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东君来自柳市镇,一个浙江温州的工业强镇,整个镇子曾像工厂一样,往周边不断扩展,旧风景、旧人、旧事正在随着往日时光一起消散:

老城区这一带的房屋拆的拆,迁的迁,一座供奉着三官爷的老宅依旧孤零零地留着;北大街老巷的尽头是秋鹿家,在每一个男孩的记忆中,秋鹿总是跟某个夏日、某条悠长的巷子联系在一起;旧书店“陶庵”像一只灰色的猫,蜷伏于老城区一隅,如今,“陶庵三老”中年纪最轻的林老先生也走了。摆腥气摊的老人、唱鼓词的先生、旧城改造指挥部的公务员、不相信宿命的中学物理老师……远远近近的杂谈声隐伏在街头巷尾,聚拢无因,飘散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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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君的新书《无雨烧茶》中,打捞老城区的新旧更迭下那些没有主动跟上时代步伐、匀速生活的人。并不存在没有被拆迁、流量、996等时代强音干扰的城镇,在这个时代写作的东君,也无意去搭建岁月静好的生活模型。确乎存在的,是不为加速变迁的周遭所撼动的心境。在温州、上海,或别的喧闹都市,仍有心栖山中的小说家和诗人,用文字带读者去发现另一种可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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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君

无雨烧茶》中,东君用十个隐没于烟火日常的故事,钩沉一座南方老城的前世今生,他以老宅、老巷、旧书店,解锁小城故事的隐藏剧情。

作家东君的作品有《东瓯小史》《某年某月某先生》《子虚先生在乌有乡》《徒然先生穿过北冰洋》《立鱼》《面孔》等,另著有长篇小说《浮世三记》《树巢》。

最近的一场分享会中,东君由一些照片以“看图说话”讲述了《无雨烧茶》小说背后的故事:

这张照片是乐清市柳市镇老城区里的一处民国时期的老宅,叫可楼。相传这家主人的女儿嫁到夫家,夫家着火了。按照当时的迷信,女儿应该去寺庙祭祖几天,去掉身上的火星气,但这家主人疼爱女儿,直接让女儿回来住,结果回来住不久,这个房子也着火。他索性把原来的房子拆掉,在老基础上重新建一栋中西合璧的楼,就是现在的可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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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雨烧茶》的第一篇“董美人”小说的灵感就来自这栋老宅。小说的题目叫《美人姓董,先生姓杨》,故事里,董美人出生于民国时期,老了以后称为“董老太太”,她一直住在这个老宅子里不肯离开,因为她一直在等待一个人,一个叫杜国正的军人。

“我当时遇到可楼的新楼主,他提供的一张照片让我受到启发:照片里的人这叫应良本,是黄埔军校的军官班第一期毕业生,三十几岁才结婚。1937年,他到了前线,九死一生逃出来,把剩下的连队带到徐州参加徐州会战,大难不死,一路北上又参加台儿庄战役,他在那里壮烈殉国。”

“应良本死的那一年刚好他儿子出生,他儿子在2014年去世,临终前念念不忘,说一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有见到过父亲。2019年可楼的主人找到我,他说这张照片缺几个字,让我写一下,‘抗战英烈应良本’这几个字就是我写上去的。我小说里提到杜国正正是以他为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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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君分享的第二个故事关于温州的一种曲艺形式——温州鼓词。曲艺家可以即兴以方言土语说书一样唱一段故事。“我小时候经常在村子里听到,过年节庆或者丧葬,都有人请唱鼓词。有的唱七天七夜,也有短的唱一个晚上、一个下午,相当于写小说的人写长篇、短篇、中篇。”

这张图片对应的是小说《为张晚风点灯》。“在我们那里。瞎子一般从事三种职业,唱鼓词、算命、按摩,有文化的瞎子算算命,或者唱鼓词。其中晚清时有一个瞎子‘白门松’非常出名,我小说里的东山松就有他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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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这张图是小巷深处的一个老房子,在做扫帚,这是老街中的一些寻常景象。小说《秋鹿家的灯》就与东君平常逛的老街有关,“我女儿读补习班时我经常来回接送。下雨天我们常避雨的雨棚对面有一个服饰店叫秋鹿家居服饰。秋鹿这两个字,我总感觉会进入到我的小说。有一次我女儿做作业慢了,就去楼上等她,看到那家名为秋鹿家居服饰的阳台上晾晒着白色的被单并随风起伏,我觉得有一个女孩子会出来,这个女孩子应该就叫秋鹿。于是我最后就写了《秋鹿家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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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君说自己写小说并不是先有故事情节然后按部就班写下去,有时候就是一个人的名字或者一个意象出现在脑海里。“就像有些画家一样,无意中的一个墨滴滴下来,他觉得墨滴像什么,就在旁边添补了一幅画。”

“这是一个1600年的老乡村,阳光非常好。有些朋友读了我的小说,说你小说里怎么从头到尾都是下雨,我说我的家乡在南方,晴少雨多,雨该下的时候下,该停的时候停。在《犹在夜航船上》这篇小说里,雨停了,太阳出来了。在疫情期间两个老人东先生和苏教授出来晒太阳,就是在下面这张图里这种环境中晒太阳。他们碰到一起开始聊天,聊方言土语,聊一些乡间的人,甚至聊到一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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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评论家张定浩注意到小说集的第一篇小说《美人姓董,先生姓杨》里就出现了这本小说集的名字“无雨烧茶”,主人公的父亲告诉他一句谚语:“黄昏无霞,无雨烧茶”。

“小说里充满了雨和各种各样的茶,雨声一直淅淅沥沥,这体现出小说集诗性的一面,东君称:我想写那些不太像小说的小说,剥开故事以后有一种鲜活的散文诗语言,再剥开里面有一个诗性的灵魂。怎么理解‘诗性’,‘无雨烧茶’就是诗性,这个词是声音和意义的错落,听到声音是想到雨和茶,但是又是无雨烧茶,在声音和意义两个层面产生互文、对立。”张定浩谈道。

张定浩也认为,东君的小说故事总是在跟现实世界发生着各种各样的微妙联系。其中不仅仅有今天的现实,也有中国的百年现实,很多重大事件都会印刻在小说人物中,通过点点滴滴的故事反映出来。东君没有把现实“主义化”,“过去很多年,现实主义小说里的人物都是跟着革命、运动的时间节点成长,但是所有生活中的人物都是跟重大事件有错落的,有的人可能正好赶上,也有很多人赶不上,或者踩早了或者踩晚了。东君在小说里写出了真正的现实,但是没有用现实主义的方式去写,这是很好的地方。”

评论家李伟长认为,以前东君的小说总是会被理解为一个老夫子在讲遥远的事情、遥远的人物,怀念遥远的情感。但是在这部小说集中可以看到不一样的东君,看到有力量的东君:“另外,小说中也要看人物在如何生活。整本小说中会看到很多词,比如无聊,经常出现‘我们是一群无聊的人’,‘我们是一群闲人’,‘我们是一群无所事事的人’等这样的表述,这里面有东君面对生活自如的态度和真正有力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