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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班学院图片

四十年起伏:少年班曾红极一时

近日,26岁起任中山大学副教授,如今28岁的陈逸伦带领多名与自己同龄,甚至年长的研究生,围绕“台风”开展研究的新闻冲上热搜,其三条招生承诺“第一,手把手带;第二,不拿学生一作;第三,杂活不让学生干”也受到了网友广泛称赞。

细看履历,15岁考上中科大少年班的经历,几乎是所有关于陈逸伦的报道里绕不开的标签。在同龄人处于初出校园或是事业刚刚起步的年纪,对许多很早就确定研究领域的少年班学生而言,二十几岁担任海内外名校教授或博导的例子甚至并不罕见。如24岁任美国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助理教授,26岁回国加盟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几何与物理研究中心,任特任教授的陈杲;26岁受聘哈佛大学,成为哈佛大学生物统计系历史上最年轻副教授的蔡天西等等。

围绕少年班的讨论伴随着这几十年来的教育发展,却从未停止。让我们从源头开始回溯何谓“少年班”?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该模式作为中国高等教育改革的试验田而设立的,被其选中的学生被看作“天才”、“神童”而备受瞩目,也涌现出一大批在国内外取得科研、科技、商业等领域突出成绩的人才。

1974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李政道向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等党和国家最高领导层提出建议,参考芭蕾舞演员的选拔和训练方法培养基础科学人才,“做基础科学的人员不要多,但必须精.......基础科学人员能力发挥效率的最高峰,往往在年纪相当轻的时候,20至30岁之间。因为有这两个要点,基础科学人员的训练,是否应该在更年轻的时候,约13岁或14岁左右就开始?”这一建议也被当时国家领导人所认可。

1976年,文革结束,百废待兴之际,“快出人才,早出成果”成为全国的共同愿望。1977年,江西冶金学院教师倪霖给时任国务院副总理、中科院院长方毅写长信,推荐天才宁铂。为此,中科大两位老师特地赶到赣州八中考察,最后决定录取。在方毅推动下,1978年3月,中科大少年班破格录取了一批智力超凡的青少年,在这21名学生中,年龄最大的16岁,而最小的只有11岁。因此,少年班也被看作是针对早慧少年的一种特殊教育模式[1]。

1985年1月,教育部在中国科大的经验上,批准了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京大学、武汉大学、华中工学院、南京工学院、西安交通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复旦大学、吉林大学、浙江大学等12所重点高等院校开办少年班, 扩大少年班的试点[2]。

然而,批量化的名校少年班在政策推动下开办,能够长时间存续的却并不多。多数应当年政策而生的少年班,在上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初纷纷停办。对此,有媒体做过较为详尽的报道[3],以上海交通大学为例,招生办公室副主任钱奇城曾表示,少年每年40名的招生计划难以完成,部分学生被中学和家长“催熟”考上少年班,违背了创办初衷。另一方面,单独的培养计划和大投入,却未能获得理想的成才结果。上海社会科学院青少年研究所、青少年发展与比较研究所主任董小苹也表示,智力超常者是极少数人,准备不足、一哄而上的少年班难以满足培养尖子生的目的。

但其中,中国科学技术大学、西安交通大学和东南大学这三所,经教育部批准的首批招收少年生的高校始终坚持着少年班的招生和办学,这也是目前最广为认知的少年班项目。

尽管曾遭折戟,但针对精英学子的吸引和延揽,向来是知名高校的必争所在。以每年的高考招生为例,清北等名校招生办往往在成绩出来的第一时间,飞往全国各地争取高分考生,其余名校也未曾放弃提前到高三以前锁定符合意向的尖子生

十多年前,浙江大学就做过这样的尝试。2012年,浙江大学获得《浙江省教育厅关于同意浙江大学开展拔尖创新学生培育机制试点的批复》(简称《批复》),该《批复》被写进《浙江大学2012年“拔尖创新学生培育机制试点计划“选拔实施方案》。根据这两个文件,浙江大学被允许面向浙江省户籍、刚结束高二学业的新高三生中直招80人,进入浙大读预科[4]。最终有77人从5000名报名学生中脱颖而出,就读于浙大竺可桢学院启真班。然而,该计划由于未得到教育部的批复,加之外界担忧引起其他名校效仿,影响高中教学秩序。因此,77名学生既是启真班的第一届,也是唯一一届。

近几年来,通过学科拔尖人才选拔模式,清华、北大、西湖大学纷纷展开冠以“领军计划”、“卓越计划”、“创新”、“英才”等名称的人才培养计划,提前招收数理特长突出的学生进入大学。

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少年班模式将在国内再度铺开和重新洗牌?下文将对国内少年班或者有少年班类似模式的项目,从定位、考查方式、培养模式等方面进行对比,来了解当前少年班的运行和发展状况,解读高等教育大众化背景下精英教育的探索和未来。

老牌、新秀同台PK:数理化专才受追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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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格:国内少年班项目对比(资料来源:2024年高校官网发布)

与办学历史相对悠久、经验更加丰富的老牌少年班项目相比,清华、北大和西湖大学开展的多项人才培养计划成立年限较短,但即便没有直接冠以“少年班”之名,也受到外界了的强烈关注。

从面向的招生群体来看,全国/省中学生学科奥林匹克竞赛获奖者是各大高校的重点招收对象,像中科大少年班和西湖大学,对获奖者参与入围考试有明显倾斜政策。只有西湖大学在内地学生招收上,目前仅面向浙江省试点,这意味着只有浙江省学籍或者户籍的考生才能拥有报名资格。

纵观六所知名高校的项目,可以发现少年班的学科方向以理工类基础学科为主。在具体的专业培养上,既有像清华大学数学领军计划、北大物理卓越计划等明确培养具有数学或物理特长的学生。同时明确该计划入学后,学生在就读期间不能转专业的原则。也有像中科大少年班、西安交大少年班、西湖大学创新班这样入校先进行一到两年通识教育,再确定专业的方式,给予学生专业选择上更大的空间。比如中科大少年班,大一实行“书院制”,不分专业、学科和学院,统一接受数理化基础课程,对各专业“学什么”和前景有所了解后,再进行专业划分[5]。

相比选拔方式和面向群体,仔细研究各大高校官网的培养计划,可以看出不同学校之间的殊异。其中,最直接的就是年限和学位上的区别。2019年,中科大校长包信和院士在接受《国家科学评论》(National Science Review, NSR)采访时,曾比较过中科大少年班和西安交大少年班的区别。他谈道,西安交大是预科班制度,面向初中学生选拔,考试后读高中再进入西安交大。而中科大少年班入学后则进入大学的培养体系。值得一提的是,西安交大少年班也是目前唯一一所从预科到硕(博)一体式的高校[6]。

对于近年来刚加入“战局”的高校而言,会对数理化专才和国内高等教育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项目未来剑指何方?启动于2021年的丘成桐数学科学领军人才培养计划(简称“数学领军计划”),由国际著名数学家、菲尔兹奖得主、清华大学丘成桐数学科学中心主任丘成桐的发起,其初心和目标即:重视基础科学、从娃娃抓起、在中国本土培养出一流学者[7]。较常规的拔尖人才培养计划,数学领军计划的特殊性体现在多个方面,首先招生年龄低至初三学生;其次打破地域招生类别,面向全球,统一标准;最关键的是,它跨过高考限制,入选者无须再参加高考。对比传统升学路径:中考、高考、硕士研究生考试、博士研究生考试。数学领军计划的入选意味着能够实现“一考免三考“,甚至”一考免四考“。在学制上采取“3+2+3”,贯通本科到博士阶段。

无独有偶,2022年起北京大学开展“物理学科卓越人才培养计划”(简称”物理卓越计划“),目标是“培养20年后采撷物理珠峰明珠的顶尖物理学人才”[8]。该计划同样突破了中高考限制,面向初三至高三学生,意味着考生通过选拔后,无须高考可就读北大物理学类专业。在培养模式上,实时”3+X“贯通式培养,对已确定未来科研方向的优秀学生,在本科三年级结束后即可进入博士研究室阶段。

此外,定位于”高起点、小而精、研究型”的西湖大学从2022年起进行”创新班“本科招生试点,并打出”本科生全员海外交流“和“本博连读”为特色[9]。目前,已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等21所海外一流高校签订了交流交换协议,保证每位本科生有为期一学期的交流学习机会。学生在大学二年级第一学期末开始选定专业,而非一入学即确定专业。

除上述提到的拔尖人才培养计划外,清北还有两个类似的对标项目:清华大学物理人才培养“攀登计划和北大“数学英才班”,这两个项目面向的年龄稍长,需为高中在校生,以竞赛尖子生为主,同时入选后需参加高考(成绩达一本线即可录取)。按往年招生人数,前者约60人,后者自2022年起扩招至100人左右。

粗略估算,仅上述六所高校八个项目将合计录取近千名学生,并集中在数学和物理领域的“特长少年”。翻阅2024年各大高校的强基计划招生简章,会发现部分高校对于单科成绩强的学生提供了破格录取的资格。如吉林大学对于报考该校数学与应用数学专业的考生,高考数学成绩达到145分及以上,高考成绩达到生源所在省一批最低录取分数线,但未达到入围标准的,可予以破格入围。中山大学、南开大学、西北工业大学、哈尔滨工业大学等高校也有类似做法。

针对这一变动,国家教育考试指导委员会专家组成员陈志文表示,部分高校对某个学科特别突出的考生进一步放宽了门槛。比如采用放大物理、数学权重或者在某一学科逼近满分的情况下,给与破格录取机会,让严重偏科的孩子有更多机会,发掘对基础学科有天赋的孩子[10]。

无论是少年班还是强基计划的“特长少年”,一定程度上都反映了高校对数理化人才选拔的多元化、个性化和全面化,尤其凸显了数理化等学科在高等教育阶段的重要地位。

少年班和新未来

从1978年开办第一届少年班开始,中科大少年班已经走过了四十多年,西安交大和东南大学少年班也即将迈入第40个年头。如何看待这一模式在人才培养上取得的经验和成果?如何认识少年班起到的作用,对深入国家精英人才培养和科技发展的思考有着一定意义。

每谈及此,用数据说话总是绕不过的一环。据2016年的一组数据显示,38年间有3400名中科大少年班本科生毕业,其中90%考取国内外研究生,毕业10年后的学生中,有超过200人成为国内外名校和科研机构教授;有55%投身于企业界、19%活跃于金融界,在世界500强任职者达到35%[11]。突出的精英人才更是群星璀璨,曾任微软全球副总裁、华人中首位获”杰出青年电子工程师奖“的张亚勤;世界上第一位认知学博士张家杰,获“李光耀顶尖科研奖”的谢旻;担任哈佛大学化学与化学生物系、物理系双聘正教授,美国科学院最年轻的华人院士庄小威等等名单数之不尽。如果把视线拉近,2010级少年班学生曹原,2018年因发现石墨烯超导角度轰动国际学界、《Nature》杂志创刊149年来以第一作者身份发表论文的最年轻中国学者,新一批中科大少年班毕业生们仍在持续书写着大众关于天才少年的想象。

同样的,西安交大和东南大学在三十多年里,也培养了一批在国内外从事科研、教育和管理工作的人才,如1989级西安交大少年班学生、哥伦比亚大学土木工程系终身教授、博导陈曦;东南大学首届少年班学生、领衔“人体器官芯片”研究、跻身世界医学与生物工程领域最杰出(Top 2%)学者、东南大学生物与医学工程学院院长顾忠泽等等各行各业的精英。

少年班在全国掀起过热议,也受到过广泛质疑。其成立之初背负了举国众望和时代使命,也在特殊环境下为国家迅速培养一批基础科学人才。但随着社会发展,部分校方在培养模式上并没有与时俱进,反而重量不重质的做法,不再满足培养出符合要求的拔尖人才需求。因此,无论是对其“揠苗助长”、部分高校过分追求低龄化学生,违背成材规律的批评;还是对比培养出诺奖得主或学科领军人物的高期待,与高校长期投入结果的一定落差,都造成了少年班在理想和现实间几度低回。

现如今,随着更多高校开展的特色人才培养项目投入其中,深入了解少年班的得失对当下或许有了更加直接的借鉴价值。或许可以从高校、一线教育者和亲历这段岁月的学生的态度中找到一些线索。

2009年至2019年担任少年班学院院长的陈旸表示,“如果说少年班成立初期,我们的初衷是早出人才、快出人才的话,那么如今,我们更希望探索一条高等教育大众化背景下的精英教育模式。”[12]东南大学吴健雄学院党总支书记、健雄书院执行院长陆挺也对长期以来的“神童论”进行过反驳,“我们不是培养神童、超常人才,我们仅是在工科优秀人才培养领域中的一种尝试,能够发挥出学生应有的潜力。在培养模式、教育理念、科研实践上都对全国本科人才培养工作提供了思路。”[13]

1994年毕业于中科大少年班,现任麻省理工学院材料科学与工程系终身正教授的李巨,就高度肯定过自己在少年班的经历,打下了扎实的基础理科基础,“少年班对我科研事业成长有极大的帮助,总体来说应不逊于地球上任何一所大学的任何program(项目)。”

另外,从这些高校的招生简章中可以看出,“全国中学生学科奥林匹克竞赛”获奖名次是高校拔尖人才选拔的重要考察要素。对于有志于进入名校少年班的学生,是否需要在高中阶段就成为一名竞赛生呢?对此,现香港科技大学副教授王一作为曾经的竞赛生,提出了自己的建议:首先确认是否自己真心喜欢,非为满足家长意愿;其次,明确竞赛目的,是为了保送的名额还是学习本身,才能放平心态。毕竟通过竞赛获得保送名额的路子风险极高,多数竞赛生最终还是需要参加高考[14]。

2023年末,中国民办教育发展大会基础教育改革创新发展论坛上[15],有学者提出:要警惕以创新人才培养之名行掐尖招生之实,避免引发新的竞争焦虑。同时专家指出,如今高校鉴别和筛选人才的做法主要是通过测试和竞赛,结合中国传统观念中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态,加剧教育内卷、大量家长投入教育的军备竞赛,导致学生压力大、后劲不足。从长远来看既破坏了教育生态,也远离了培养顶尖创新人才的初衷。

归根到底,人们关注的是少年班或类似的创新人才培养项目能否真正做到因材施教,在国内高等教育普及化的今天,选拔出远高于普通学业能力的个体,为其发展和成长探索出一条适合的学习道路,也为国家能够在高精尖领域的全球人才竞争取得领先位置完成人才的战略储备。可以说,“钱学森之问”在今天仍在回响[17],让培育一代又一代科技创新人才的使命不断延续。

作者:汤佩兰

参考资料

[1] 何昊华:《李政道与少年班》

[2]维基百科:少年班

[3]人民日报《少年班曾经备受青睐 如今纷纷停办为哪般》

[4]浙江大学2012年“拔尖创新学生培育机制试点计划”选拔实施方案

[5]江淮晨报《科大少年班迎来40岁生日》

[6]新校长一席谈:国科大来了,中科大能否依旧闪耀?

[7]光明日报 《清华发布丘成桐数学科学领军人才培养计划:“从娃娃抓起”,培养顶尖数学家》

[8]北京大学“物理学科卓越人才培养计划”培养方案

[9]亲历丨近半数访学伯克利,西湖首届本科生赴美交流名单出炉

[10]中国青年报 《多所高校陆续发布2024年强基计划 今年有哪些重大变化》

[11]新华社 《揭秘中国科大少年班》

[12]中国新闻周刊《中国科大:一所低调大学的“高调”少年班》

[13]《追访30余年东南大学“少年大学生”的青春》

[14]《差点挂科、遭遇失恋,学霸的大学也很烦恼 | 唠嗑实验室》

[15]南方都市报《高校少年班应取缔吗?竞赛选人可行吗?叩问顶尖人才培养之困

[16]钱学森之问:2005年7月29日,钱学森在与国家领导人的谈话中指出:“现在中国没有完全发展起来,一个重要原因是没有一所大学能够按照培养科学技术发明创造人才的模式去办学,没有自己独特的创新的东西,老是‘冒’不出杰出人才。这是很大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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