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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最大的坑,在于干了一辈子狗屁工作而不自知。何为狗屁工作?人类学家大卫·格雷伯专门写了一本《狗屁工作》,但也没有说清楚这事。按照格雷伯的说法,现代社会从事狗屁工作的人数竟占从业者的20-50%之多,而且未来趋势是有越来越多的人把生命浪费在狗屁工作上。可见,兹事体大。如何说清楚什么是狗屁工作?与格雷伯不同,我们不举那些具体例子,我们更愿意在思想的实验室里,以西西弗斯神话作为狗屁工作的标本,来揭示狗屁工作的要素和内涵。

西西弗斯因为犯了罪,被众神处罚,让他从一个山谷里推一个大圆石到山顶,他一次次地推,可是每次还没到山顶,石头就重新落回山谷,西西弗斯不得不重新开始。没有人怀疑,西西弗斯周而复始地推石头的工作是狗屁工作。以此为起点,可以分析狗屁工作的构成要素。

一、单调无聊的工作是狗屁工作

西西弗斯周而复始地推石头,是单调、无聊且没有创造性的。当人们对终日一样的工作感到厌倦,又发现自己无法摆脱这种赖以为生的工作时,便具有了和西西弗斯一样的悲剧性。

悲剧性的根源在于狗屁工作的强制性和单一性。工作是人们理性地运用身体和精神的能力来获得自我价值和社会价值的行为。现实生活中,我们想要的工作各种各样,但真正愿意做的工作都具有一个根本的特征,即:创造性,因为这是人之所以区别于动物的根本需要和实践特性。事实上,每一个人降临人世间就禀赋了各种潜能,只有富于创造性地运用自身的力量,才能唤醒自然历史过程赋予人的、仅仅以潜能形式沉睡于人体内的各种本质力量,使其得到尽可能的全面发展。也因为如此,创造性工作满足了人的根本需要,从而能焕发出生命的热情,让人心生欢喜,从而有了永不枯竭的工作动力和热情。按照柏格森生命哲学的意旨:创造越丰富,生命得到的欢喜越多。

不幸的是,狗屁工作不但不会让人心生欢喜,还会让人心生厌烦。在现代社会的工作世界里,在资本逻辑的支配下,社会分工把从业者的活动都局限在琐碎的、重复性的操作上。这样的分工把一种工艺分成各种局部操作,把每种操作分给各个工人。如此以来,虽然简化了劳动过程,降低了技术门槛,提升了工作效率,但却把每人都只局限在生产流水线的某一个环节,在突显单一技能的同时,其他一切肉体的和精神的能力都萎缩了,分割的工作由此造就分割的人。于是,工作蜕变为一种自我折磨,成为了一种惩罚。这就不难理解神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惩罚西西弗斯了。

总之,狗屁工作带来的只有厌倦,而不是爱。

避坑指南:爱一行,干一行。

记住纪伯伦的诗:一切知识都是徒然的,除非有了工作,一切工作是虚空的,除非有了爱。

二、“无效努力”的工作是狗屁工作

西西弗斯的目的是把石头推到山顶,他从未达到过目的,但从不言弃。加缪由此把西西弗斯看作英雄,一个永远抱有希望,始终不放弃努力的奋斗者。问题在于,从来没有放弃过努力,却从来没有得到过成功,这种“无效努力”的意义在哪里?我以为,无效努力的工作都是狗屁。

无效努力是没有效果的努力。人类的活动可分目的性的活动和无目的性的活动,工作是有目的性的活动,是效果取向的;娱乐是无目的活动,是过程取向的。过程取向的娱乐不计较时间、精力,因为投入地嗨一次,本身就是最大的快乐。但效果取向的工作,必然要计较投入的时间、精力和资源的成本,力争以多快好省的方式去达到或超过预想的目的。

那么,工作的目的是什么呢?或者,我们为什么要如此努力地工作呢?撇开工作的具体目标,就工作整体而言,工作的目的无外乎挣得更好的生活资源。一是经济资源,具体是指个人拥有的物质财富,如住房、珠宝、收入、股票等。二是文化资源,具体是指一个人所拥有的文化品位、语言表达、社交能力、文凭等。三是社会资源,具体是指需要时个人所能调动的各种人脉。一个好的工作,通过努力,就应该带来更体面的收入,更丰富的技能和知识,更多的人脉,从而在社会流动中占有更优越的位置,拥有更美好的生活。

获得资源机会的大小构成了工作的天花板。好工作的天花板很高,但狗屁工作的天花板却太低了,以至于努力工作成了“不断抽打自己的陀螺式的循环”,就算是拼了老命,也难以获得更多的资源和微弱的竞争优势,这就是所谓的“卷”吧。“卷”久了,就会产生习得性无助的心理。根据美国心理学家塞利格曼的习得性无助理论,重复的失败或惩罚会导致所谓的内部归因,也就是把失败的原因都归结为自己的无能或命运不济,这种挫败感和无力感是躺平的心理依据。

避坑指南:做能成功的事,哪怕赢一次。

记住:只问耕耘,不问收获,是一碗人生哲学的励志鸡汤,但不是一种好的工作伦理。好的工作伦理是:耕耘是为了收获。

三、排挤生活的工作是狗屁工作

西西弗斯这辈子除了推石头就是推石头,没有家人、没有娱乐,没有社会交往,这种成天忙得不可开交的工作,难以与更根本更广大的生活本体价值发生关联,工作因此在自我空转中甩掉了生活,这样的工作当然是狗屁。

牛津大学心理学家迈克尔·阿盖尔在其《幸福心理学》中断言:“真正使幸福不同的生活条件是那些被三个源泉覆盖了的东西——社会关系、工作和闲暇。并且在这些领域中,一种满足的实现并不绝对或相对地依赖富有。”工作、闲暇和社会交往等活动一起,编织着生活的价值之网。如此编织的生活价值之网是以美好生活为终极目的,把人生的各个阶段性的和各个方面的目的,以一种层次的和发展的方式,依据一种强度和先后的价值次序,彼此关联起来的,编织成的一张价值之网。构成这张价值之网之经纬的是多元的具有内在价值的事物,如生命、真理、工作、娱乐、自尊、友爱、共同善、审美、信仰等,其他的只具有工具价值的东西,如金钱、权力、声誉,等等,则是填充其间的必备材料。在其中,工作作为讨生活的工具,是填充的材料;同时,工作作为具有创造性的活动,又和其他的美好事物一起,共同拧成一股绳,牢固地维系着生活之网。

狗屁工作却不断地撕扯着这张价值之网。因为狗屁工作凸显出自身的工具价值,而且僭越了原先高于它的其他美好事物,成为凌驾一切的霸主。工作就是拼命挣钱,要钱不要命,因为钱能通神,表达的都是这么个逻辑。换言之,在资本的驱动下,使得生活的世界变成了工作的世界。正如法国左翼思想家高兹所指出的:“工作占据了整个生活,工作为生活制定法则,个人不必为自己的生活负责,工作就是一切”。

《人生宝鉴》公布了一个颇有意思的数据——一个人活了72岁,他这一生的时间是这样度过的:睡觉20年,吃饭6年,生病3年,工作14年,读书3年,体育锻炼看戏看电视看电影8年,饶舌4年,打电话1年,等人3年,旅行5年,打扮5年。但狗屁工作侵入到了一切,生活和工作的边界模糊了,生活于是变成了加缪在《局外人》中描述的画面:“起床、乘电车,在办公室或工厂工作四小时,午饭,又乘电车,四小时工作,吃饭,睡觉;星期一、二、三、四、五、六,总是一个节奏,在绝大部分时间里很容易遵循这条道路。一旦有一天,问为什么的问题被提出来,一切就从这带点惊奇味道的厌倦开始了。”

现代人的具有“本体性”的厌倦感出现了。一方面,人们都意识到,人间之所以值得,是因为生活价值之网提供了工作意义的底层逻辑;另一方面,现代人又身不由己地在这个工作世界里,忙碌着没有任何意义和价值的狗屁工作。

避坑指南:除了养家糊口,生活是可以虚度的。

汪曾琪说:“人总要呆在一种什么东西里,沉溺其中。苟有所得才能证实自己的存在,切实地掂出自己的价值。人总要有点东西,活着才有意义。人总要把自己生命的精华都调动出来,倾力一搏,像干将、莫邪一样,把自己炼进自己的剑里,这,才叫活着。”但这点“东西”是什么呢?可以是工作,但更可能是工作之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