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石头妹已经满头银发,坐在瑶家木门前,她拿针,绣着山川河流和小草。抚摸那红如山花艳似火的袖口,她说:“我们六七岁就开始学绣了,是母亲教的。”
在她的述说中,位于清远北部的连南瑶族自治县,有些人是从湖南道州迁移而来,那时“没有路、没有车,听老师说,是坐马过来的,所以到这边来,我们先绣就绣马,然后绣桑葚、稻谷、花生、玉米,什么都可以绣上去,看到小鸟就绣小鸟,编好就绣上去,绣好就穿起来。”
“盛装”更凝聚她们一生的念想和绮丽。“盛装是我们妇女穿的,一个人就只能穿三次,结婚时穿一次、‘耍歌堂’穿一次、老了就穿这种盛装‘下去’。”
百年盛装,依然鲜活。唐石头妹的故事,记者是从广东省博物馆获悉的。2023年12月22日至2024年5月26日,“她们的盛装和嫁衣——珠江流域女性民族服饰展”在该馆举行。
展览“永不落幕”,线上虚拟展厅和展览图集也已面世。日前,记者专访了策展人、广东省博物馆保卫部主任段小红。每一位身穿盛装的女人都极其美丽,“她们的服饰与自然融合,是时光的凝聚,这是她的祖先们在千万年岁月中选择的审美。”她说。
■“她们的盛装和嫁衣——珠江流域女性民族服饰展”展览现场。新快报记者郗慧晶/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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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焦珠江流域,探寻融合创新
“其实,这个展览已在我心中‘策划’了十几年。”段小红说,自己一直对民族服饰充满热爱,而最终将视角聚焦“珠江流域”,则是希望能填补该地域的一些观察和研究空白。
珠江,中国南方年径流量最大的大型复合水系,由西江、北江、东江和珠江三角洲诸河汇聚而成。从山峦起伏的云贵高原到地势和缓的冲积平原,珠江流域涉及云南、贵州、广西、广东、江西、湖南、福建、海南8个省(自治区)及香港、澳门特别行政区。汉族、苗族、彝族、瑶族、壮族、侗族、布依族、黎族、哈尼族、傣族、畲族等民族,在珠江滋养的这片广袤土地上“大杂居,小聚居,交错居住”,在交流融合中共同发展。
展览通过“何以盛装”“各美其美”“融合创新”三大部分,讲述了传统民族服装的制作工艺,呈现了一幅幅珠江流域充满人间烟火的民族历史画卷,并探寻民族服饰融合创新思路。
段小红介绍:“展览由广东省博物馆联合广西民族博物馆共同策划,两地八家博物馆以及社会力量共同合作完成。”通过不断轮换,展品展出总量为260余套1200余件;135天迎来超63万观众;举办了80场教育活动;开发文创23款,包括配合展览味觉体验在粤博艺外咖啡馆推出美食文创下午茶。“而在最近的‘毕设’季,广州工程技术职业学院的服装专业也借鉴这个展览,在毕业设计展演时呈现了瑶族服饰sh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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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服”为本,实用为本
为何“女性民族服饰”值得特别关注?因为,“在过去漫长岁月中,民族之间的交流、贸易交换活动往往由男性完成,在与外界接触的过程中,男性服饰会不可避免地相互影响、趋同,而女性服饰则更忠实地保留了原本的结构和符号信息”。
这是收藏周刊记者在展览图集《她们的盛装和嫁衣——珠江流域的女性民族服饰》中所获悉的。
该书的导论特别提到珠江流域服饰是“实用为本”。比如被称为人类服饰“活化石”的独龙族服饰“独龙毯”——
收藏周刊记者在展厅看到这种大名鼎鼎的毯子,高挑模特身上只披一张彩毯,古朴中透出现代不羁,简直是简约得似可包罗万象。“独龙毯是一块手搓麻线、植物染色的手织麻布,既能遮身蔽体、保暖御寒,又是入寝的被窝,亦兼备襁褓、包裹等功能。”段小红现场介绍。
■苗族刺绣镶银女盛装,20世纪上半叶,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台江县老屯乡排略村、雷山县西江镇乌高村(银饰)。全套服饰为台拱青年女盛装,也是婚嫁服。潘玮倩/摄
环视展厅,璀璨的衣饰光芒,似乎都在深沉蓝黑底上闪耀,就像钻石放诸黑天鹅绒。为何偏好蓝黑?记者从介绍和图集中了解到,壮族、布依族、侗族、水族、仡佬族、仫佬族、毛南族、部分汉族等族群,由于身处炎热潮湿地区,服装“偏重黑色”。广泛被采用的染料蓝靛具有防虫作用,可以一定程度上抵御蚊虫传播疾病。黑色布料比其他颜色的布料更加有效散热,符合黑体辐射的原理,同时也是有利于丛林狩猎的保护色。
目之所及,成衣多为柔软布料。这是因“珠江流域气候温暖,故当地居民的绝大部分服饰为纺织物,极少有皮革。织布原料从早期的麻、毛、木棉,拓展到丝、火草、棉,可谓因地制宜。为增加穿着的舒适度,演变出磨、滚、锤等软化织物纤维的技术,为壮族、布依族等民族广泛采用”。同时,由于处理过后的布料具有反光的效果,久而久之亦成为审美的一部分。
美得让人挪不开视线的,还有blingbling的苗族银头饰及各民族发簪、配饰。“与北方民族普遍具备的鞋靴不同,珠江流域部分民族习惯跣足(光脚),鞋履出现时间较晚,但绑腿常为标配,这显然是在温度可行的情况下,适应地表动植物、防止蛇虫荆棘等外物伤害的结果。同理,最初起到防护作用的许多工具也在服饰中不同程度地保留下来,如藤条腰箍(德昂族、景颇族、阿昌族)、篾圈腿环(佤族)、树皮护腰(彝族),从材质到形态都高度类似其护具原型。有些则演化成为金属饰物,如腰链(傣族、黎族)、臂钏(佤族)。发簪、发梳则从最初的实用品衍生出极高的美学价值,以至其装饰性远大于功能性,如黎族骨簪、苗族银簪。”
而且他们确实是将“家当”穿在身上的。“一般等价物出现后便成为服饰的一部分,如傈僳(lì sù)族的‘俄勒’与砗磲(chē qú)肩带,花腰彝(yí)银币领襟,既为装饰亦有实用价值,且随身携带方便取用。更多的等价物发展成为超越等额价格的艺术精品,最典型的如黔东南银衣,各种银饰以及银饰的替代品更是被广泛采用。”
■黎族女盛装,20世纪上半叶。采集地点:海南省乐东黎族自治县志仲镇保国村、万冲镇排慎村(耳环)。几可诠释《南裔异物志》中“儋耳”郡名之由来。 (图片来自《她们的盛装和嫁衣——珠江流域的女性民族服饰》)
值得一提的是海南女子的大耳环。东汉杨孚的《南裔异物志》最早记载了“在海中、纺绩为业”的“南方夷”儋耳,“仿佛今日黎族罗活支系的田调纪实,标志性大耳环至今仍为族系标识”。儋耳(dān ěr),儋(dàn)的原意就是负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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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装:个人青春+传统依归
每个时期的服饰都带有时代印记,体现环境和世事的变迁。
“过去,传统婚礼服通常由新娘本人制作,并在婚礼上穿着,它是对新娘的个人素质、自幼所受教养以及家庭综合实力的立体展示。以对苗族施洞地区服装作者的调查为例,一般女子从四五岁开始接受母亲的刺绣教学,至十余岁可以全工序独立制作服装,最隆重的婚礼服约耗时三年。妇女婚后家务、劳作皆繁忙,旧时亦没有电灯、眼镜的辅助,女子须在出嫁前预先制作完成一部分日后自己穿着的盛装,以及未来子女的婴儿服饰、背儿襁褓,作为嫁妆。可以说,这些盛装凝结了作者青春的寄托、传统的依归,一针一线书写的不只是作者的人生历程,也是时代与民族的史诗。”(《她们的盛装和嫁衣——珠江流域的女性民族服饰》)
从一针线,看一女子,观一民族,谱一时代。
段小红与她的团队在图集中介绍,悠长历史中,珠江流域各民族的传统与习俗得到极好保存。服饰作为一种文化形态、历史载体,忠实记录了各自的来源与交汇。
“不同地区、不同族系的服饰展现了可贵的文化多样性,相异却包容,冲突亦交融,共同构成璀璨绚烂、兼容并蓄的中华文明。”
“每一位来自田野、穿着传统盛装出嫁的新娘都是极其美丽的。”她们的服饰与自然融合,是她的祖先们在千万年岁月中作出的选择。
■新快报收藏周刊记者 潘玮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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