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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西坡

最近的文章有点沉重,以至于有朋友看见上一篇的标题,问我是不是涉嫌贩卖焦虑。我说这年头,焦虑早就贩卖不动了。写阅读门槛这么高的文章,还有人看,我很知足。这是一个刮刮乐的时代。

那天看到一个新闻,标题就把我看懵了——《官方回应刮刮乐大面积缺货:督促指导省市彩票机构进一步优化,保障即开票供应》。这里边的官方在回应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我是这么体会的,就好像我打牌抓到俩大王四个二然后故作镇定跟对家讲,这啥破牌,全指望你了,我好好配合。看来真没必要操心财政缺口。

当时也闲,我搜了一下,发现今年的刮刮乐新闻特别多:

《西安:3月1日起领结婚证将获赠1张刮刮乐》。网友评:“寓意明确,婚姻就像一张刮刮乐,至于是谢谢参与还是一张大奖只有刮开了才知道。”

《上海:身无分文男子刮掉面值2.6万元彩票,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该男子交代,自己身无分文,且名下无房无车,其本意就是想通过先刮彩票,中奖后再支付的行为来搏一个翻身暴富,正是这种赌徒心理,导致其越陷越深、越欠越多。

《武汉:两男子配合“调虎离山”,偷走彩票店90张刮刮乐》。

看完这些,我觉得这个时代太抽象了,自己俨然已经活成了岸边的一个老实人。想暴富为什么不直接去偷钱,而要打刮刮乐的主意?是过于相信自己的运气,还是过于相信刮刮乐的公信力,还是无法拒绝刮一下的参与感?

我还想到一个技术性问题,万一他们偷走刮刮乐,中了奖,怎么算?我想法律应该是不承认的,建议彩票店赶紧张贴告示“偷了没用,中奖不算”。灵感借鉴“光缆没铜,偷了没用”。

我又想,刮刮乐的大面积缺货,没准是有一种深层寓意的。其原理或许与所谓的口红效应类似,即经济形势不好的时候,人们会压缩大宗开支,但会购买一些“廉价的非必要之物”,给自己一点心理慰藉。

作为一个比喻来讲,刮刮乐比口红好多了,形象生动,可以表达人们对即时满足的追求。尤其在汉语里,“刮刮”还是一种声效。刮一刮,你就能呱呱乐。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刮刮乐或许是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想象中,唯一的一种刚需。我说的不光是这种形式的彩票,还会有其他很多形式的刮刮乐。

比如我发现社交媒体上的人,脑回路越来越短,我们说的标题党、震惊体、阴谋论都属此类。这也不能全怪平台和作者,读者端也要平摊一些责任,许多读者的要求就是,不要跟我讲这么多,你就告诉我该哭还是该笑,该骂这个还是该骂那个。你要说这事我也不确定,我们一起想一想,一大半人已经骂骂咧咧离开了。

一茬一茬的网红人物、网红现象,大概也源于类似的受众心理。你就告诉谁又火了,什么又上热搜了,什么地方的小吃又开始排队了。至于这些人物、地方、食物背后,有没有值得说道的东西,有是最好,没有现编也无所谓。人们需要的是火本身,火既是现象也是原因,既是结果也是动机,火是自我预言的奇迹。

这是一个渴望奇迹的时代,最好是立等可取的奇迹。

我们的猜测是有数据支撑的。“2024年1月-3月,全国累计共销售彩票1494.66亿元,同比增加246.42亿元,增长19.7%。”而不同类型的彩票,增长幅度是不同的。“其中,即开型彩票销售额增幅最高,1-3月期间销售389.75亿元,同比增加174.85亿元,增长81.4%……竞猜型彩票销售579.49亿元,同比减少2.75亿元,下降0.5%。”我都来买彩票了,你还让我竞猜,活该逆市下跌。

博尔赫斯有篇小说《巴比伦彩票》。在他虚构的巴比伦这个神秘国家里,彩票最初是作为一种较为常见的游戏出现的,彩票中奖就可以获得高额的奖金。然而,为了增加悬念,游戏操纵者增加了一些号码,这些号码的彩票持有者需要缴纳一定的罚金,而不是获得奖金。后来,制度发展到拒不缴纳罚金者就会被判一定的狱刑,最终这一制度扩展至许多非货币性的奖惩方式。

彩票游戏逐步变得更加随意、更加具有强制性和无所不能,并且越来越神秘。所以才有了小说开头的一幕:“正如所有的巴比伦人一样,我当过总督;正如所有的人一样,我当过奴隶;我有过至高无上的权力,也受过屈辱,蹲过监狱。瞧:我右手的食指已被剁掉。”

彩票公司实际变成了隐身幕后的实际统治者。但因为彩票公司“谨小慎微,避免一切招摇”,人们开始猜测公司是否还存在,有人说公司已经消失了几百年,有人说公司是永恒的。在小说最后,博尔赫斯提出最后一种关于公司的“恶劣的说法”,即“肯定或否认那个诡秘的公司的存在无关紧要,因为巴比伦无非是一场无限的赌博。”

以上就是我想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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