枪火纷飞的苦难。人类的眼眸似乎只能用来接受他人的惨状,即使刺瞎双目也收获不了片刻宁静。

但是父亲是乱世的幸运儿,在如此艰苦的岁月,依旧跟着繁杂的宇航计划,第一个冲出大气。可迎接他的不是众人期待的神,而是漆黑的虚无:

“报告,我把天空检查了个遍,这里没有神和天使。”

人们一直以来放置对未来渴望的海市蜃楼瞬间消失。

可一串极其诡异的信号串,突然被飞船接收到。它毫无保留地传回地球。人们在收音机里听到了它,在屏幕上看到了它。它波形规律而复杂,似乎镌刻着地球以外的信息。人们刚刚崩塌的对神的信仰,被这串似乎有着蛊人心灵能力的音调填满。

有人说,神开始注视我们的悲哀,虽然我们没办法看见神,但我们听见神的话语,有人却说,它只是某颗星球爆炸的余晖……

但人们终究更愿意相信能让自己的信念产生寄托的东西。人们把那串波形做成雕塑,做成项链,在战火纷飞的黑暗地面紧紧地攥在手中,立于房前,期待祂降下言语,期待祂真身降临。

父亲很快第二次飞出地球。他携带着全世界和平爱好者的希冀,驾驶着飞船,朝着信号源定位的星球飞去。可是他的通信却在一瞬间消失。在最后一刻,他传来的消息极其微弱:“报告,发现特殊信号……这里有……”

人们对这句话的猜测层出不穷,却也难下定论,然而,人们依旧憧憬着。但这次探索惨痛的失败,让下一次行动的集结变得更加困难。

数十年后,因对结束战争更强烈的渴望,新的探险小队——我在内——终于集结,前往父亲失去信号的坐标,试图复刻父亲当年的事故,或者,去找到父亲口中的“这里有”。可那突如其来的信号流开始冲击飞船,定位系统与通信系统在一瞬间就被击毁。至少,我的飞船在一瞬间就失去了控制,坠向未知的大地。

这些信号来自于这颗星球。那么,这颗星球上,绝对会有让我意想不到的事物。

飞船的暴鸣反而让我的内心逐渐宁静,思路开始清晰。

“轰!”飞船触地,刺耳的摩擦与火光。几株尖塔被飞船撞倒,但也成功减缓了飞船的速度。终于,在一片绿雾中,飞船颓废地停了下来。

在一片狼藉中,我从座位中坐起,脑袋后一大片血。简单处理过后,我开始检查飞船的情况。

令人惊喜,飞船只是外壳出现破损,大部分功能并无大碍,只是有些部件需要更换。多亏了那些尖塔和不太硬的地面。户外空气检查开始,但我却皱紧了眉,因为外面的空气竟还可以接受,只是漂浮着一种放射碎尘,发出令人震撼的射线。刚刚我收到了与地球无异的信号,却不是很清晰。思索片刻,我穿上防护服,踏上了新星球的土地。

周围探索,没什么收获。四周都是放射雾,以及平整无暇到可怕的空地。几日过去,我走得愈来愈远,我离那些高耸入云的塔越来越近,接收到的信号也越来越强烈。

终于,在一次日常的外出搜寻中,我看到了一群这个星球的生命——它们体型与人类差别不大,就是拖着根长尾。它们好像发现了我,朝我的方向奔来。为了减少冲突,我连忙退回放射雾。但不久,我就在附近一座折断的尖塔内部发现了一位奄奄一息的外星人。显然,它不能抵受高浓度的辐射,我将即将昏迷的它救出,想放回它们之前的集聚地,可终究还是被不知何物一下砸中脑袋,昏迷过去。待我清醒之时,已经被五花大绑。但它们捆绑技术着实不佳,我轻而易举地逃出。就当我想进一步观看这群外星人的面貌时,那位我救出的外星生命居然清醒过来,口中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最后,我只能挣脱它的手,独自回到放射雾中。

这些生命对时间的感知似乎是人类的数百分之一甚至更甚,这也许与他们星球的狭小有关。但我能肯定的是,以它们的文明水准和科技水平,绝对无法帮助地球一分一毫。

数日的探索,让我对在地球被奉为神迹的信号有了些许认知。它们更像是这些生命的些许话语,地面的些许震动,通过那无数向上耸立的,像天线般的尖塔,朝宇宙不断广播。

呼出一口气,我眼中仍然浮现着地球的苦难。

对不起,我只能在语音记录中如实说到:

——报告,这里没有神

迪拉尝试睁开自己的双眸,没想到仅尝试了一次便成功。他又开始尝试坐起,没想到也还算轻松。身体的痛苦减轻了几分。他环顾四周,认出了这是自己的家。

妈妈呢?她估计看到我这身狼狈样,又要发火了吧。

他缓缓让意识牵动自己的身体。先前的碎片记忆一点一点清晰:自己独自钻进了塔树,被麦塔神握住了手,莫名其妙又回到了队伍,又遇到了麦塔神蹲在自己跟前……

像一场梦。

“妈!”迪拉喊道,但无人回应。

恐惧逐渐取代了疑惑,迪拉高喊妈妈的名字,在家中来回奔跑,直到他在家中那座神坛的面前发现了妈妈方形的遗骸。

迪拉捧起妈妈的遗骸,双手颤抖不已。即使母亲在他的童年里扮演的角色并不阳光,但现在的迪拉已经开始理解妈妈对麦塔神的执念。

他带着妈妈的遗骸走出房门,阳光依旧和十年前爸爸死去那日一样明媚而耀眼,在塔底拉成七零八落的影子。十年前的记忆随着妈妈尸体的安置与现在重重叠叠,还是同一座塔树,还是和爸爸一样的仪式,但迪拉似乎已经不是曾经的迪拉了。

他叹口气,再一次凝望那些高塔。比起十年前,它们毫无保留地向上触摸许多。

他应该为妈妈的逝去感到兴奋吗?可是……

一声惊呼,让迪拉的思绪瞬间截断,朝向惊呼的方向看去。

首先是一声令人难以察觉的嗡鸣。紧接着,那声音愈发强烈,渐渐开始变得刺耳,在迪拉脑中回荡。

一个黑影从地平线后面升了起来。它先是一个小角,接着是一片,最后是像从尽头挣脱般,变成梭形开始朝穹顶飞去。

伴随着迪拉惊讶至无神的双眸,周围的麦塔人逐渐从房中走了出来。最初是沉默,然后是低语,变成吵闹,变成喧嚷——情绪逐渐随声浪一波波涌起。他们开始欢呼,他们开始拥抱,他们开始流泪,他们高举双臂,向他们生命的一切,向他们在瞬间认可的信仰,奉上嘶哑,奉上力竭,奉上——生命。

“——麦塔神再临!!”

在不知道经过多少年的等待,焦虑,麦塔人用那故事一遍遍地催眠自己,希望自己死去后能随着塔树上天,可麦塔神从未再次出现。可如今祂就在那里,就在天空之上,所有的怀疑,疑惑,焦虑,在黑影出现的那一刻,全部变成了虔诚。

麦塔人开始狂呼着涌上不同的塔树,甚至在塔树的根部形成一个又一个圆锥状的人山,有塔树已经在山的最底部被其他麦塔人无情踩踏而死,直接融入塔树,有的则攀爬于最外侧的人坡,妄想第一个抓紧鳞片,爬到从未有麦塔人到达过的塔顶,去触摸那已经快到天穹顶端的梭形物体。

迪拉的身体再次颤抖,他也开始向上攀爬,目光紧盯着穹顶的麦塔神。祂能给自己带来注视,能给逝去的爸妈带去幸福,能给麦塔的每一个人保佑。

没有规则,没有秩序,塔树上已经爬满了太多的麦塔人。塔树的顶端因为承受了太多麦塔人实体的信仰,像被风刮过的树枝,开始弯曲,开始来回飘荡。塔树之间像飞舞的彩带般飞舞,纠缠,可塔树不是真的彩带,塔树相碰之瞬,便是令人牙战的轰鸣。麦塔人被巨大的冲力从塔上猛然撞飞,开始在他们所谓之神的注视下轰然坠地,宛若纷扬的火树银花。

天空中下起了雨,雨滴是那些眼神狂热的麦塔人。

迪拉还算保存着最后一丝理智,紧紧地抱着面前的塔树鳞片,稳住身形。但随着剧烈的晃动,迪拉面前的鳞片居然也开始松动。他大惊失色,朝上方用力一抓。

可他抓取的地方也并不牢固,硬生生被他拽下来一层皮。他惊恐地看向自己手掌,没想到迎接他的是大脑的瞬间爆炸,如雷般震得他一片空白。

他抓下的东西,是一张脸。

脸皮与塔树之上连着的黏丝开始因为重力下坠,沾到了他的鼻尖,但他并没有躲开,而是双眼猛睁,惊恐地似乎眼球要从眼眶中爆出:

那是他爸爸的脸庞。

爸爸,爸爸……

终于,他再难稳住身形,被身后甩来的另一座塔树狠狠地抽了一下。

他开始坠落。

他张开双手,眼睛却一直盯着天穹正顶的黑影。

——以身为塔,以塔为桥,以桥通神。

泪水开始满溢,但那些话语,那些感慨,却不会随风散开。

我从那群外星小队脱离后,只身返回了放射雾中。终于,我确定了父亲在数年前坠毁飞船的坐标。

这些放射雾我早就认清了成分,那是父亲那艘飞船的燃料发生泄漏,与这里的土地发生反应,产生拥有令人震撼浓度的雾。所以这么多年——在他们眼中也许是几百几千年——这里的人都无法进入放射雾。它们会把这视为禁区吗?看见自己能在防护服的保护下畅通无阻往来于此,要是我是它们,可能真把自己认为是神。

但它们可是实打实地把自己揍了一顿,然后绑了起来。

父亲飞船的降落并没有我这般幸运,已经难以辨别主要的形态。我小心地找到出入口,搬开东叉西斜的铁管,走了进去。

只一眼,我就看见了那飞船座椅上干瘪的死尸。我咬咬牙,连忙转移目光,开始四下搜索。

非常幸运,我自己的飞船损坏的重要部件父亲这都有完好的备份。我一件一件收入包中,转身打算返回。

当我的手触摸到门框的那一刻,我动摇了。深吸一口气,我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父亲的尸体面前。

人类为了搜索神,付出了那么多,但这些付出,什么都不能改变。我叹口气,轻轻将父亲手中紧抓着的那枚项链拿出。

还是那信号波形的模样,可惜,这根本不是神。

很快,我将所有损坏部件替换完毕,飞船亮起健康的灯光。而那些外壳,我将那塔树的外表做了简单的处理,勉强能用。毕竟也不需要完全的修复,我只需要能够冲出大气,便能与同伴相联。

我将我和父亲的项链紧紧地绑在一起,埋在了一座尖塔前的土里,随后,我坐上发射位,点亮了启动按钮。

燃料开始点燃,加速度开始将我紧贴在座位上。飞船冲出放射雾,沿地平的切线开始缓慢上升。

我观察这越来越远的地面,心中满是感慨。可又不知了解真相的我,该如何去面对地球深受苦难的人们?难道我要走到他们面前,拍拍他们的肩膀:“嘿,你昨晚上拜了一宿的雕塑,只是另一个落后民族的星球地震了一下。”

即使有些失望与不解,但我依然要认清一个事实。

这里没有神。

就在这时,飞船信号的接收端开始狂躁地波动,好似噩梦的爪牙。我探出头,注意到了地面那些高耸的尖塔似乎开始扭动。我甚至看到了地面蚂蚁般密密麻麻的小人,开始浪般翻涌。我震惊地看着尖塔之间相撞,花枝般乱颤,似乎有无数黑点被甩出。

可飞船好像没有时间给我仔细观察一切。

终究是百密一疏,可能是那块尖塔皮中间出现了破洞,蝴蝶效应下让一个小舱室温度过高,融毁了一个零件。

面对再次在红光下坠落,我双手放开了操纵杆。

这都是命运,至少在别人的眼里,我是在神的怀抱下死亡的。

在众人的惊呼下,天空的黑影燃起火苗,在视野中越来越大。坠落在地的迪拉艰难地维持着意识,看着从空中下坠的麦塔神。

虽然他的四肢与身体都因为下坠丧失知觉,但迪拉知道他爸爸的脸仍然在他手上,和他一起注视着麦塔神从空中坠落,撞过一座又一座塔树,像一只断了翅膀的鸟,毫无生机地下坠,燃烧,直到一声巨响,接着是满天掀起的烟尘与麦塔人的碎块。

爸爸,妈妈。这里……

可能真的没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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