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月,月满则亏,小满就是留白。留有余地,方能进退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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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便是小满节气。小满意味着高温多雨的暑期来临,人体易受湿邪侵袭,产生烦躁、倦怠、食欲不振之感。故而此时节养生重在排湿与养心,饮食上的留白应少食肥甘,多吃苦味食物以清热泻火、祛暑燥湿。心态上则应戒贪少欲,欲望太多易烦乱,少欲则安定。留白不是所谓的“躺平”,而是减少不必要的干扰与内耗,专注于当下最紧要之事。

近来重读谷润一郎的《阴翳礼赞》。他写京都、奈良寺院中扫除洁净的古老而微暗的厕所、纸糊的窗子、烧炭的炉子、传统工艺制作的纸、锡制品和漆器等光亮消失、具有时代感、变得沉滞黯淡的东西。他所礼赞的阴翳之美,“不存在于物体之中,而存在于物与物产生的阴翳的波纹和明暗之中。”

而最能体现日本美学意识的侘寂之美,起初也与中国古典文化对日本的影响密不可分。“侘”是指摒弃一切加工雕琢、奢华装饰,强调简朴平淡之美,“寂”是指坦然接受和顺应时间的流逝,关注和欣赏无常之中短暂而精妙的美。有观点说,“侘寂”源自中国禅宗。茶道大师千休利将之用于茶道,舍弃一切繁缛奢华,以普通的日本陶器、简陋的茶室举办茶会,颠覆了当时的主流审美,鼓励茶客品茶时细细欣赏若在从前会被忽略的微妙的颜色和纹理。

回溯中国,对照之下我们可以看见,阴翳也好、侘寂也罢,类似的境界早就被古人列入审美体系之中。晚唐诗人司空图编著的诗歌理论《二十四品》,将诗的风格细分为二十四种:雄浑、冲淡、纤秾、沉着、高古、典雅、洗练、劲健、绮丽、自然、含蓄、豪放、精神、缜密、疏野、清奇、委曲、实境、悲慨、形容、超诣、飘逸、旷达、流动。其中的冲淡、高古、洗练、自然、疏野、清奇、超诣、旷达、流动。细分辨来,与阴翳与侘寂有诸多相合之点,然而我们的祖先终归是置身于更为丰饶的土地和更为广博的空间之中,自然就有更多骀荡、放达、超拔、开阔、澄明和圆融。以上种种,并非指外境,而是内在,外境或许残缺枯寂,内在依然可以“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我们的祖先,向来不喜走极端,始终崇尚中正平和之道。书法与水墨画,黑白之间要“疏可走马、密不透风”,墨分“干湿浓淡焦”五色,行笔要淡而不暗、枯中带润,下笔要“知其黑守其白”。高明的书画家,既能使笔锋之下的笔画或者线条符合自己的心意,又能使留白有意趣。

观古字画、品古诗词、逛古典园林,甚至赏文玩古器,时时处处可遇留白。留白好的必然是上品,无限丰富与深远的想象皆在留白之中产生。留白让光与空气传递流通、令风霜雨雪生动,使蓬勃之气充盈在天地之间,教大者更显宏阔、小者更露精微。

南宋禅僧画家牧溪,俗姓李,号牧溪,佛名法常,南宋末在杭州西湖长庆寺做杂役僧,南宋亡后圆寂。以“清幽”“简当”“不假装饰”著称的牧溪,有一幅被公认为禅画中经典之作的《六柿图》,笔法极简,墨色分明,柿子看似随意排列却不凌乱。是他信手拈来,还是刻意构图如今不得而知。有人说,那一只只水墨柿子,是柿子,又不是柿子,似在禅定,又似在流动,是最寻常之物,又可以是天地之间任何事物,甚至叫人想到人生的终极问题,想问自己从何而来,去往何处。我倒是看不出这么多门道,只是觉得正因为构图时上下左右四方留白的巧妙,笔墨粗细、虚实、阴阳、轻重的灵动随性,组合在一起产生了浑然天成、无迹可寻、充满禅机的效果,才引出观画的人们诸多联想与思索。

艺术创作上留白很关键,做人、过日子亦如此,老话说谦受益、满招损。小满,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最能直接体现中国传统智慧的节气。我们从小就被教导要“知足常乐”,此成语出自老子《道德经》第四十四章:“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人生如月,月满则亏,小满就是留白。分寸恰当、留有余地,方能得失从容、进退自如。(王萌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