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火车站前，行人寥寥。
在进站口，一对母女此刻依依不舍地看着彼此。母亲刚刚从女儿手里接过行李箱，眼神却留念在女儿的脸庞。
“可欣，你可得好好考虑。两个人走到一起不容易。”母亲便是黄静蓉，此时正语重心长的与她的女儿姚可欣道别。
“老妈。我知道。婆婆如果都要死了。我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做傻事。”姚可欣虽然嘟囔着嘴，但是心里面也知道现在这个阶段，不应该随便再以离婚为由刺激婆婆闫春华。
“倒是妈，你看看婆婆请你过来，现在你要走了， 都不亲自来送你。”
“只要你送我就好。更何况你婆婆现在身体不好，我也不好让她奔波。让姜韦胜好好陪陪你婆婆也是好事情。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可负担不起。”黄静蓉说着，又拉起姚可欣的手，发出一声感叹，“女儿，我太担心你。我发现你现在嘴巴总是跟不上脑子，说话冲。”
“被婆婆逼的。上次我同事尤初燕不也说了嘛，之前想以静制动，可结果呢，只会让婆婆得寸进尺。与其如此，我不如破罐子破摔。”姚可欣一想到之前婆婆犯下的种种劣迹，即便现在户外风清日暖。可她这心里也如同迎来一场暴雨，淋得她浑身难受。
“女儿，你听妈的话。你婆婆强势又好面子，主意也多。你不是她的对手，你别和她再开战，好吗？”
“妈，可是我……”姚可欣想继续辩解。
这时，火车站开始播报即将发车的温馨提示。
黄静蓉回过头，瞥了一眼火车站的 LED 提示灯。此刻，已经来不及言语。
姚可欣和母亲紧紧相拥在一起。
“女儿，不是妈多嘴，俗话说上行下效，孩子都会有样学样。善待你的婆婆，就是善待未来的自己。”
姚可欣嗯一声，然后又认真端详母亲的脸。母亲含辛茹苦养育她和弟弟一辈子，岁月催人老，母亲如今已经是一位老人。姚可欣亦从一个女孩成长为一名母亲。
真是太令人感慨。一想至此，姚可欣的眼睑边有泪溢出。
“还有，常回家看看。你爹其实很想你。”这是黄静蓉进站验票前，留给姚可欣的嘱咐。
姚可欣心想着，是否真的是自己太任性，如果婆婆得了不治之症，那么是该考虑停止这场婆媳的斗争。
2
狗吠之声，让闫春华从小憩的困意中醒来。
闫春华看着泰迪犬乖乖在门口嚷嚷，便意识到门外有人。
“门没关。”闫春华对着门口说了一句，接着大门被缓缓推开。
一名男子穿着便装，提着一袋子水果，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他先是蹲下身子，让乖乖在他身上蹭了蹭，逗弄一番小狗。接着便站起来，将水果放在茶几边，朝着闫春华走来。
闫春华乘机轻轻挪动自己的身子，用双手捋了捋自己的衣服，调整好姿势，依靠在自家沙发上。一只手扶在脸上，露出憔悴的模样，如同久病不愈的人。只是那手指上鲜艳的美甲，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妈，您好一点了吧？”来者正是闫春华的儿子姜韦胜。
“宝贝儿子，我来给你泡茶。”闫春华努力撑起身子，这一举动，让姜韦胜凑过来扶着母亲，并说“不必了”。
闫春华这才又缓缓坐下，乖乖也跑过来，奔到她的腿上，在她的身上蜷缩着。她另一手放在小狗的头上不断摩挲着，摸着毛茸茸的小生灵。
姜韦胜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将塑料袋打开，一袋子的红色番茄倒入茶几上的水果篮。
闫春华看着这红色果子，摇摇头：“啧啧，早都说过这是转基因。还买。真是不懂事……”
姜韦胜显得有点迷糊，问道：“我买的水果，不合心意吗？”
“哦，儿子买的啊，当然好啊。”闫春华一听，脸上又勉强挤出笑容。接着，又咳嗽一声。
这咳嗽，让姜韦胜放下手里的活儿。
他焦急地看着母亲：“妈，您怎么会肺部有问题呢？要不要我请个假，带你去省医院再查查。”
“哎，不必了。我不想折腾。你知道的，我总是胸闷、胸慌，又老是咳嗽。之前还以为是心绞痛，哪知道前些日子单位退休员工体检，查出我肺部有块阴影……”闫春华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透出哀痛。
姜韦胜也不好再说什么。一直看着他的母亲，眼睛里也有泪光闪闪。
“是我不好。今天应该让你去送送黄静蓉。”
“妈，都到这个节点。您还这么考虑别人。那边有姚可欣在，没问题的。”姜韦胜看着他母亲这么善解人意，便觉得更加心疼。
“哎，我这不是担心你们小夫妻嘛。”闫春华顿了一下，又咳嗽两声，如同一位重病之人，“妈，不希望你们离婚。”
“妈，您放心吧。姚可欣这段时间可能有些更年期。过了这段时间就好。”姜韦胜作为一个孝顺儿子，肯定是要尊重母亲的建议。
毕竟，他也不希望和姚可欣离婚。他认为姚可欣可能只是这段时间情绪不好。
“那就好。只要你们小两口过得好，浩浩健康成长。万一有一天我真去陪你爸，我也便觉得心安。”闫春华这一番感慨戳中姜韦胜的心。姜韦胜慢慢垂下头，欲言又止。他已经年轻时失去父亲，不想这么快又失去母亲。
“这样吧，待会儿还是去你家。”闫春华见此，“你去把厨房里的那袋子排骨和菜提上，我今晚给你们炖个汤。”
“妈，都这个时候。还是好好养病，不用顾及我们。”姜韦胜抬起头，眼睛已经红了。
“哎，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知道我不好，这次让我对姚可欣将功补过吧。”
姜韦胜点点头。他起身往厨房走去。
“儿子！”闫春华又喊了一句。
“妈？”姜韦胜这又从厨房里探出头。
“还得给乖乖喂点吃的，今晚它不给我了。”
这时，家里的门又被推开。
一个紫红色短发的老太太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老闫啊，好消息。”
闫春华吓得一哆嗦，赶紧立起身子，这定睛一看，便是她的老友赵阿姨。
“你家这房子，听说又可以再争取一套……”赵阿姨话没说完，闫春华赶紧嘘一声。
这时候，姜韦胜提着袋子，又从厨房里走出来。刚好，姜韦胜与赵阿姨面面相觑。
“噢，赵阿姨好，您也来探望我妈啊？”姜韦胜先开口。
“探望？瞧这孩子说得什么话。”赵阿姨瞧瞧姜韦胜，又瞧瞧闫春华。只见闫春华疯狂地挤眉弄眼。
“怎么，老闫，你眼睛里进沙啦？”
闫春华只好再咳嗽一声，缓缓地对着姜韦胜说：“你赵阿姨心好。看你平日里上班忙，她和刘阿姨、张阿姨轮流来照看我。”
“多谢赵阿姨。”姜韦胜笑了笑。
“哟，老闫，你生病啦？”赵阿姨一听闫春华咳嗽，有些紧张。
“是啊，病的不轻啊。”闫春华表面继续平静，内心里却要被老赵这理解力急死。
“那你得赶紧去医院瞅瞅啊。”赵阿姨语重心长地说。
“可不是嘛，我都说让妈去北上广看看。一线城市毕竟医学技术更发达。”姜韦胜傻愣愣地跟着答话。
“好了，儿子。你先提着菜回家吧。我和赵阿姨还有点事情要说。”闫春华看着这两人哭笑不得，“老赵，你坐过来吧。”
姜韦胜便在闫春华的怂恿下，先提前离开。不一会儿，便听到门被带上的哐当之声。
赵阿姨这才回过头，看着闫春华，脸上一脸不解。
“老闫，你这身子这么硬朗，怎么又生病了？”
闫春华唉声叹气：“这还不都是被儿媳妇气得。”
“哦，这是心病啊。”赵阿姨不以为然。
“什么心病啊。我儿媳妇最近老闹着离婚。如果我不装生病，不晓得她还要搞出什么名堂。现在可是非常时期，怎么能让他们离婚呢！”
“你儿媳妇平日里看起来挺老实，挺有素质的，没想到心思还挺绵长。”赵阿姨开始回味上次在姜韦胜家给孩子好心喂奶，却被姚可欣数落的场景，不由自主地感叹一句。
“可不是嘛。你说我这个好婆婆容易吗？”闫春华给她的老闺蜜哭诉一番。她这才觉得心里稍微舒坦一点。
“好了，万一离婚，也没多大个事儿。就你家现在这个条件，你有钱，儿子帅，本市里的好媳妇都排队哦。”赵阿姨又眉飞色舞地恭维。
“得了吧， 如果一离婚，恐怕钱都被姚可欣卷去了。”
“此话怎讲？”
“都怪我糊涂，爱子心切。咱这个老屋的拆迁房，我都归给儿子了。”
“哟，你这可是大善人。至少三套房啊。姜韦胜知道吗？”
“我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人太老实，又像个榆木脑袋。我是准备过段时间等审批手续过了，换房产证的时候再正式给他说。”闫春华若有所思，然后接着说，“若是被姚可欣知道呢，不晓得又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也是。”赵阿姨点点头，“不过，你干脆现在把名字改回来，还来得及吧？”
“哎，我是第一批，当时签字太快。这几日可能就有个结果。”
“你这个户型，我刚刚楼下听说，别家的争取四套房。你可以再试试嘛。房子既然还能补，那么归属应该还能改。”赵阿姨帮忙出主意。
“这个我早都问过。现在政府巴不得赶紧把这片小区的拆迁办了，当时白纸黑字的拆迁协议没法再换！更别提多争取一套房。”
闫春华打了这么多年的如意算盘，可不想被姚可欣弄得满盘皆输。若是真的姚可欣和姜韦胜离婚，那房产的分配，姚可欣岂不是空手套白狼。
“这个死女人，儿子不给我伺候好，孙子不给我多生个，我好不容易熬成婆子，还来气我。现在，还想要家里的房产，那可不行。”闫春华越想越气，都站起来。在房间里一边来回踱步，一边自言自语。
“不过，房子给你儿子，不也就给儿媳妇嘛。”赵阿姨赶紧帮忙劝道。
“一旦离婚，那这所有的一切都变了。”这时候，乖乖又开始吠起来，就好像也跟着说道“就是，就是”。
“哎哟，这年头，人不如狗哦。”闫春华看着乖乖，好像在对它说，又好像不是。
3
下午五点半。
姚可欣匆匆推开自家的门，她赶紧换上拖鞋，朝着玄关的镜子看了看自己——确定自己表情淡定，没有不悦之色。
这时候，一阵饭香已经从餐厅飘过来。
“是小姚回来了吧？正好开饭呢。”突然，一阵温柔的声音传过来， 即便没有见到婆婆的声音，姚可欣也能感受到婆婆满面笑容的模样。只是这音调太过温和，反而让姚可欣感觉不太舒服。
姚可欣走到餐厅。看到姜韦胜正在摆放碗筷，婆婆闫春华则刚好从厨房里端着一盆排骨莲藕汤。姚可欣再看看桌上，已经做好四个饭菜。
真是难得看到婆婆亲自下厨啊。上一次吃婆婆做的饭，好像都是婚前的时光。一想至此，姚可欣心里一阵苦笑。
姚可欣上前，想帮婆婆接过汤盆。闫春华却轻盈地躲过去，然后稳稳当当的将汤盆放在桌上。
“小姚，快坐下吧。”闫春华这一句，让姚可欣只好诺诺连声，赶紧坐下。
这时候，姜韦胜也坐在姚可欣身旁。闫春华则稍作整理，解开围裙，便端着饭碗从厨房里出来，坐在姚可欣对面。
姚可欣心里想着，婆婆干活儿其实也挺利索的。
“诶，浩浩呢？”姜韦胜问姚可欣。
“哦，浩浩要和小姐姐玩，就先留在燕子家了。”姚可欣送完母亲后，又带着儿子浩浩去同事尤初燕家做客。本准备就在尤初燕家吃晚饭，结果下午得知婆婆要到家里做饭。便匆匆赶回家。
“那浩浩吃饭怎么办啊？”闫春华将一碗白米饭先放在姚可欣面前，然后关心地问。
“妈，您放心。我四点半的时候给浩浩喂过一顿。我吃完饭，待会就把他接回来。应该没大碍。”
“那就好。咱家浩浩像他爸爸，从小就乖……”闫春华刚说罢，又补充一句，“不过，也是妈妈教的好啊。”
姚可欣也跟着呵呵一笑。这婆婆突然如此强烈的求生欲，让她浑身有些难受——还不如以前的样子好。
看来病来如山倒。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姚可欣一边刨口饭，一边心里想着。
“对了，尝尝我煮的排骨莲藕汤。”闫春华将刚刚姜韦胜摆放的空碗里，又盛上排骨汤。这一碗，又优先端给姚可欣。
“妈，您别这么客气。”姚可欣觉得有些不自在。姜韦胜也在旁边说“我都有些嫉妒了”。
“小姚，以前都是妈不好。妈这一生病，就意识到什么都不重要。健康才是最重要的。我只要看着你们一家三口，健健康康，幸福生活，比什么都好啊。”闫春华恳切地说着，她的感叹也正是当初姚可欣嫁入姜家的愿望。如今，婆婆也终于能够有所理解，姚可欣感到有些欣慰。
姚可欣喝下这碗排骨莲藕汤，就像是给闫春华吃下一颗定心丸。
4
饭已过半，姚可欣先放下筷子。
“小姚，吃饱了吗？”闫春华端着手里饭碗，顿了一下，“要不再喝碗汤？”
姚可欣捂住嘴巴，打个饱嗝。
“妈、老婆。一会儿我来洗碗。”姜韦胜也很是满足。便自告奋勇要求承担家务。
“还是我来吧，我正好消消食。”姚可欣觉得自己也不能继续任性，“不过在此之前，我也有话说。”
姚可欣突然一脸正经地看着婆婆。闫春华这才将碗筷放在桌面上，正襟危坐。
“妈，之前，我说话也不对。”姚可欣继续说，“关于二胎，我会好好考虑的。”
"真的啊！”闫春华喜形于色，嘴巴张得老大，“哎哟，不愧是小姚，真的很懂事。”
这对母子两，现在都露出颇为满意的笑容。
“最近我和燕子聊的比较多。她准备备孕，又生一胎。现在独生子女不容易，孩子今后是该有个兄弟姐妹。”姚可欣将和尤初燕的讨论说出来，“好在我是小学老师，孩子的教育应该没太大问题，老公挣钱也还可以，孩子的物质生活能够得到保证，加之婆婆您那住房也是学区房。本市最好的初中和高中都在那里。今后孩子择校也会顺利许多。”
“老婆，你考虑真周全！”姜韦胜感到很欣慰，不住地夸姚可欣，又把目光转向他母亲，“妈，今后您可以考虑住我们这边。孩子上初中以后，我可以和老婆住您那……”
“是……是啊……”闫春华这一听，支支吾吾地回答。
“怎么，妈？有什么顾虑吗？”姚可欣一看婆婆这反应，觉得不太对劲。这可不是闫春华一贯应有的反应。
“没，没什么顾虑啊……只是孩子还小，今后上学的事情从长计议。”闫春华尴尬地笑了笑。
“妈，您这是什么意思？”姚可欣通过婆婆皱起的眉头，便觉察到她的不对劲，“是不是您那房子有什么问题？”
“嗨，我那老破房子，不要也罢。”闫春华准备站起来，为姚可欣再舀一碗汤。
“其实，我从燕子那里听说您那片被规划了。是真的吗？”姚可欣憋不住，终于把从尤初燕那听到的言语完完整整地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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