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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把警察爸爸当做最恨的“仇人”,因为恨他,自暴自弃:偷车、吸毒……这样的父子关系最终要如何破解?请看今天的故事——

1

我叫陈国胜,今年32岁,出生于内蒙古自治区,是一名刑警。信哥是我的同事兼好哥们,他的全名叫信德育,今年52岁。

信哥的初次见面,是在2016年3月12日,那时我还在派出所的治安组当组长,他从市局调到派出所支援基层。

初次见面,信德育熟练地拥抱住我,紧接着又拉起我的手说:“小陈,以后我就是你们组的人了,别拿我当老大哥,有啥事尽管使唤。”

我尴尬地笑了几声,说实话,我对他的印象并不好,一般而言,这个岁数下基层的,普遍都是既没工作能力,人缘还不好,领导看他成天吃闲饭,便打发来基层“发挥余热”。

说话间,我上下打量他一番,好歹也是在公务员编制里混了大半辈子的人,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的——

脚上踩着一双廉价的双星黑色球鞋,腰带是单位配发十块一条的人造皮革,衬衣看材质绝不会超出一百块钱,而且已经洗得泛白。

当时,我正心烦,和信德育寒暄几句后,便去了办案中心忙案子,这是一起因三角关系引发的故意伤害案。

嫌疑人郭浩是一名大车司机,常年在外。妻子韩梅莎面容姣好,爱打麻将,在麻将馆认识了做生意的赵江,很快发展成恋人关系。

去年中秋节,郭浩回家和朋友聚会时意外得知妻子出轨,当晚便持棍前往赵江家中,将人打成轻伤后跑了。

由于涉事双方都认识,案子本身并不是非常严重,我们估摸也就一两个月,等他平静下来,自己就回来了,便没重视。

谁承想,过去大半年郭浩音信全无,我无数次考虑用技术手段,但想到轻伤构不上八大罪,市局最多查出郭浩跑到哪座城市,只能算了。

一想到这,我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这时,信德育不知从哪钻出来,抄起我手中的卷宗看个不停,之后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起初我没当回事,半个月后,同事小周告诉我,他看见信德育和郭浩的妻子韩梅莎去吃饭了,就他们俩,别提多暧昧。

我顿时火冒三丈,差点去找他理论,但被同事拦了下来,此后,我越看他越不顺眼,他也是有家庭的人,真是丢警察的脸。

同年的4月15日晚上,信德育找我借两个人,跟他去抓郭浩,我直接给拒绝,这老小子不知道憋着使什么坏。

信德育急得手忙脚乱,说时间紧,等回来再和我解释。可我不信,郭浩都跑半年多了,他说回就回来了?万一他带着我的人干啥坏事,责任谁来担?

信德育瞥了眼周围的同事,见没人搭理他,只得带上两个不经世事的警校实习生过去抓人。

谁知,两个小时后,他真把郭浩抓来了。后来,他告诉我,那天他看完卷宗后,记下韩梅莎常去的麻将馆地址和她的长相,然后去摸摸情况,确定之后再“勾搭”她。

这类女人有两个特点,一是空虚,二是虚荣,赵江受了教训,自然不敢跟韩梅莎继续交往,别的人有了前车之鉴更是不敢招惹她。

于是,信德育便打扮成小老板模样“趁虚而入”,他料定韩梅莎和郭浩还有联系,因为韩梅莎没有工作收入,这半年来生活质量却没有下降,说明郭浩一直在给她钱。

他正是利用郭浩爱吃醋的性格,先把韩梅莎灌醉,套出郭浩的电话,之后信德育挑衅似地打过去,刺激郭浩回来教训他。

“我知道你们瞧不上我,本打算把姓郭的骗来再和你说,没想到前天晚上姓郭的打电话和我在小区的广场里约架,今天要不是那两个实习生,你怕是再也见不到我了。”

说着,信德育满不在乎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正是从那一刻起,我猛然发现眼前的男人不简单,称呼也从直呼大名改为“信哥”。

2

可惜好景不长,三个月后,我被调到刑警中队。再见到信哥已经是两年后,听人说,他和原单位领导合不来,主动下调到我所在的中队当副中队长。

那段时间,信哥带我搞了好几起案子。2018年5月8日,队里连续接到五起机动车被盗的案件,通过监控录像和走访,我们推算出几个盗车团伙可能下手的地点,便在附近开始蹲守。

三天后,我们成功抓获五名正在偷车的嫌疑人,还有一个放风的想跑,却被两个同事按在地上。

人带回队里后,信哥让六人蹲在走廊里。突然,他停在放风男孩的跟前,让他抬起头来,我诧异地看了信哥一眼,他的声音竟有些颤抖,没等我搞明白怎么回事,男孩抬头的一瞬间,信哥的鼻尖又不自觉地抽搐了几下。

他扬起手想要打眼前的男孩,周围的同事赶忙上来拉架,走廊里顿时乱成一团,男孩不服气地大嚷:“你打啊,你又不是没打过。”

信哥更是气得说话也不利索:“你就作吧,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我站在一旁看看男孩,再看看信哥,有些想明白了,男孩应该是信哥的儿子小信。

不出我所料,在小信被拉去做笔录后,信哥又悻悻跑来求我,他说小信才刚成年,要是背个案底,一辈子都完了。

我也没有办法,现在案件都是公开透明制,要是对他网开一面,另外五人绝对会去督察那里告我们。

办公室里的气氛格外压抑,信哥坐在角落里一根接一根抽着闷烟,不知过去多久,门“嘭”地一声被撞开,负责审讯的同事回来了,还没等人家讲出结果,信哥先冲上去抢过笔录,他快速地扫了几眼,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据另外五人交代,小信是被他们骗来的,对于偷车的事一概不知,从小信那也得到验证,只能说这孩子傻,这么大的事竟没有察觉。

既然如此,我便让人放了小信,本来应该由信哥亲自将小信接回家,可同事们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人。

小信走后,信哥又如鬼魅般钻了出来,原来他一直躲在厕所里,故意不露面。

“小陈,我儿子没受惊吓吧,他走的时候有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信哥伏在我耳边小声说。

“不告诉你,谁让你不亲自来看看呢。”我说。

信哥一愣,随即长长叹口气,消失在走廊尽头,那天的案子,我们一直弄到后半夜,我才去找信哥拿数字证书。

刚推开他办公室的门,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我心知不好,赶紧进去。果然,信哥已经喝完一瓶汾酒,倒在旋转椅上酩酊大睡,他桌上的八宝粥罐子里也塞满了烟头。

按规定,值班期间严禁喝酒,一旦被抓住,少说也是个记大过处分,搞不好还得丢工作。

我慌乱地推醒信哥,可他醒来后像是有说不完的话,非要拉我唠会儿嗑。

我拗不过,只得坐在一旁听他讲。原来,他从警校毕业后参加工作,跟着师父办了几起大案子,后来被市局一个领导看中,就把他调到市局刑侦支队。

机关单位能力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会搞人际关系,信哥脾气直,常和领导闹矛盾,以至于50多了还是个普通科员。

妻子也因此瞧不上他,他俩是1996年结的婚,那时妻子觉得警察高大威猛,保护一方平安,英雄得很,可结婚后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信哥经常加班,有时一个月都见不上老婆孩子,要是碰上危险紧急的任务,可能直接被调到外地,手机关机,大半年杳无音信,就像从人间消失了一般。

不过信哥是个好男人,每个月工资除了留下几百块烟钱外,其余都交到家里,加上他和妻子都有正式工作,担心离婚会影响仕途,便一直凑合着过了十几年。

直到2016年夏天,信哥的妻子被查出肝癌,万幸还处于早期,能靠靶向药维持,不幸的是每个月医药费五六千,而小信当时又正上高三,他是学艺术的,花钱跟烧油一样。

没办法,信哥卖了车还背上一屁股债。

然而,信哥的妻子自从患上重病后,仿佛看透了生死,决定重新活一把,她开始买昂贵的衣服,去高档的餐厅吃饭,终于在一次同学聚会上,信哥的妻子与初恋又擦出火花。

初恋是做买卖的,手里有点小钱,还是离异,不介意信哥的妻子有病。没过多久,信哥的妻子就提出了离婚。

信哥本来就觉得亏欠妻子,又不敢和她争吵,怕病情恶化,只得咬牙签下离婚协议,那天晚上,小信也收拾东西和妈妈一起离去,后来也没考上大学。

说到这,信哥哽咽了,他想不明白,自己兢兢业业干了大半辈子,怎么到头来妻离子散。

我想安慰信哥几句,可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信哥也自觉失态,赶忙给另一个副中队长打电话,让他来顶班,自己先回去休息。

3

2018年8月中旬的一天,市局开展为期三个月的禁毒百日会战,小信因为吸食安纳钾被禁毒支队抓了个现行。

被阵仗吓到的他当场报上信哥的大名,正巧在场的缉毒警有两位与信哥认识,便把人送到我们中队来。

这下,谁都劝不住了,信哥揪起小信的衣领便打。打了二十几分钟,信哥没了力气,瘫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手指仍打着哆嗦指向小信。

我眼看不妙,就把小信搀到我的办公室里,他喝了几口水,反倒向我鸣起冤来。在他的意识中,安纳钾并不算毒品,毕竟这玩意价格廉价,而且成瘾性不强,只能说比香烟的危害稍大一些。

话音未落,我直接呵斥住他,说这也是国家管控的精神药品,并骂了他。

不知道是我骂得太狠了,还是信哥打得太重了,不大会儿,小信竟哭了起来,倒令我有些难为情,便抽了几张纸递过去。

从他的口中,我得知一个不一样的信哥。打记事起,小信就格外害怕信哥,每次见面信哥都绷着脸,甚至从衣食住行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小信稍有不慎就会挨信哥的打,每次打完,信哥还美其名曰“我是为了你好”。

上小学时,小信看上一个篮球,赖在商场橱窗前不走,换别人的父母,要么给孩子买了,要么厉声呵斥,可信哥直接当场打了小信一顿,自那之后,小信再没敢主动要过一次东西。

在家里,小信不敢开玩笑,更不敢活蹦乱跳,都说家是避风港,可小信从未感觉到,以至于他特别叛逆,在父亲面前是乖乖孩子,在母亲面前却是混世魔王。

小信学习不好,但是乒乓球打得好,曾拿过多次市冠军。高二那年,班主任叫来信哥和他妻子,想让小信改走体育特长生,可信哥不同意,他说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会打乒乓球的人,还是学画画吧,以后还能当个美术老师。

那天晚上,小信第一次和父亲大吵起来,换来的又是一顿毒打,信哥厉声怒骂:“学习不好你还有理了,老子让你学啥,你就学啥!”

就这样,父母离婚的时候,小信不仅没有悲伤,反而感觉解脱,他对父亲除了恨,再没有别的情感。

说话间,信哥把我叫出去,他想明白了,这次不给小信一点教训,以后肯定会出大事。

他让我把小信送到案发地派出所,该拘留就拘留,我想劝几句,可信哥主意已定,挥挥手直接走了。

回到办公室,小信说想上厕所。按规定,吸毒人员上厕所必须有警员盯着,但碍于信哥的面子,我没法做得太难看,便把他送到卫生间,自己顺便在外面抽根烟。

然而,一根烟过去,里头竟没有任何声音,我赶忙进去看,哪还有半个人影,卫生间在一楼,人早跳窗户跑了。

找了一圈没找到,我气得快要原地爆炸,事到如今只能回去和信哥实话实说。

4

不出我所料,信哥知道此事后,对我破口大骂,可说什么也晚了,小信的手机还在禁毒支队那边扣着,人也联系不上。

信哥赶紧打电话给线人老李。老李混迹黑道十几年,认识的人极多,尽管他满口答应会找回小信,可挂了电话,信哥还是不放心,叫上我去看守所提讯上次抓回来的那五名盗车嫌疑人。

三个月前的第一次审讯时,这五个小子还没蹲过大狱,加上年纪小,重义气,除了自己的问题外,愣是没说出其他人。但这次不同,三个月来他们尝了不少苦头,再次见到我们,就像见了救星,一个个抢着交代问题,争取立功减刑。

几天以后,通过他们提供的线索,我们在市郊的村子里抓到盗车团伙的一个高层成员赵冉,我和信哥亲自审讯他。

可他是个老油条,知道我们没抓住现行,拿他没办法,干脆装起傻,一时间审讯僵持住。

大约一个小时后,信哥突然骂了句脏话,然后狠狠掐灭烟头走了出去。我隐约猜到他想要干什么,连忙也跟出去,可还是晚了一步,就听见两声清脆的耳光声,赵冉的脸颊已经泛红。

“信哥,你这是犯法!”

“老子顾不上那么多了。”说着,信哥拼命把我往外推,他的力气出奇得大,我竟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地,刚退出门,门就被反锁上。

通过讯问室的监控和录音,我看见赵冉瞪大了眼睛,随后被信哥打得鼻青脸肿,最后信哥从一旁的单警装备中抽出那根带电击功能的手电筒,在一阵噼里啪啦的白光中,赵冉不仅交代了犯罪事实,还告诉了我们关于小信的消息。

他说,上次我们抓住那五个小子和小信后,小信就和他们断了联系,可团伙老大看中小信干活利索、办事靠谱,就又派人勾搭他。

他们与一高利贷公司相熟,便利用小信年轻爱虚荣的特点,通过套路贷,先拍下小信与一女孩的不雅照片,以此威胁,后来又想着用毒品彻底拿下小信,没想到赶上禁毒会战,把小信抓了。

那天,小信跑出去后,跟老大摊牌,发誓再也不干了。老大自然不肯,几经挽回无果,便叫人把小信关到了一个秘密据点。

他只知道那是一座简易楼,但具体位置并不知道。

信哥看他不像是说假话,只得退了出来,正好跟准备进去的我撞个满怀,他看我一脸担心,不好意思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小陈你放心,等找到儿子后,我主动去找督察承认错误,绝不连累弟兄们。”

说罢,信哥拨通老李的电话,老李那边也有了线索,有人在麻花营附近看见过小信,那边有一座简易楼。

撂下电话,信哥拔腿就往外跑,我知道他想干什么,可这样贸然过去,太冒险了。

可信哥管不了那么多,等我追出去时,他已经开上那辆桑塔纳警车出了中队的门,我连忙召集同事们带上装备支援他。

一路上,我的心怦怦跳个不停,车子越开越快,等我们费了点劲,找到地方时,信哥的车伫立那里,像一个孤独的老兵,传递着最后的信号。

我赶紧带着同事们冲入楼上的房间,但晚了一步,信哥已经倒在血泊里,他腰部中了两刀。

“小陈,你们往那边追,快!”信哥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挣扎着指向走廊的另一边。我让两个人留下来打120,其余人跟我追过去。

我先后通知了麻花营村的治保委员会和属地派出所,采用分段阻击的方式,最后将盗车团伙一行人抓获,并救回小信。

小信跌跌撞撞地跑到我面前,我永远忘不了他那一刻的眼神,紧张中混杂着惊恐,他紧紧拉住我的手,问他爸怎么样了?

我安慰他说:“没事,咱们马上去医院。”

路上,小信告诉我,他在简易楼里被关了几天后,团伙老大再次找到他,拿刀威胁,扬言要剁下他的左手,作为散伙的代价。几番来回后,正当小信以为自己要残废时,信哥突然闯了进来。

他看见小信的手被按在桌子上,旁边架着刀,急得当场掏出警察证,并假装腰里有枪。

老大本想抓小信当人质,却被信哥拦下,两人顿时撕打起来,而那两个按住小信手的小弟一见警察证,立马吓得脸色煞白,其中一人哆嗦着抽出了刀,小信知道他要干啥,赶忙冲上去,却被扭头看见这一幕的信哥推开。

尖刀两次刺进信哥的腰际,鲜血浸透了衣衫,小信挣扎着想上去帮信哥,可盗车团伙的三人眼瞅着出了大事,慌乱地拖着他逃跑了。

看着父亲伟岸的身躯倒下,却又无能为力,小信的心里像被千百条小虫子蚀咬着,曾经的“仇人”转眼成了“恩人”,他这才明白父亲对他的爱——那是为了他,可以豁出命的爱啊!

他突然意识到,以前的自己是多么的不懂事……说到这里,小信抑制不住地抽泣起来,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在经过一番抢救后,信哥脱离了危险。我们进去看他时,小信躲在我身后不敢出来,倒是信哥见到了儿子后,竟然想爬起来向我们道歉。同事们上去扶他时,小信突然低低说了句:“爸,对不起。”

屋子里瞬间安静,信哥的嘴角抽动几下,呼吸声也逐渐粗重,我连忙把其他同事都叫了出来,单独留下父子俩。

哭泣声在闭门的一瞬间爆发,半个多小时后,小信红着眼走出来,他告诉我,有些错永远躲不过,既然自己犯下了,就必须面对。

信哥在屋里长长叹了口气,我能听出他一半是对自己没管好小信,感到懊悔;另一半则是因为小信能迷途知返,感到欣慰。

我把小信带回刑警队,经了解,他参与了三起盗车案,一共是五辆车。

收集齐证据后,我准备移送审查起诉。看守所里,我打算破例让小信和信哥见一面,但被小信拒绝了,他说,等过一段时间,他变个样了再去见。

2019年3月6日,小信被法院判处三年零六个月有期徒刑,此前信哥也因刑讯逼供被撤职且记党纪大过处分。

我问信哥,如果早知道会是这结果,后悔吗?

信哥点燃根烟,猛吸几口,然后摇了摇头,以前他把工作看得比天都高,现在才明白家庭同样重要,小信走到今天,和他有脱不开的关系,但他相信从监狱里出来,小信一定会做个好人。

事实证明,信哥的坚持是对的。2021年5月初,我和小信所在监狱的狱警吃饭,他说小信在里头表现不错,因为上过学,有文化,还承担起狱里的普法教育工作。

作者 | 阳光

即便是一名优秀的人民警察,也需要上好亲子关系这一课。今天的故事,你又有何感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