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拼了命也要活下去,气死了他们好完成任务好了事,我该吃饭还是要吃饭,该干活还是要干活。
我要活下去,老子要看到他们的结局。”

张秉爱口中的“他们”是村干部,“任务”是三峡移民搬迁安置工作

说这话的时候,她和丈夫正坐在自家田地附近的土坡上,看着挖掘机试图将这个土坡推平,这里将是她新家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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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写下了一份宅基地申请书,这意味着在坚持7年后最终她同意搬迁张秉爱这个“钉子户”被成功“拔除”。

秉爱天性要强

湖北省秭归县,屈原故里,这里地处长江三峡中的西陵峡两岸,是三峡库区经过的第一个县城,秭归县新滩镇桂林村始建于明清时期,村中保存有大量明清时期的古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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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秉爱是在1981年嫁到桂林村的,她是山里姑娘,原本有心上人,可父亲不同意她嫁给那人,硬生生拆散了他们。

腿部有残疾的熊云建上门提亲,张秉爱的父母答应了这门亲事,父亲说:“姑娘嫁到河边上,喝碗水都清凉。”

那时山里的一个公分只有2、3毛钱,河边能有2元钱,父母觉得“河边好啊,姑娘就得嫁河边。”

张秉爱其实不喜欢熊云建,她答应嫁人,只是为了和父母赌气,年轻的姑娘没想到,这一嫁,两人就相守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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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农历8月25,张秉爱在自家的自留地里种豌豆。

第二天,她一个人做了20桌待客用的苞谷饭,直到农历8月27日凌晨两点多,她还在厨房忙碌,外婆提醒她天亮就要出嫁了,最好睡一会。

张秉爱只睡了2个小时,就被外婆叫醒,她梳洗、换了一身婆家送来的新衣服,去结婚。

张秉爱的公婆儿女多,根本不重视熊云建这个残疾儿子,他们送来的嫁衣是一件廉价的衬衫和一条短了半截的裤子。

原本张秉爱给自己准备了漂亮的嫁衣,可她还是赌气穿上了婆家送来的寒碜嫁衣,她觉得“反正这种日子,丢脸丢的也是婆家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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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气归置气,日子还得过,新婚次日,张秉爱一大早就起床到河边洗衣服,洗完回到家又急忙去开荒。

婆家只分给他们小两口一亩地,要强的张秉爱不愿向公婆开口要地。

既然已经嫁给了残疾丈夫,她就要把丈夫照顾得好好的,把日子过得像模像样,决不能向那些看不起他们的人服软。

张秉爱夫妇一起到山上开荒,整好地,种上庄稼。熊云建天生一条腿粗一条腿细,平常走路看不大出来,但一干重活腿就使不上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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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张秉爱就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女主外男主内,她下地干活,熊云建能帮上忙就帮忙,帮不上就回家做饭。

两个在结婚前没说过几句话的人,在平淡的生活中相互扶持,慢慢建立了感情。

张秉爱怀孕5次,生下一儿一女,其他三个孩子都流产了。

第一次流产发生在她去娘家干活途中,当时她突然觉得肚子很疼,快到娘家时,她支撑不住,晕倒在路边的煤渣堆上,不知过了多久,她苏醒过来,艰难地爬到了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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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张秉爱的母亲已经过世,她觉得女人流产这种事不好意思向父亲讲,她简单拍了拍身上的煤灰,忍痛来到外婆家的大核桃树下。

一大滩血污,是那个短命的孩子留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印记。

张秉爱站起身,在外婆家稍作休息就回家了,她小产了,可没时间休养,更不可能坐月子,她像往常一样劳作。

另外两个未能出世的孩子都是引产的,那时她已经有了一儿一女,因为政策,不能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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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秉爱至今依然觉得对不起这两个小生命,她曾经梦到两个孩子变成一窝蛇来咬她,梦中她哭着向孩子解释她引产的原因。

醒来后,眼泪打湿了枕巾,张秉爱说:“如果那两个孩子能生下来,我宁可去要饭,也要把孩子们养大。”

张秉爱的儿子昌文,女儿灵芝都是很懂事的孩子,她为了两个孩子成年累月的辛苦劳作。

在地里耕地、播种、栽果树、浇水、除草、收割,在家劈柴、做饭、洗衣、照顾孩子和丈夫,所有脏活累活她全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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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云建干不了重活,只能给她打打下手,下地劳作时,张秉爱背着半人高的大筐走在前面,筐里装得满满当当,熊云建走在她身后,跨着一个小小的竹篮。

在生活的磨砺下,这个天性要强的山里姑娘成了桂林村里最坚强的劳动妇女,张秉爱说:

“人家哪个不说我苦,可我觉得不苦不累,哪怕累得没办法,累的要死,累得晕了,站都站不稳了,心里还是想着两个孩,人家说我嫁了个没用的男人,我偏偏要把男人、孩子都照顾的好好的,一家人团团圆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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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爱倔强坚守

1993年8月,国务院发布三峡工程移民条例。

1994年夏天,导演冯艳来三峡库区考察、拍摄,她带着摄像机走进桂林村,第一次见到了张秉爱。

1996年4月1日,桂林村公布了第一批外迁移民名单,按照规定,在2009年三峡大坝建成之前,175米水位线以下的800多位村民都要搬迁,张秉爱的家在135米水位线以下,她也在第一批外迁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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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将要搬迁的消息,大部分村民都很高兴,长期以来为了减少因水库建设所造成的的损失,政府限制了对桂林村所在地区的投资建设,这里太穷了。

移民,给了村民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甚至不在库区的外乡人都想尽办法将户口迁到库区,当时三峡周边的人经常调侃,“要想富,下水库。”

除了移民补偿款,政府对带头外迁的人还有额外奖励,有些人家为了得到奖励,一家人两头行动,丈夫在外安置新家,妻子在原来的家照看未长成的庄稼,等收割完庄稼,再去和丈夫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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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秉爱却不想外迁,她对外面的世界心存恐惧,以前和她聊得来的同村姐妹拿了拆迁款带头搬到了城市,本想着要做生意赚大钱,最后却被人骗的血本无归。

张秉爱觉得,“我只会种地,挣不了城里的钱,农村人只要辛苦些,过得也不比城市人差。”

她所想的,无非是在自己的农田附近建几间房,通上水电,一家人“捆在一起,团团圆圆的过日子。”

她面临着外迁或后移两种选择,张秉爱选择往山上后移,她不想离开自己亲手耕种多年的那几亩地,丈夫有残疾,儿女还小,待着山上,好歹娘家的父兄还能来帮衬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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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敢想象外迁之后,没人帮衬,她一个女人要怎么扛起这个家。村里考虑到她家的切实困难,同意了她就地后靠的提议。

1996年6月1日,桂林村的第一批移民开始外迁,他们迁到了长江下游距离桂林村120公里的董家镇。

村民们肩扛人抬,将自家的家当往船上搬,用了多年的木柜、沉重的米缸、蒸饭的木桶,有人还将几捆木柴搬到船上,“人走到哪里都要烧火做饭。”

过惯了贫寒日子的村民尽可能地将家中所有的东西都带走,毕竟“破家值万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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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批村民外迁后三个月,冯艳离开了桂林村,时隔6年,她接到了张秉爱儿子昌文的信,信里说因为村里一直没有给他们家划定建房的地,至今他们还没有搬家。

冯艳再次带着摄像机来到桂林村,张秉爱带她去看自己的地,她站在高处指着下面,一脸骄傲,“我现在有好多地,都是别人移民以后送给我的,有二十多亩。”

她准备把别人给的所有田地都种上桃树,“这几年水还没淹上来,能挣一点是一点。”她见不得好端端的土地被白白荒废。

张秉爱成了名副其实的“地主婆”,她对土地和对丈夫的态度其实差不多的,并不是多热爱,而是因为只有土地能给予她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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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活了半辈子,只会种地,“除了土里刨食,啥也不会。”种地是她生命中最有把握的事,别的事付出了不见得有回报。

对丈夫呢,用张秉爱的话说就是“结婚前没有像别人那样疯啊,爱啊,就是平平淡淡一辈子。”

当时正值二线移民搬迁,村干部隔三差五到张秉爱家里来动员她搬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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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干部带着张秉爱夫妇来到自家田地附近的土坡,他们想要在这里靠后搬迁,但苦于坡上无法建房

张秉爱说:“国家给我补偿的钱我一分不要,你们只要给我把这个地平了,我能建房就行。”

村干部口气很硬,“你选的地方就这么个条件,你自己想办法建房,要不你就外迁,如果到时候你不迁,我拖也要把你拖到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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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135米水位线以下住户的房子都拆了,就剩下张秉爱一家。

当时秭归县规定,到了2002年6月二线以下即(137米水位线到175米水位线)的房子必须全部拆除,还要验收。

村干部说:“不能因为你一家影响全镇验收不合格。”

后来村干部向张秉爱保证,只要她写了宅基地申请书,并靠后搬迁,“只要你棚子一搭,我给你联系挖掘机平地,再给你架两根电线杆,把电拉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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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虑再三,张秉爱向冯艳要来纸笔,蹲在地上,写了申请书。

当天晚上,熊云建在早已断了电的家中烧柴做饭,孩子们都住校了,家里只有夫妻二人,他们借着蜡烛微弱的光亮吃饭。

张秉爱和丈夫讨论搬家的问题,烦恼于新家地势高,引不过来水,说到激动处,张秉爱有些气愤,“我今天写申请就是被他们逼的。”

在冯艳离开桂林村的前一天,张秉爱主动提出要和冯艳说说话,她们来到了长江边的白色沙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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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块沙滩只有冬季枯水期才露出来,张秉爱有些留恋地摸抚脚下的白沙,“我小时候常到这里玩,等明天水一涨,以后这里就再也看不见了。”

这一天,张秉爱和冯艳聊了4个小时,她说了很多,从小时候一直说到现在。

她说:“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在我死了以后要留个好名声,某某人的妈再造孽,她还是把自己的男人、孩子照顾得好好的。”

两人正说着话,熊云建来了,他从衣兜里掏出几个柑子,递给张秉爱,夫妻两人一起坐在沙滩上,用衣袖仔细擦着柑子,动作随意,言谈中满是相守多年的淡淡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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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爱进城

冯艳离开了,张秉爱的生活还在继续,她的生活重心是两个孩子,从她拒绝外迁开始,就一直担心会对孩子们有什么影响。

好在孩子们都很懂事,虽然住在周边都是废墟瓦砾的家中,但从来不曾因此抱怨母亲。孩子们知道家中贫寒,每每张秉爱问儿女住校的生活费够不够,他们总说够。

2002年7月,张秉爱的儿子文昌高考落榜,他放弃复读,去新疆当兵。

2003年2月,长江水位上升到135米,张秉爱原来的家被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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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秉爱先是在自己田地里搭棚子住了一年,而后用全部补偿款4800元买下了公路边的几间窝棚居住,她没有在自家田地里盖房,钱不够,直到文昌复员回来参加工作后,张秉爱家才开始动工建房。

2006年,冯艳将这部名为《秉爱》的纪录片剪辑完成,请张秉爱上京来看看。

张秉爱走下车,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她穿着红底大花棉袄,拎着两个用铁丝捆扎起来的纸箱子,里面是她做的腊肉还有自家地里的柑子。

她闻不惯城里的汽车尾气味,喝不惯城里的自来水,唯一的念头是去天安门“照一张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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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记录片《秉爱》上映,很多观众感动于秉爱的质朴和坚守,认为在张秉爱身上看到了自己母亲的影子。

当时文昌复员后在广东做保安,有位上海老板看了电影十分感动,请他到自己的公司工作,张秉爱的女儿灵芝和男朋友一起在新滩镇跑中巴车,张秉爱和熊云建还依然在山上务农,他们已经离不开土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