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郭业伟
今年3月份的一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妻子正在做早餐，突然厨房砰的一声响，插头被烧坏了。我当时心跳得很快，总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到了九点左右，当时我正在上班，突然电话响了，一看是继母打来的。
刚一接通，继母带着哭腔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你爸走了，你赶紧回来。”
当年，母亲去世后，父亲娶了继母。我是他们当天领证的时候才得知消息的，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情。
这些年我对父亲的感情很复杂，但得知他去世的消息，眼泪还是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的母亲和父亲之所以认识，成为夫妻，是因为外公对爷爷有一段恩情。
当年爷爷掉进水里，脚抽筋了，被干活经过的外公看到，把他给救了上来。
爷爷觉得外公是他的恩人，要不是外公，他估计连小命都没了。如果他没了，家里老人老婆孩子怎么活？
外公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就是我母亲。
爷爷家也是四个孩子，不过和外公家反过来，他家是三个女儿，父亲是他唯一的儿子。
爷爷得知外公家有个女儿和父亲年纪差不多大，马上起了结为儿女亲家的念头。
他和外公一说，外公看到父亲长得仪表堂堂，据说读过不少书的，心里就很喜欢，自己家的女儿嫁给他，不亏。
而且，两家离得不远，两公里左右的路程。以后母亲结婚了，回娘家一趟也容易。最主要的是他对爷爷有恩，爷爷又诚意十足，母亲嫁到这样的家庭，不怕过不好。
父亲和母亲见了一面，在双方家长的安排下，请了媒人，走了一个过场，把婚事给定了下来，只等到过两年再办喜事。
定了婚事，母亲和父亲来往就名正言顺了。爷爷和外公时常让他们当两家的“传声筒”，两人光明正大约会。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让父亲和母亲的婚事起了波澜。
恢复高考后，1978年，父亲凭自己的本事考上了中专。
他考上之后，去了外地读书。起初还经常给母亲写信，渐渐地，就说自己很忙，连信都懒得回了。
有一天，父亲瞒着长辈，当面和母亲说要分手，因为他觉得自己和母亲没有共同语言。两个人没有共同语言，勉强在一起，会很痛苦。
母亲从定婚事之后，已经把整颗心放在父亲身上，觉得自己是一定要嫁给他的。
以前两人相处得很好，怎么父亲考上之后，去了外地读书，突然就说没有共同语言了呢。
她问父亲:“你是不是觉得你考上了，有文化，以后要捧铁饭碗，我这个村姑配不上你了？”
父亲矢口否认，但铁了心要退了和母亲的这门婚事。
长辈知道后，勃然大怒，尤其是爷爷，气得差点喘不过气。他说父亲不能做“陈世美”，他们家不能有忘恩负义的人。
父亲认错，再也不提退婚的事情。等工作后，两人在长辈的安排下结婚了。
也许是父亲在这段婚姻心不甘情不愿吧，反正他和母亲结婚后，两人的感情一直淡淡的。
在父亲眼里，他是个捧“铁饭碗”，有学识的人，高人一等似的。而母亲只有初中文凭，没正式工作，像他说的没有共同语言，哪里“配”得上他。
我长得像父亲，奶奶说我和父亲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每次看到我，就像看到父亲小时候。
但我学习不好，成绩一直在班上处于中下游。父亲不高兴，他嫌弃地说我脑袋随了母亲，笨笨的，不是读书的料。
有一次，父亲教我写作业，我不会。他气得说:“你那么笨，出去不要说是我儿子，免得丢我的脸。”
我上初中之后，母亲不愿意整日待在家里，她想拥有自己的事业。
于是，母亲去家附近一个童装店上班，积累经验之后，自己租了一个铺面卖衣服。
父亲看不上，觉得母亲实在是闲着没事做才乱折腾，做不长久的，没那个本事，早晚亏得连本都回不来。
但父亲小瞧母亲了，母亲的本事可不小，后来把店开进商场里面，而且除了童装还卖女装。
这时候，父亲又责怪母亲，说她只顾着做事业，忽视家里，孩子学习不好都不管。
其实，真不怪母亲，我自己就不是那块读书的料。中考，勉强上了高中，高考，我考得不好。
父亲那些同事的孩子，人家考上重点大学，再不济也上了二本，可我那成绩只能上个大专。他摇摇头，说我没救了，那眼神特别嫌弃。
我没有选择复读，因为我觉得自己复读，希望也不大，白白浪费一年。于是，我去读大专，学的是市场营销。
父亲也不高兴，说读这个专业，出来做的是销售，低声下气给人陪笑脸。
母亲却支持我，她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她说不管什么时候都站我这边，只要我过得开心。
可是，这么好的母亲，自己却过得不开心。在我毕业那年，她得了癌症。几个月的时间，人就走了。
母亲走了之后，我们都很难过。有段时间，父亲回家都不说话，一个人静静地待着，看得出他对母亲还是有感情的。
活着的人悲伤难免，但日子还是要过的。工作忙起来，慢慢地，生活风平浪静。
母亲去世的第二年，有一天，父亲打电话给我，他让我下班后早点回家吃饭，介绍个人给我认识。
我回到家里之后，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阿姨。人长得高挑，保养得很好，看起来很有气质。
人家很高冷，我基于礼貌和她打招呼，她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饭还没有开始吃，父亲宣布了一个爆炸性消息。
他说这个阿姨叫苏玲，他们今天领证了，苏阿姨已经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
我当时被这个消息炸得一时愣住了，他们领证了，才告诉我。在父亲眼里，我这个儿子算什么呢？
我问父亲，他们什么时候交往的，领证之前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呢。
父亲说交往半年了，反过来问我:“这是我的事，我再婚，为什么要和你说一声？现在不是通知你了吗？”
“你要是不高兴，你马上走，不要吃这顿饭，我们不要看你的脸色。”
他这么说，这顿饭，我要是还吃得下去，我就是没心没肺了。
我不反对父亲再婚，但是母亲去了不到一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发展新的感情了。
而且，虽然我是儿子，他是长辈，不用事事和我说。但再婚那么大的事情，如果他尊重我，应该事前和我说一声，让我有个心里准备。
当时我心里难受，花钱去外面宾馆住了几天，平静心情后才回家。
回到家，我看到父亲戴着围裙在厨房做饭，继母翘着二郎腿在客厅吃葡萄看电视。
继母说想吃哈密瓜，父亲屁颠屁颠从厨房走出来去冰箱拿了个哈密瓜，切了一个果盘，笑嘻嘻地端到茶几上给继母吃。发现没牙签了，他翻箱倒柜找回来。
看到这样的父亲，我一愣一愣的，跟以前简直是大变样。
以前，母亲还在的时候，父亲在家从来不干家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母亲做的菜，不合他胃口，还被他摆脸色说一顿。
母亲把父亲的白衬衣，熨得不够平整，又被他说一顿。
那么多年，即使母亲身体不舒服，我也没有看到父亲给她做过一顿饭，洗过一个水果。
父亲在家整天板着个脸，好像谁欠他的一样，没个笑脸。
可是，母亲没享受到的，父亲都给了继母。父亲在继母面前，就像曾经的母亲一样。
想到这些，心酸，为母亲感到不值。但这世上有很多遗憾的事情，只能叹一口气，深深埋在心里。
继母和父亲一把岁数，感情却比年轻人还要热烈，肉麻。我在这个家里像电灯泡一样，浑身不自在，他们的表情也告诉我，我是多余的，打扰他们的生活了。
下班之后，我感到很心烦，有种有家不能回的感觉。
有一天，继母的亲生女儿突然搬到家里来住，不是小住，是以后就把这里当家了，带来几袋行李。
家里就三个房间，住满人。继母，那是父亲的再婚妻子，我可以忍受。但家里突然来了一个陌生的女孩，什么都不方便。
我上个厕所，人家在里面待半个小时都不出来。我问一下，人家就说我催她了。
我叫了烧烤，喝点酒，人家说味道太重，呼吸不过来。
我从冰箱拿个苹果吃，人家说我挑了个最好的，只剩下一些歪瓜裂枣。
我觉得好可笑，在自己家，自己像个租客一样。外来者，反而才是主人一般。
于是，我让继母的女儿搬走。人家却不肯搬，直接哭。
父亲和我吵了一架，让我滚，我就真的滚了。
我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去了外省发展，有个同学在那里。
后来，别人告诉我，我离开不到半年，父亲把房子给卖了，重新买了一套新的房子。
我当时一句话都说不出口，那个有母亲记忆的家，已经不在了。
我结婚的时候，告诉了父亲，他们没来。
女儿出生的时候，他们也没有来，继母给我转了500块钱。
女儿3岁的时候，我带着老婆孩子回去过年。继母准备了一个房间出来，搞了卫生，换了床单被罩。
父亲看到孩子，脸上总算带点笑容，抢着抱孩子。
除夕夜，继母给了我女儿200块钱的红包，让压在枕头底下。
那一次，我们在家住了5天。虽然大家客客气气，彼此有些不自在，但至少风平浪静，没有吵架。
后来，我就很少回去了。一来是工作忙，二来，有了儿子后，两个孩子还小，路途远，回去一趟太麻烦。
而且有人告诉我，继母的女儿女婿一家时常住在那里，我更加不愿意回去了。
前些年，父亲总打电话给我，给孩子们，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说想我们了。
也许是父亲老了吧，对亲情比较渴望了。从他的语气中，我知道他是真的想我们了。
我说想我们了，让他来这边玩，住段时间。他起初说来的，兴趣很浓，后来又遗憾地说不来了，觉得太麻烦。
4年前，父亲得了脑溢血，被送去医院，继母着急打电话叫我回去。
我连衣服都没带，坐了最近的那班飞机赶回去。到医院，看到继母一个人在门口抹眼泪。
她看到我回来了，松了一口气似的说:“你可算回来了。”
那一次，我回来待了一个星期，后来因为工作，不得不离开。
走的时候，继母和我说:“你放心回去上班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父亲的。”
这几年的时间，我回去过十几次，平时几乎是继母一个人照顾父亲。
看得出继母是用心照顾父亲的，因为太辛苦，她整个人瘦了不少。
继母和我说:“你父亲很想你们，有空你就多带老婆孩子回来看看他，他就很高兴。”
虽然没那么多时间回去，但打的电话比以前多了。有时候，是继母打来给我们，有时候是我们打回去。
父亲卧病在床这些年，加上岁数大了，精神一天比一天差。我是有心里准备的，但突然接到继母的电话，还是一时有些不敢相信他就这样走了。
我对父亲的感情很复杂，他突然走了，我意识到我从此没有爸爸了。那种悲伤的心情，难以言喻。
我用最快的速度带着老婆和两个孩子赶回去，见父亲最后一面。
办完父亲的后事，回到家里，我把继母单独叫到屋里。
我和继母说这房子留给她，我不要。父亲留下的钱，我也不要。
谁知道，我话还没有说完，继母马上摇头反对。
她说:“不行，这房子是你父亲买的，有你的一份。还有十几万的存款，我也不能昧着良心全要。”
这些我不是没有考量过的，我和继母说:“这房子还是留给您吧，您总得有个养老的地方。那些钱，我也不要，您自己没有退休金。而且这些年，都是您照顾我父亲，有功劳也有苦劳。”
继母哭得像个孩子，她应该是没有想过我会那么痛快把父亲的遗产全部给她。
这些年，我经历了很多事情，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前那些恩恩怨怨，我已经放下了。人总要向前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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