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个雨夜，我在酒店楼下等罗欢。
想起上次这样等她，竟是十几年前了，真是恍如隔世啊。
很快，罗欢下来了，穿着一条淡紫色的长裙，长卷发，高跟鞋，还化了妆，口红很漂亮。
她有些不自然地看了我一眼，其余时间都盯着地面，或者转头看别处。
雨势减小，但夜风微凉，我们撑着伞边走边聊去餐厅。
走到餐厅门口时，她忽然说了一句，“你知道吗？当年，我幻想的就是这样，出现在你眼前。”
我忽然心里一阵钝痛，鼻子发酸。
02
遇到罗欢时，我们都还很小。
我刚满18岁，刚上大专，读机械电气专业，她在我们校门口的打印店，帮堂哥看店，因为开学时，去打印入学材料，就跟她认识了。
那年，她17岁，已经辍学，她说，我知道自己考不上大学，干脆早点解放自己。
当时，我就想，这姑娘真有勇气。
她老家在苏北，堂哥在这边做生意，开了一间打印店让她看。寝室里需要打印什么东西，我都自告奋勇，拿去找罗欢。
我不得不承认，渐渐跟罗欢熟悉起来，是因为我见色起意。
17岁的罗欢，素面朝天，俏皮的短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牙齿白亮亮的，整个人瘦得像春天的竹子。
熟悉后，我经常去找罗欢，也带她溜进我们学校上课，我对她的喜欢，可以说是明目张胆了。
18岁的我，可不懂含蓄，第三次带她进学校后，我就牵了她的手，在学校招摇过市。
从认识到我表白，只用了一个多月，罗欢就跟我在一起了。
荷尔蒙旺盛的18岁，在一起第四天，我就想带罗欢去旅馆，但良心上过不去，决定还是等到她18岁好了。
第二年情人节，也是罗欢的生日，她终于18岁了。
我花了一个月的零花钱，给罗欢买了一部手机，她特别开心，在手机店就亲了我一下。
周末，我提出带她去看运河，磨蹭到晚上10点，我拐弯抹角地问罗欢愿不愿意跟我去住旅馆，她红着脸答应了。
那晚回想起来，仍惊心动魄，在我解开罗欢的衣服前，她居然问我，我们会结婚吗？
我愣住了，回答，“当然，我会对你负责的。”
她娇羞地关了灯。
03
18岁的喜欢，自然是真心喜欢，但谁会想到结婚呢，结婚是个多可怕的词啊，何况我连大学还没毕业呢。
我知道，现在的我绝不能让罗欢怀孕，所以每次都小心翼翼。
我不知道，我到底会不会跟罗欢结婚，所以我拼命对她好。
谈恋爱很花钱，父母给的一个学期的生活费，我不到一个月就花完了，我就去做兼职，去给小学生辅导作业，也去很高档的咖啡馆兼职，发了工资，带罗欢去咖啡厅喝最贵的咖啡，吃最贵的牛排。
换季时，我都会给罗欢买衣服，买点小饰品，连内衣我也给她买。
罗欢的思维很跳脱，有天我们在面馆，她突然问我，“宋小耀，我胸是不是太小了？”
我忙说：“不小，够了够了。”
有一次，我们在公园散步，她突然问我，“宋小耀，将来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
我吓了一跳，“现在想，也太早了吧。”
她天真地说：“还好吧，我妈18岁就嫁给我爸了，等你大学毕业，我们就可以结婚啦。”
这个傻姑娘，我都还没求婚呢，她竟然就开始想孩子的名字了。
这让我忽然有些害怕，我也才19岁呢，我迷茫地望着远处。
那晚回到学校后，我失眠了一整晚，到天亮时，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一定要娶罗欢，我不能让她失望，我甚至开始想我要怎么跟我爸妈说起罗欢，罗欢也不能一直在打印店，她最好有自己的职业，这样我爸妈到时候不至于会挑她的毛病。
当天，我就去找罗欢，建议她学点什么东西。
她一脸茫然地托腮看我，“学什么呢？”
我思来想去，建议她去学电脑，她完全没想法，什么都听我的。
于是，我跟父母朋友同学凑了钱，给她报了名，我没有电脑，只能带她去网吧了解基本的电脑使用方法。
那时候，我只会打游戏跟使用qq，她只会用qq，为了教她，我自己都学会了做表格，和各类办公软件。
我搂着她的肩膀说，“等你学会了，就可以去做文员了。”
她一脸傻笑，“好呀。”
然而，还没等到罗欢学完，我爸妈突然提出让我去当兵，这是我爸一直以来的心愿，他因为脚有一点残疾，没能当兵一直很遗憾，所以他一直希望我去当兵，男孩子要去锻炼锻炼，吃吃苦，等当完兵回来，大学也毕业了。
我自然拒绝了，因为我放不下罗欢。
04
我跟爸妈提了罗欢。
我爸妈一听，是外地的，还没读大学，死活不肯答应，我爸正好找到了一个威胁我的机会，不去当兵，一切免谈，当兵回来，我都可以自己做主。
这件事，在我心里沉甸甸的，不知道怎么跟罗欢说。
跟几个室友说了之后，他们建议我跟罗欢分手，没有哪个女孩子，愿意等两年的，与其让人家等，给人家念想，还不如直接分手。
暑假，我要跟罗欢说这件事，她却突然家里有事，回了苏北。
整个暑假，我都在家里看关于当兵的影视作品，和一些文章，越看越上头。
如果说起初，我是被我爸逼着去当兵，那后来，我是自愿的了。
在暑假结束时，我做了一个决定，我要去当兵，同时，我要跟罗欢分手了。
罗欢一直没回来，我也没勇气当兵说分手，所以我发了短信。
罗欢很快打电话过来，但我不敢接，我躲在厕所里掉眼泪，我给她发短信，说了无数个对不起。
最后，我关了机。
第二天开机后，收到几十条罗欢的短信，最后一条是，那再见最后一面吧。
一个月后，罗欢回来了，我们在街上见了一面，我看到她时，整个人都惊呆了，她瘦得不成样子，眼里全是泪，但更多的是心灰意冷。
我不记得我们说了什么，反正没多久，我就骑车走了，我不敢再跟她说话，也不敢再回头看她了。
我是11月要去部队报道，没想到罗欢先离开了，她发短信告诉我，她在这里待不下去了，明天去上海。
我们那个小城，去上海要先去扬州，一天只有一班车，第二天，我悄悄去送她了。
她在进站口站了好久，向我这边看过来的时候，我立刻躲起来，骑车跑了，风吹得我一直流眼泪。
她发短信问我，是不是去送她了，她好像看到我了。
我终于忍不住哭了，我说，没有。
05
我跟罗欢，没再联系了。
11月，我到了部队才知道，前三个月有多艰难，我开始疯狂想念罗欢，我想尽一切办法联系她，但她换了号码。
我联系同学，登陆我的qq给罗欢留言，她也没回过，我又托人去找了罗欢堂哥，终于拿到了罗欢在上海的新号码。
后来，每周六我可以打电话了，大家都排队打电话，我只打两个，一个给我妈，一个给罗欢。
我很无耻地告诉罗欢，我忘不了她，来当兵后，我每天都会想她。
罗欢在电话里哭了，挂电话前，她给我留了地址，我给她写信，给她寄我穿着迷彩服的照片，她也给我寄了她的照片，她留起了长发，依旧消瘦。
总之，我们就这样复合了。
我们甚至约好，两年后在我兼职过的咖啡馆见。
我们这样持续了一年半，在我开始倒计时，可以退伍的时候，罗欢忽然不再给我回信，号码也打不通了。
半个月后，我才收到一封信，罗欢说，她有了喜欢的人。
我当时，真的快崩溃了，但是我不怪她，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
没有了罗欢的电话和信，直到退伍前，我都很煎熬，还好这一切都结束了。
回家看望父母后，我决定去找罗欢，我从堂哥那弄到了她的新地址和电话号码。
那时候，罗欢已经离开上海，去了东北，在一家公司做室内设计师，也交了一个东北的男朋友。
得知这一切后，我没勇气去找她了，但我还是坐了20多个小时的火车去了一趟东北，在她的楼下转了转，就回去了。
回到小城后，我浑浑噩噩地找了一份工作，浑浑噩噩地度日，我总是忘不掉罗欢，所以我也没办法去喜欢别人。
所以之后有5年，我一直单身。
06
直到我28岁这年，父母让我相亲。
我是家里独子，我不可能一辈子不结婚，我给罗欢发短信，她说，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我看着这条短信，特别难过。
不久后，我相亲了一个本地女孩，她父母对我很满意，我们很快就在一起了，按部就班地订婚，但最后因为各种问题，没能顺利结婚。
第二年，我从qq空间里看见，罗欢结婚了。
这个18岁就想过要嫁给我的女孩子，已经嫁给了别人。
从此，我们互不打扰。
我只是偶尔去看看她的qq空间，她会分享很多跟丈夫的甜蜜日常，后来，渐渐地，也不再更新了。
可是，爱过的人，总是会在心里留下些什么，我还是会偶然想起她，想起那些过往，情绪就上来了。
情绪消散后，一切又恢复正常。
后来，我也谈了一场恋爱，没到结婚就分开了。我妈骂我爸，不该逼我去当兵，如果当时和罗欢在一起，现在孩子都生俩了。
我爸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当年退伍后，我就想办法买回了之前使用的号码，当时是希望罗欢会某天想起我，联系我，后来，是用习惯了，没再换号码。
上个月，我忽然接到一通电话，竟是罗欢打来的。
电话接通后，她好像也很意外，“你没换号码？”
我问，“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罗欢笑了笑，“今天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号码，想起是你以前用过的，我随便打了一下……”
我说，“换号码太麻烦……”
她沉默了一会儿，自嘲地说：“那时候，我背你的号码背了好久啊。”
我忽然鼻腔发酸。
我说，“是我对不起你。”
她又笑了笑，“以前觉得你对不起我，但忘不了你，想等你退伍，可三年真的很长，我也没想到，我会喜欢上别人。不过，这些都过去了。”
我说，“是啊，都过去了。”
我们没再多聊，她挂了电话。
07
上周，罗欢忽然发短信给我。
原来是她堂哥再婚，她要从东北过来参加婚礼，她说，要不见一面吧，没别的意思，就当是老朋友。
我想，见一面有什么关系呢。
最后，我们决定见面，就有了开头那一幕。
我们曾经约定退伍后见面，她是幻想要这样跟我重逢，所以她今天才打扮成了这样。
她还笑着说，“当时，我想的是，等你回来后，看到一个成熟又成功的女人，而且必须是卷发，是不是挺幼稚的。”
我心里一阵酸涩。
到了我们曾经约定的咖啡馆，她很意外，咖啡馆早已经倒闭，变成了一家奶茶店，某天我路过这里看到时，也恍惚了许久。
罗欢感慨，“真快，都15年了。”
我说，“是啊。”
接下来，我们聊了聊过去的事，和彼此的现状，她还说，感谢我当时给她报的电脑班，后来她才有学室内设计的基础。
如今，我33岁了，眼前坐着18岁爱过的女孩，真是不可思议。
我忍不住偷偷打量罗欢，有种错觉，她好像不是记忆里的罗欢了。
32岁的罗欢跟十七八岁的罗欢，中间有15年的距离，那33岁的我，跟十七八岁的罗欢的距离，就比银河还远了。
也许是因为，我们都知道，我们不可能发生什么。
所以，反而轻松地聊了许久，最后她才告诉我，她离婚了。
她笑着说，“离了两年多了。”
我还没作出反应，她又笑着说：“你别多想，以前觉得结婚特别美好，现在只觉得可怕，我再也不会想结婚了。”
我只能用笑来遮掩我的慌张，我也没再多问，我们一起起身走出奶茶店，雨又大起来，我们在门口等雨停，望着夜幕，谁也没说话。
在淅沥的雨声中，我想起，18岁的罗欢一脸天真地问我，“宋小耀，将来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
罗欢忽然问我：“宋小耀，那年我去上海前，你到底有没有去送我？”
我看向她的侧脸，许久才说：“有。”
她忽然笑了，“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你先对不起我，后来我也对不起你，我们扯平了。”
我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雨到底是停了，我们说了再见，她先走了。
她的背影消失许久后，我都挪不动脚步，过去和现在的画面，在我脑海里交叠。
如果可以，我真想回到那时候，如果可以，我真想回答她，如果可以，我绝不辜负她。
但可惜，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选择，即是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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